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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征服者淪為新朝的二等公民,是不成文的規矩。

景元四年(263)鄧艾滅蜀,恃功自傲,被鍾會構陷。鍾會與姜維作亂成都,又被衛瓘所殺。

蜀地的連續變亂引發了嚴重後果。隨之而來的就是翌年(264)的“蜀地士人大遷徙”。絕大多數蜀漢官宦子弟,被強制遷到臨近洛陽的河東(司隸地區),成為司馬氏眼皮子底下的囚徒。

勸募蜀人(主要指蜀漢官僚)能內移者,給廩二年,復除二十歲。--《魏書 元帝紀》

從後續發展來看,蜀國官宦子弟幾乎無一倖免。可知《魏書》所謂的“勸募”純粹是文過飾非,實際就是“逼遷”。

這群蜀漢官僚子弟,入魏(晉)後待遇極端糟糕,不僅失去了往日的尊貴地位,甚至淪為賤民,與僕役奴隸為伍。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蜀漢官僚在北朝受辱時,益州內部卻風平浪靜。雖然難免些許騷亂,卻均不成氣候,威脅不到司馬氏的統治。可見蜀漢官宦受辱,益州士民卻不甚在意。

這與蜀漢官僚的“身份構成”密切相關。

先主、後主治蜀,實際沿用的均是劉備舊人與荊楚子弟,川蜀才俊則被貶抑打擊。因此蜀漢滅亡後,遭到遷徙的高官子弟,絕大多數都不是益州人。

換言之,這群統治蜀漢的外州人士(以荊州人為主),雖然榮極一時,最終卻難免“從哪來,回哪去”的諷刺下場。

他們不僅失去了在川蜀的統治地位,也失去了在北國的舊日族望,乃至淪為僕役,可謂天道好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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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官僚遷徙濫觴

蜀漢官僚的強制遷徙,與“成都之亂”和“司馬昭的壽命”有關。

鄧艾滅蜀之初(263),並未折辱羞辱蜀漢君臣。反而建議將劉禪留在成都,以做“寬仁”表率,藉此招降東吳。

(鄧艾曰)若便送(劉)禪於京都,吳以為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停留。--《魏書 鄧艾傳》

但司馬昭(魏朝的實際統治者)堅決反對,又對鄧艾“擅署爵位”(封劉禪為扶風王)的行為表示了強烈譴責。

文王(司馬昭)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魏書 鄧艾傳》

側面可見遷徙蜀漢君臣,是司馬氏的既定構想。當然,也要強調一點,伐蜀的初衷是司馬氏為了消弭弒君(高貴鄉公之難)的負面影響。但鄧艾奇兵功成,司馬昭也很自然地會產生新的應對計劃。

隨著鄧艾、鍾會、姜維等軍閥相繼在蜀中作亂(264),司馬昭遂加速遷徙蜀漢君臣的計劃。實際在平亂的當月(正月)便開始對蜀人“逼遷”。

這也與司馬昭的年齡有關。

因為遷徙蜀人(264)的翌年,司馬昭便病死(265)。考慮到彼時晉王嗣子司馬炎資望尚淺(二十八歲)且魏朝尚存,這無疑是司馬昭臨終,替嗣君“消弭外患”的舉動。

司馬昭卒於滅蜀翌年

如果對比西晉滅吳,揚州士大夫的政治待遇,可以發現蜀漢君臣,確實遭到了嚴厲的訓誡與打擊。吳人仕晉規模,頗為可觀;蜀漢仕晉案例,則屈指可數。

以結果而論,姜維當年的叛亂復國計劃(264),因為徹底失敗,實際斷絕了蜀人在魏晉的仕宦機會。蜀漢君臣,因此淪為西晉統治者眼中的“好亂樂禍之徒”。

張載,字孟陽,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張)載以蜀人恃險好亂,因著銘以作誡。--《晉書 張載傳》

姜維好心辦壞事,可謂悲劇。

入晉蜀人的命運流徙

蜀漢官宦子弟,入晉之後相當悲慘。昔日的貴遊勳戚,不僅失去了特權待遇,甚至連平頭百姓都做不成,完全淪為賤民。

按《華陽國志》記載,泰始五年(269)蜀人文立上書,要求晉武帝提高蜀漢降臣的待遇。奏疏中提到“蜀漢大臣名勳五百餘家,已淪為廝劇”。

五年,散騎常侍文立,表復假故蜀大臣名勳後五百家不預廝劇,皆依故官號為降。--《華陽國志 大同志》

“廝劇”就是僕役雜工,尤其指“從事重體力工作的勞動者”。

這段記載資訊量極大。

首先是時間。

泰始五年(269)距離蜀漢滅亡(263)不過六年,距離蜀漢官宦子弟遷徙河東(264)不過五年。短短五年時間,“蜀漢大臣名勳”的子弟,便在晉國淪為廝劇,與奴僕雜役為伍,可見階層滑落速度之快。

