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表》作為諸葛亮為數不多的傳世文章,以真摯、誠懇、富有見地而流傳至今。從中,我們不僅能讀到一位賢臣對君主的諫言、一位長輩對晚輩的教導,也能讀到一代名相對天下大勢的分析和思考。
我們都知道,諸葛亮生活在東漢末年和三國時期。而劉備、諸葛亮以漢室為正統,所以,在《出師表》中,諸葛亮也分析了漢朝衰亡的原因:“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這裡的“先漢”即是西漢,“後漢”即是東漢。那麼,諸葛亮這麼說的原因是什麼呢?
要弄懂這個問題,我們就必須先搞明白諸葛亮所說的“賢臣”和“小人”都是指的哪些人。
做為傳統的士大夫知識分子,在諸葛亮看來,那些出身高貴,受到良好教育、品行高尚的士大夫們就是“賢臣”;相對的,那些出身低微、並非經過正常選拔途徑上來的、只是憑藉皇帝寵信而得勢的人,便是“小人”。
具體到兩漢,“賢臣”就是以諸葛亮為代表的士大夫階層,“小人”則是以外戚和宦官為代表的“佞幸”之人。那麼,同為天子,為什麼東漢的皇帝就那麼喜歡親近“小人”呢?
圖1 諸葛亮(181年-234年),字孔明
兩漢:“物極必反”效應西漢初期,包括文帝、景帝時代,是“賢臣”最多的一段時期。此時,與高祖劉邦一同打天下的功臣眾多,他們都是出身底層、通過建功立業而起家的“賢達之人”。因此,無論能力還是品德,都稱得上是“賢臣”。對於國家,他們的責任心和榮譽感甚至超過了同時的皇帝(畢竟是自己打下的天下)。所以說,西漢的整個大趨勢是向上走的。
至漢武帝時,高祖時期的功臣皆已故去,社會上的豪族尚未形成勢力,故武帝可以從民間選拔各類人才為己所用。張湯、桑弘羊就是其中的代表,特別是後者,更被武帝委以託孤重任。而且這部分人由於沒有強大的社會背景,功名利祿皆來自於皇帝的賞識,故其對皇帝的忠誠度可謂“死命”。皇帝對他們也十分放心,所以君臣之情就顯得其樂融融,給人一種“明君賢臣”的印象。
圖2 霍光(?-前68年)
而東漢的兩大“小人”之一的外戚,在此時也開始“抬頭”。不過,幸運的是,西漢的外戚們,無論是品德還是能力,似乎要比後世的外戚強得多,甚至還有衛青、霍去病這種憑外戚身份起家卻能建功立業而流芳百世的“異類”。即便是爭議頗多的霍光,乃至導致西漢滅亡的王莽,也絕非一無是處,最多算是“譭譽參半”。因此,在這一點上,西漢要“幸運”得多。
到了東漢,開國功臣和他們的後人都已故去了好幾代,而繼位的皇帝大多年幼甚至有的還在襁褓之中,所以,“外戚輔政”漸漸成了慣例。但同時,由於這二者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他們也存在衝突;特別是外戚經常會與成年後的皇帝產生權力上的衝突,這時候後者又會扶植宦官來對抗前者。如此迴圈,皇帝身邊就常常顯得“小人”環伺。
圖3 王莽篡漢
由於這兩種人都不是通過正常的官員選拔途徑取得權力,其治國理政的能力本就低下;並且其所代表的利益和目的都帶有皇帝的“私人“性質,所以其行使權力的動機和出發點都是爭權奪利,而非“治國平天下”。 “德不配位”者成了“禍國殃民”之人,故東漢一朝的國家治理水平每況愈下。在士大夫看來,外戚和宦官便是其中的“罪魁禍首”。
其實,無論是外戚還是宦官,把他們定義為“小人”的都是士大夫。或者說,在東漢時,話語權掌握在士族知識分子手中。在這一點上,連皇帝也無可奈何。
圖4 漢世祖光武皇帝劉秀
士族的進擊與皇帝的反抗士族,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漢建立伊始。光武帝劉秀起家最早所依賴的正是老家南陽的幾大豪族,而這些豪族也是士族的雛形。這些豪族與皇帝的關係,類似於“合夥人”或“投資人”。忌於這些人強大的勢力和背景,皇帝不得不給予他們一部分特權。起初,這些特權只是經濟上的,但後來經“察舉制”由經濟上的特權進而在官員選拔任用上也形成了強大的話語權,直至壟斷了官員的選拔任用。由是掌握了政治、文化的話語權。他們的後代無一不是身居高位者,而這種地位的取得則是來自於出身而非皇帝的賞識。因此,對於皇權,他們很難說有多高的敬畏。
發展到後來,朝廷和地方遍佈世家大族和他們的門生故吏,而他們也在皇權之外形成了一股勢力,並且相對獨立於皇權。這種現象必然會引起皇帝的不滿。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如果不想被制約,便只能依靠身邊的親近之人,即外戚和宦官(準確地說,是隻有宦官。因為宦官的生死榮辱皆取決於皇帝的個人好惡)。因此,東漢時外戚和宦官才會屢屢得勢。
所以,東漢的皇帝並不是天然地喜歡“小人”,或者說,外戚和宦官並沒有說的那麼“壞”。更多時候,這是“皇權不振”帶來的必然結果:士族門閥的壯大儼然成“尾大不掉”之勢,與之而來的便是皇權的“萎靡”;為奪回權力,消除士族門閥的影響力,皇帝必然會找到自己的“代言人”。這時,以外戚和宦官為代表的“小人”就被推到了前臺。
圖5 東漢版圖
賢臣與小人:屁股決定腦袋說了這麼多,其實可以總結成一句話:賢臣和小人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
當士族面對來自皇權的反抗時,會進一步強化自己“以天下為己任”的形象,表明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公”;而實際上,卻是在與皇帝爭奪政治權利,並且,他們將自己的行為都冠之以“天下”的名義,就使得皇帝所依靠的外戚和宦官的行為變成了“為私”(這也是為什麼宦官被稱為皇帝的“家臣”);加之掌握了話語權,後者在歷史中便被還原為了“小人”。
但實際上,外戚和宦官並不天然與士族存在權力上的衝突,而是背後的皇權與士族存在衝突。因此,賢臣是否真的“賢”,小人是否真的“惡”,根本還是要看他們處的立場和代表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