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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三結義

天下皆知,劉備、關羽和張飛的桃園三結義是劉備集團的基因,講義氣和仁厚是其招攬天下英雄發展壯大的基石。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基石在,劉備在攻城略地之前的原班人馬因為大家志趣相投又都是有品味高格調的人所以非常好帶,直到整吞了別人的地盤侵害了別人的既得利益,這個基石便面臨了挑戰。

對於反抗的力量,劉備攜忠義、仁厚之名還真不能動粗,所以就只能施以駕馭、平衡之術,各方勢力對此心知肚明,迫於形式,也只能等著劉備集團自己捅婁子。

而後來劉備這位“中山靖王之後”果然遭遇了和“中山靖王之曾祖”同樣的“陰陽之患”——劉邦以呂后一脈的力量得天下,在“立儲風波”中不得遂願:

“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也。”

正是因為呂氏的強大而得天下,也正因為呂氏的根基卻“難動也”;

而劉備則栽在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關羽

關羽被東吳殺害以後,劉備定然是如坐針氈:

1、荊州本來就是從東吳“陰”過來的,東吳多次索要都不還,自己不佔理,且現在已經丟了,地盤本就不大,現在少了一塊,還是很重要的一塊;

2、就算曹操也沒打過東吳去,不用諸葛亮說,劉備自己心裡也清楚,報這個仇沒勝算的;

3、最要命的是關羽的仇必須報,多少眼睛盯著呢,哪怕經過理性思量大家都知道不該打,但違背誓言總會令人心寒,劉備集團“忠義、仁厚”的根基就會鬆動,而損兵折將只是皮外傷,待休養生息還能恢復元氣,這是劉備最終下定決心的根本,也是他和諸葛亮立場不同的必然。

但是,真的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莊子

《莊子·田子方》裡有這麼一段: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

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日:‘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蹩然日:“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又何卜焉!”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土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

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

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這段的大意是:周文王巡視的時候碰到一個丈夫釣魚,這個丈夫“不釣魚,有釣者也”,然後周文王就被他給“釣”去了,然後就想“授之以政”。

但這是個陌生人,估計還是個糟老頭子,文王很擔心大家會因為心中不安而都不同意,於是就跟大家說:“昨晚有人託夢給我,說是請那位‘釣者’出山,天下萬民就有救了。”大家一聽文王描繪那個託夢者的樣子,都驚呼:“這是先君王(文王父親季歷)啊。”文王一看大家的反應便說:“要不然算算?”諸大夫答:“既是先君王之命,還算個啥,照做就是了。”後來這個丈夫在沒有修改任何政令的情況下幹得非常好。

顏回知道了這件事就問孔子:“託夢,文王這不是忽悠嗎?”孔子說:“閉嘴吧,這就是文王的藝術,你挑什麼刺,他只是循著人之常情做事罷了。”

託夢

有了莊子的珠玉在前,劉備的這個局就很好解了,他可以這麼說:“二弟昨夜給我託夢說‘我知道大哥對我情深義重,為我報仇心切,但此時確實不宜動刀兵,沒有一絲一毫的益處,搞不好還會讓曹操有機可乘,到時候不但報不了仇,反倒會危及大家辛苦打下的江山社稷’,二弟既已託夢給我,我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自己難下決斷,請大家看看怎麼辦呢?”

古人讀書都是全文背誦,像《莊子》這樣的經典出仕之人怎麼可能遺漏,只要劉備的這個意思一出來,大家往這段上靠是必然的,尤其是劉備的“忠義”和周文王的“忠孝”是一個基因,若要“朝堂論理”,不管是不是跟劉備集團不對付,說急了眼,只要把《莊子》拿出來,這事也就沒得辯了,更何況,這段的定論是莊子借孔子之口下的,分量就更重了。這個結局並不難看穿,所以大家都會知趣的。

另一方面,即使沒讀過《莊子》誰又敢說出來託夢是假的,雖然誰都知道託夢是假的。一旦說出來就等於質疑“桃園三結義”的情意,這是質疑劉備集團的統治基石,就像如果質疑文王父親託夢給文王一樣,這質疑的其實是文王的父子之情。這種質疑即使放到現在本身也成問題。這和“傲骨”和“傲氣”的關係是一樣的,不表現出來放進骨子裡是“傲骨”,一旦賣弄出來就是“傲氣”。

“託夢”之說等於給了所有人迴旋的餘地,這便是“機”,在“‘是’與‘非’”之間方無“動機”,“是”有“是”的目的,“非”有“非”的目的。

非人之非者,人必是之;是己之是者,人必非之。

古之至人

劉備終是栽在了“仁義、忠厚”之盛名難負,但是和劉邦比起來,其差距還是不小的。劉邦認栽,太子既然“難動也”,就接收了“難動”,穩住了大局,且留下了“安劉氏者,勃也”的周勃,為日後的收拾局面做準備。忠義的極限格局只是水泊梁山,天下的本來是老子的“和光同塵”。

莊子雲: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虛,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

真託夢者,有夢無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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