其次是規模。

淪為廝劇的“大臣名勳之家”,短短五年中竟有五百餘家。

須知《蜀書》十五卷,有獨立列傳的傳主,不過百人上下;洪武雄搜求群書,著成的《蜀漢士人仕宦表》,也不過輯錄三百餘人,其中還包含了大量冷僻人物。

而文立作為入晉蜀人,其口中的“五百餘家”必是耳聞目見。實際就此規模來看,蜀漢重臣後裔的沉淪衰敗是普遍現象,包括諸葛亮子孫在內,均未能倖免。

蜀漢官宦子弟,入晉後淪為廝劇者五百餘家

諸葛亮後裔在晉朝命運非常坎坷。亮之親子,只有諸葛瞻一人,且戰死綿竹。瞻子尚(亮孫)亦隨父戰死。入晉者,唯瞻子諸葛京。

諸葛京被逼遷之後,長期“流徙中畿”,與世沉浮。最終在文立、羅憲等人的舉薦下,才出任郿令。

瞻長子尚,與瞻俱沒。次子(諸葛)京及攀子(諸葛)顯等,鹹熙元年內移河東。--《蜀書 諸葛亮傳》

(文立)上表請以諸葛亮、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宜見敘用,一以慰巴蜀之心。--《晉書 文立傳》

郿縣在雍州扶風,地處偏僻。且縣令秩階甚低,在魏晉屬於“濁途”,其困頓程度可見一斑。

注:東晉時代顯赫一時的琅琊諸葛氏,都是魏司徒諸葛誕(亮族弟)的後裔,與諸葛亮、諸葛瑾已然無關。

諸如蔣琬(荊州零陵)、費禕(荊州江夏)等“蜀漢四相”的子孫,亦遭貶抑,碌碌無為。他們祖輩出身荊州,仕宦蜀漢,最終卻被遷徙至河東。實際既失去了舊日的族望,也離開了父輩的居所,最終在北國的囚籠中掙扎。

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宜見敘用。--《晉書 文立傳》

蔣、費後人在文立舉薦之前“不見敘用”,毫無疑問也已淪為“廝劇”,依靠出賣體力為生。

實際按“大臣名勳五百餘家”的規模來看,入晉的蜀人官僚,根本不可能有人倖免。就連受封“安樂公”的劉禪,也不得不依靠裝瘋賣傻(樂不思蜀)來取悅司馬氏。名為公爵,無異弄臣。

王(司馬昭)曰:“何乃似郤正語邪!”(劉)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漢晉春秋》

特殊人物案例剖析

如前所述,入晉蜀人的悲慘命運自是無可避免,本節選取少數特殊案例,以做補充。

涉及人物有譙周、郤正、孟興、宗預、廖化。

(1)譙周

譙周有“勸降大功”,兼出身蜀地(益州巴西西充國),與入晉的荊楚子弟明顯不同。按理應得到晉朝官方的尊崇,但實際不然。

司馬昭父子不僅否決了譙周“復立劉禪於蜀”的提議,還屢次徵召年邁衰老(年過七十)的譙周入洛陽朝見。名為徵召,實是逼遣,令譙周十分不悅。

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譙)周。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蜀書 譙周傳》

譙周甚至對學生陳壽(《三國志》作者)抱怨,稱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揚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蜀書 譙周傳》

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

譙周作為與荊楚集團毫無瓜葛的“頭號蜀奸”,待遇尚且如此不堪,其餘人物更不必多提。

(2)郤正與孟興

孟興是新城太守孟達之子,郤正是孟達營都督郤揖之子。孟達與郤揖在關羽死後遭到劉備清算,叛入曹魏。

(郤)揖為大將軍孟達營都督,隨達降魏,為(曹魏)中書令史。--《蜀書 郤正傳》

孟氏出身雍州扶風,郤氏出身河南偃師,且因父輩的政治汙點,均難以進入蜀漢的核心權力階層。但二人入晉後,被安置的地點(本質就是流放)卻有明顯區別。

孟興遣還扶風老家,郤正卻被和劉禪一起質押在洛陽。名為陪臣,實際就是政治囚徒。

達子(孟)興為議督軍,是歲徙還扶風。--《魏略》

後主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蜀之大臣無翼從者,惟(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舍妻子單身隨侍。--《蜀書 郤正傳》

