曲家寨是洛陽城東三十多公里處的一個小村莊,村子北鄰310國道,南望滹沱嶺,嶺上是一望無際的農田。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北方村莊,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在曲家寨村南的一片農田邊立著一塊石碑,正面刻有一排大字:
唐昭宗和陵
看樣子應該是一座皇陵,但放眼四周卻看不到任何皇陵的痕跡,石碑後面只有無邊無際的麥田。很多慕名而來的遊客都會生出疑惑,這座神秘的和陵到底在哪裡?
其實和陵就在石碑後面的麥田下面,只不過如今它早已被剷平,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這是一座有故事的皇陵,它的故事正如被湮沒在麥田裡的皇陵一樣,塵封了一千多個春秋,那是一個強大王朝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輓歌。
消失的皇陵
這座皇陵的名字叫和陵,它的主人唐昭宗李曄是唐朝的第十九位皇帝,雖然他後面還有一位唐哀帝李柷,但事實上唐朝已經在他手上亡國了,說他是唐朝的亡國之君也不為過。
講到這裡,可能有人會感到疑惑,唐朝皇帝不是都葬在關中嗎,為什麼在洛陽荒野之外會有這麼一座唐朝皇陵呢?著名的唐關中十八陵盡人皆知,但唐朝實際上有二十位皇帝,除了葬在關中的十八位皇帝外,還有兩位其實是客死異鄉。
一位就是葬在洛陽的唐昭宗,另一位是他兒子唐哀帝李柷,葬在山東菏澤。
從這個事實也可以看出到他父子倆時,曾經萬國來朝的大唐早已搖搖欲墜,朝不保夕了,以至於連皇帝都被迫顛沛流離,被人裹挾著四處流浪。
生不逢時
唐昭宗李曄生於鹹通八年(867年),他的父親唐懿宗,哥哥唐僖宗相繼為帝,本來作為唐懿宗的第七個兒子,李曄是沒希望繼承皇位的,因為輪不到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年輕的李曄奮鬥一輩子也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親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廣明元年(880年),黃巢大軍逼近長安,唐僖宗倉皇逃往成都,李曄作為唐僖宗的弟弟,也隨駕同行,一路風餐露宿,積極參與機要軍務,取得了唐僖宗和百官的器重信任。
擊敗黃巢奪回長安後,李曄隨駕返回長安。幾年後唐僖宗病危,群臣鑑於當時的嚴峻局勢,希望擁立一位年長的皇帝,而唐僖宗的兒子恰恰都很年幼。於是唐僖宗的弟弟李保和李曄進入了候選名單,經過激烈角逐,在宦官勢力的幫助下,李曄擊敗李保,贏得了皇位大獎。
實際上李曄的皇位也是宦官送來的,這也是唐代的特色,在他之前已經有好幾位皇帝都是宦官擁立的。自從安史之亂後,唐朝的宦官干政現象越來越嚴重,尤其是涇原之變後德宗不信任將相朝臣,將神策軍交給宦官統領,掌握了軍權的宦官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更加囂張跋扈,最終連皇帝都成了他們隨意廢黜的奴才。終唐一朝,有好幾位皇帝死於宦官手中,唐文宗在甘露之變後更是哀嘆自己受制於家奴之手,可見一斑。
唐昭宗李曄也是被宦官擁立,你可想而知他即位後面對的形勢有多棘手。
收拾舊山河
唐昭宗說實話是個想有所作為的皇帝,他雖然是宦官擁立的,但他對宦官干政深惡痛絕,意識到要撥亂反正,肅清朝綱,必須先剷除宦官這顆毒瘤。
於是他在即位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武力剿滅了擁戴他即位的宦官頭目楊復恭,極大震懾了宦官勢力,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隨後為了解決大唐王朝的老毛病藩鎮割據,昭宗不惜再次訴諸武力解決,他招兵買馬組建了十萬人的禁軍,出兵討伐割據四川的陳敬瑄。昭宗的第一次軍事行動效果不錯,成功剷除了盤踞四川的陳敬瑄。但是四川的藩鎮割據卻並沒有得到解決,因為出兵四川的統帥王建滅了陳敬瑄後自己割據四川自立為王了,這令昭宗大跌眼鏡,始料未及。
小試牛刀後,有點飄飄然的昭宗在一幫書呆子的鼓動下,居然輕率地向當時山西地區的頭號軍閥李克用開戰了,結果很悲催,昭宗辛辛苦苦打造的禁軍損失殆盡,又惹惱了李克用,追悔莫及的昭宗一氣之下罷免了當初建議出兵的大臣。
河東之戰的慘敗令昭宗的威望一落千丈,各路諸侯也開始慢待羞辱這位落魄天子。這種情況下就連身在邊陲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都生出了非分之想,也想過一把皇帝癮。
李茂貞頻頻干涉朝政,過問政事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不滿,屢屢致書駁斥,李茂貞變本加厲地反唇相譏,甚至給昭宗也寫了封信,在心中百般羞辱昭宗,最後丟擲一句殺傷力極強的話:
未審乘輿播越,自此何之!
