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知日本歷史的讀者們都知道豐臣秀吉是日本戰國史上響噹噹的人物,1582年6月21明智光秀在本能寺將其主君織田信長弒殺,還在九州與毛利鏖戰的豐臣秀吉截獲訊息之後,迅速的集結兵力,以出其不意之勢平定了明智光秀的叛亂。
因此,豐臣秀吉順勢成為了織田家實力最強的家臣,然後清州會議之後豐臣秀吉將對手一一擊敗,又經過幾年的南北征戰。最終豐臣秀吉結束了始於應仁長達百餘年的分裂割據局面,使日本復歸於一。
而且豐臣秀吉憑藉自己的軍功與實力,成為繼平安時代的平清盛以來又一位以武家身份成為日本朝廷的關白大臣以至於太政大臣的人物。
但就這樣一位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卻被當時的公卿貴族所看不起,認為豐臣秀吉不過是一個靠軍功登上高位的暴發戶。
因為日本社會從古至今,都是奉行“世卿世祿”的絕對世襲制,換言之就是在日本“王侯將相皆有種”。
從天皇到公卿貴族以至於地方諸侯,都是世襲的,血統決定了一切。
在血統決定一切的古代日本,公卿貴族以及草芥庶民都是按照子承父業,代代相續。換言之,其父輩先祖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其子孫的身份地位,如果誕生在平民之家,那麼你這一輩子也就是個平民或者淪為賤民乃至於奴隸。如果生於公卿貴族之家,朝廷會根據門第的貴賤賜予相符的官銜,然後若干年一級熬資歷晉升,最終升到父輩的最高職位,很少能夠有例外升任父輩從未到達過的職位。
日語中有一個詞語叫做“家職”,就是對這一現象的精準概括。
“家職”的意思是指一個家族世代延續所能夠從事的職業或者可以任職的官位,具有很強的排他性,壟斷性。如壟斷日本關白大臣一職達千年之久的“藤原家”,便是最好的例證。中國雖然也存在過“家職”的世襲現象,但是自科舉取仕以來,寒門子弟可致卿相的故事歷朝歷代屢見不鮮。甚者,往前再推一千年的秦二世時期,陳勝吳廣可以為王侯,布衣劉邦提三尺劍,即可成大漢四百年天下。雖然日本也曾短暫地引入了科舉制,但是最終在保守貴族的反對下,科舉制度流於形式而敗給血統。
所以在講究血統的日本社會階層是固化不流通的,至今仍見其流毒。
“祖宗之法不變”,是維持體質安穩的最佳手段。這種看重“祖宗成法”的積習,也的確讓以天皇為首的公卿貴族沿襲了一千多年,從未斷絕。各地爭雄的諸侯們,雖然不受朝廷束縛,但是從血統上來講割據諸侯要麼是天皇的子嗣,要麼就是藤原家,大伴家等公卿豪族的分支。
幕府迭起本質上講還是統治階級內部之間的鬥爭。
到了“下克上”盛行的戰國時代,各地大名之間的鬥爭仍然侷限於傳承有緒的名門豪族之間。豐臣秀吉的出現無疑打破了這一傳統,而且憑一己之力成為了太政大臣。
史載:豐臣秀吉的父親是織田信長家的“足輕”,不過是服兵役的農民,可見豐臣秀吉的出身是寒微的。但他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卻成為執掌日本一國之政的權臣,並且將那些高傲而又腐朽的天皇公卿們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在日本史上往前數一千年絕無僅有的第一人,往後數五百年則有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或可與之並肩。
雖然豐臣秀吉成為了當時日本最有權力的人,但是卑賤的出身卻又時刻在提醒著他和那些公卿貴族之間的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鴻溝。這樣對出身卑微的自卑感在其還是織田家臣的時候,就有所體現。日本古代無官職的平民是沒有冠姓權的,因為冠姓權是侷限於武士公卿的,起初秀吉為了出仕給自己取了“木下”的姓,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毫無來頭的賤姓。
等到秀吉在織田家屢立戰功並獲封城池,成為大名之際,便上書織田信長想以織田家兩位譜代猛將柴田和丹羽兩姓合二為羽柴新姓的願望,最終獲得了許可。
木下秀吉搖身一變成為了羽柴秀吉。
天正十三年(1585年),豐臣秀吉進行四國征伐,降服長宗我部氏,同年降服越中國佐佐成政。就任關白。雖已位極人臣,但是和那些自天智天皇時期(645—672)就為天皇效力的藤原家公卿相比,羽柴秀吉內心還是自卑不已。為了能夠使自己在精神以及身份上真正實現和京都的公卿貴族平起平坐以至於壓制這些以“風雅”自詡的糜弱公卿。
秀吉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創造新的潮流,比如他大力推行茶道,而且耗金千兩為自己打造了一個黃金茶室。這種土豪金暴發戶的味道和京都公卿所崇尚的“簡,雅,素,淨”的宋朝美學可謂格格不入。
另外,豐臣秀吉還授意幕僚們將本自卑賤的關白大臣描繪成是天皇的私生子,並在京都散播。試想當今關白大臣身上流淌著天照大神的血液,那自然是高貴無比了。然而這樣的故事是在太過扯淡,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卻成為了京都公卿貴族之間的笑談。
強攀血緣,冒認祖先的做法在當時日本並不鮮見,因為有許多像豐臣秀吉這樣出身低微的暴發戶,需要靠冒認祖先來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如織田信長就認為自己是平清盛的後代,而老烏龜德川家康則冒認為新田義貞的後代。
又如長尾景虎繼任上杉氏而獲得了上杉家的“關東管領”的世職,所以本質上來講還是無利不起早,但是像豐臣秀吉這樣直接和當今天皇攀親戚的做法還是有點用力過猛了。
在攀親天皇失敗之後,豐臣的幕僚們決定讓豐臣秀吉越過天皇而直接和天神攀附關係。
故事是這樣的:說是豐臣秀吉的母親晝寢,突然夢見一輪太陽入懷,然後醒來之後覺得自己肚子微微隆起,原來是懷孕了。豐臣秀吉的母親認為太陽入懷是吉兆,甚是歡喜,經過十月懷胎,最終產下了一名男嬰。感念太陽神的恩德,豐臣秀吉的母親於是給這個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叫做“日吉。”
這個小孩長大之後,便是當今位極人臣的關白大臣豐臣秀吉。
所以說豐臣秀吉是太陽神的後裔,但是在日本的神話體系裡太陽神是天照大神的左眼變幻而來的,儘管沒有天皇的身份尊貴,但卻是最有資格輔助天皇統馭日本了。這樣的創世神話在中國史書上屢見不鮮,如裝神弄鬼的“張楚興,陳勝王”,“白帝子斬殺赤帝子”又如“蒼天已死,甲子當立”等等。
只要是王朝的建立者大多是擁有神力加持的超能力者,雖然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但歷代統治者卻仍不厭其煩一代又一代的去編撰這樣的神話故事。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君權神授。
透過神話初代之君,以向世人證明新朝是受上天庇佑的。而豐臣秀吉的這一系列的包裝與宣傳,就是為了擺脫賤民身份,表明豐臣秀吉所建立的政權是受上天庇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