理由相當淺顯。孟達是蜀漢叛臣,因此連累兒子孟興在蜀不得發跡;也恰恰是因為名位不顯,入晉後的孟興才得以迴歸故里。郤正雖然也是叛臣子弟,卻親近劉禪,因此受到連累,淪為人質。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個道理在孟興與郤正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3)宗預與廖化

徵西大將軍宗預,與右車騎將軍廖化,是蜀漢的元老級人物。蜀漢滅亡時,二者皆被強制遷徙至洛陽。

實際以二人的年齡來看,名為遷徙,無異謀殺。

蜀漢滅亡前(263)半個世紀,廖化是關羽的主簿。至蜀亡時至少在七十以上。

廖化字元儉,本名淳,襄陽人也。為前將軍關羽主簿。--《蜀書 廖化傳》

宗預在諸葛瞻“統領朝事”之前,已經年逾七十。至蜀亡時應已年近九旬。

時都護諸葛瞻初統朝事,廖化過(宗)預,欲與預共詣瞻許。預曰:“吾等年逾七十……”--《蜀書 宗預傳》

這樣兩個老邁得不成樣子的蜀漢高官,被逼遷徙入魏,實際是對“姜維之亂”的矯枉過正。因為姜維叛亂時六十二歲,可見“老漢”也很有威脅。因此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最終七老八十的宗預、廖化也被逼著上路。

不出意外,二人均“卒於道”。至於到底是病死的,還是半途遭遇謀殺,那就見仁見智了。

鹹熙元年春,(廖)化、(宗)預俱內徙洛陽,道病卒。--《蜀書 廖化傳》

宗預、廖化逼遷洛陽,道卒

實際除了隨諸葛瞻戰死綿竹,以及隨姜維作亂成都被殺的蜀漢軍官,剩餘諸將的命運,基本逃不開宗預、廖化的下場。類似羅憲那種“中了頭彩”的案例,實在鳳毛麟角。

注:蜀亡時東吳趁火打劫,羅憲扼守永安,求援於魏,保全了巴東地區。因此得到司馬氏的嘉獎,成為少數顯赫晉廷的蜀將。詳見《晉書 羅憲傳》。

小結

舊朝的亡國奴,成為新朝的二等公民,是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臣少仕偽朝(蜀漢),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李密《陳情表》

但類似入晉蜀人般,達到“五年內名臣勳舊淪為廝劇者五百餘家,諸葛亮、費禕、蔣琬後人亦不能免”的誇張程度,也屬實罕見。

對比東吳來看,吳亡以後,朱、張、顧、陸權勢依舊,但蜀漢舊臣,卻淪為與僕役為伍,判若雲泥。

理由顯見。在東吳佔統治地位的是揚州大姓,但在蜀漢佔統治地位的卻是荊楚士人。

以《蜀漢人士仕宦表》而論,三百餘蜀漢官僚的記載中,籍貫荊州者,佔據約一半的比例,剩餘則由外州(主要是跟隨劉備轉戰中原的舊人)與益州士人均攤。實際統治蜀地的,就是荊楚集團。

換言之,蜀漢的上層,是外來殖民者。這群殖民者的祖先大多來自外州,但入晉後卻被遷徙到河東、洛陽等地。他們既無法返回北國的故鄉,也無法留在川蜀的新巢。

農業文明時代,土地即是財富。失去了封地食邑和莊園奴客的荊楚子弟,無處謀生,自然淪為苦工,與雜役為伍。諸葛亮當年為家人留下的“薄田十五頃、桑樹八百株”也無疑被晉朝沒收。

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蜀書 諸葛亮傳》

按一頃為百畝,諸葛家族的莊園佔地一千五百畝,也不為少了。但諸葛亮“子弟衣食,自有餘饒”的幻想卻最終破滅,其嫡孫諸葛京,長期“流徙中畿,與世沉浮”,可見亦曾淪為廝劇之徒。

臣子弟衣食,自有餘饒

姜維之亂,雖出善心,卻最終導致鹹熙元年(264)的蜀漢官僚大遷徙。不僅劉禪以六十高齡淪為司馬氏的玩物,連宗預、廖化這種鬚髮皆白的垂死老朽,也被逼上路,最終卒於半道。可以說是標準的好心辦壞事了。

從另一個角度看,昔日在川蜀作威作福的殖民者,入晉後因身無一技之長,淪為雜役奴隸,也算“尸位素餐”之下的必然。這與侯景亂南梁時,王謝子弟因缺乏生存能力而活活餓死,有著驚人的相似。

及侯景之亂,(士族名流)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顏氏家訓》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來又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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