這話什麼意思呢?
翻譯過來就是說陛下的車駕如果再次逃難,不知道要去哪裡呢?
這話非常惡毒,昭宗看了果然暴怒,不顧宰相反對執意出兵討伐李茂貞,結果又是以失敗告終,李茂貞兵臨長安城下,忠心耿耿的宰相挺身而出,以一死換取了昭宗的平安無恙。
這件事後不但藩鎮們對昭宗更加蔑視,就連忠心的大臣們也寒心了,和他離心離德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茂貞反正已經撕破臉了,不久再次兵臨長安,昭宗無計可施倉皇逃走,跑到華州時被當地軍閥韓建截住,軟禁了三年。直到韓建、李茂貞和李克用三家達成聯盟共識,才放昭宗回到長安。
落花流水春去也
備受藩鎮羞辱的昭宗回到長安後,又遭到宦官勢力的暗算,宦官頭目韓全誨聯合李茂貞劫持昭宗,把持朝政,宣武節度使朱溫聞訊領兵入關救駕。宦官們為了躲避朱溫,把昭宗綁到了李茂貞的老巢鳳翔,朱溫一口氣追過去,圍困鳳翔一年多。最後逼得城中吃人肉續命,甚至連給昭宗的口糧都是狗肉(有狗肉吃已經很不錯了)。
走投無路的李茂貞只得向朱溫求饒,殺了韓全誨等二十幾個宦官,將他們首級和昭宗一起送出城,朱溫將昭宗救回長安後不久便露出了青面獠牙,逼迫他遷都洛陽。
當年曹操就用這套路逼迫漢獻帝遷都許昌,看來朱溫這是想做曹操第二了。萬般無奈的昭宗被迫離開長安,和百萬長安市民一起踏上東行之路,臨行前為了斷絕後路,朱溫一把火把長安燒成焦土。
昭宗被裹挾到洛陽後,實際上已經淪為階下囚,大唐王朝至此也名存實亡了。朱溫想玩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戲,又擔心昭宗被其他藩鎮搶走,整日裡心神不寧,後來一尋思,俺老朱想當皇帝就當唄,怕個錘子。
打定主意後,朱溫派他的心腹蔣玄暉、史太和朱友恭等人前往洛陽,深夜闖入皇宮,二話不說殺害了昭宗,年僅38歲,此時是天祐元年(904年)八月十一日。
殺害昭宗後,朱溫迫於天下的譴責聲浪,不敢貿然稱帝,只得又立個傀儡皇帝唐哀帝做緩衝,一直到三年後的907年才圖窮匕見逼迫唐哀帝禪位給他,正式篡唐稱帝,建立後梁。
從此打開了五代十國亂世的潘多拉魔盒。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昭宗死後沒有歸葬關中祖陵,而是就地葬在了洛陽城東三十多公里外的滹沱嶺上,和武則天之子孝敬皇帝李弘的唐恭陵遙遙相望。
據當地老鄉回憶,幾十年前和陵還儲存著高大的封土以及墓前的神道石刻,這說明當年朱溫雖然殺害了昭宗,但對於他的和陵還是非常重視的,一切都是依照唐朝皇陵的規制。
只是後來平整土地,和陵墓冢逐漸被平毀,墓前的石刻也散失殆盡,下落不明。今天的和陵已經找不到任何地面痕跡,只有近年來立的一塊新碑告訴世人這裡長眠著一位苦悶的悲情皇帝。
眼前那一望無際的田野下面,也掩埋著一個老態龍鍾的王朝淒涼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