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
中國的儒家文化歷來是反對悠遊玩樂的,將其斥為“玩物喪志”。所以咱概念裡傳統的好人,工農商學兵,東西南北中,都必須兢兢業業於個人職守,勤勉持重,摒棄玩好, 自律自勵,不可放縱。
但理論上說很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就拿我來說,自從有了歌廳洗浴,我就沒少往裡面跑。知道不對,可板不住啊。
天下共主:忽必烈大汗
我也曾有好幾年,跟著玩兒鷹的父子倆過從甚密。每年秋風一起,莊稼熟了,我就跟那父子倆開始扒草叢,鑽樹林,披荊斬棘,或奔跑於漫漫荒野,只圖享受那猛禽搏兔的瞬間的快樂。
關於田獵,我最初大有感觸的,是看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驚訝於莫斯科最富裕的彼埃爾家田獵的豪華陣容。如果我記憶不錯的話,好像他家不僅常年供養一個樂隊,還常年養著五十多頭獵犬。每逢秋、冬來臨,主人與馴養鷹、犬的家丁一起,驅趕著那群嗜血的傢伙,騎著馬匹在廣袤的田野間呼喝賓士追逐。那種從未聽說過的大場面,真是讓我驚著了。不敢想能有人把玩兒的事弄得這麼聲勢浩大。想想自己與那父子倆打獵的情形,三人一鷹,力單勢薄,真是可憐。
但當我看到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的那本著名的遊記,見識了忽必烈大帝打獵的場面,才把自己的可憐相忘掉了。那時我心裡的莫斯科的大財主彼埃爾就從天上跌落到地上了。——他的規模與威勢與忽必烈大帝的比,那種差距是不可以道里計的。說九牛一毛未免誇張,但小巫比大巫肯定不行。
先說鷹犬數量。彼埃爾家天空軍地面軍加起來最大也不過百數(《戰爭與和平》是好幾十年前看的,這個數字可能記得不準確,但也不會差很多)吧?但忽必烈的隊伍裡,光說獵犬就有一萬隻!
再說品質。彼埃爾家無非鷹犬而已,而忽必烈大帝的隊伍裡,除了鷹犬,還有豹、山貓和獅子等猛獸。
而且,忽必烈大帝隊伍裡的雕、黃鷹、海東青、隼、鷂……品類齊全,無所不有,也無疑都是上等貨色。光說海東青,皇上親自侍弄的那些,都產自北冰洋沿岸極寒極北之地。按馬可波羅的說法,那裡“午時可以看到北極星”。
忽必烈自一二七零年把北京(那時稱為汗八里)確定為大都(那時元朝有兩個首都,一為上都,一為大都,大都就是現在的北京)。每年基本的生活規律,陽曆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和二月住大都避寒。六月、七月、八月住上都避暑。三月、四月、五月離開大都,朝著大海的方向,一路行圍打獵。
遊隼
咳!忽必烈打獵的情形真是天下奇觀!其用於捕獵的動物種類之駁雜繁多與奇譎,其捕獵隊伍之龐大浩蕩,其皇帝乘與之怪異突兀,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忽必烈被馬可波羅稱為“天下共主”,這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隨便說說的一一他和他的父、叔三人,腰裡掖著皇上發的令牌,從大都汗八里出發,沿著絲綢之路一路西行,幾十甚至一、二百人馬倒換著輪班護送,吃、喝、住費用全免,一路暢通無阻,直達西亞之西的地中海沿岸大城——君士坦丁堡。……那種赫赫威勢難以用語言表達。——這樣冠絕古今的帝王享樂起來,自然也要與眾不同。
先有兩男爵各帶一隊人,每隊一萬,分別攜有獵犬五千,豹、山貓、獅子、各類獵鷹不計其數。——這兩隊人分別向兩側走,再向前,形成一個包圍圈。再有軍人一萬,分成三三兩兩的小團伙兒,分散於包圍圈中。隊伍動起來時,周圍幾十公里內的野生動物就被攪動起來了。於是,豢養的肉食動物紛紛離開主人的約束,撲向自己的獵物。較小的獵物,比如野兔、貂、獾、鼠、野雞、野鴨、雁……就成了鷹、雕、犬……的目標。碰上大的,比如野驢、熊、狼、虎……就放出豹和獅子,群起而攻。一時間,幾十平方公里之內,血肉橫飛,叫聲淒厲。
當然最好看的還要屬皇上。
皇上因有足疾和風溼病,不能騎馬,也不能久曝於風光之下。所以不管打仗還是打獵,都坐在四匹大象馱著的一間豪華木屋裡。木屋由獸皮維護,遮蔽風雨和光線。每聽到外面瞭哨兒地喊一聲:陛下,鶴來!大帝就掀開一邊的簾子,在由自己管理的十幾只海東青中放出去一隻,然後仰著臉兒觀看心愛獵鷹像箭一樣射向空中,一瞬間叫聲淒厲,羽毛飛濺……
大帝本人不管理獵狗、豹、山貓和獅子。這個頗有點兒遺憾,猛獸捕捉大型動物一定更有觀賞性,但無奈皇上的坐騎本來行動就遲緩,又要四隻互相協同,動作就更慢了。這樣,能不能看到更有刺激性的場面,就只能憑運氣了。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讓咱“寡人有疾”呢。好在皇上胸懷寬廣,意氣通達,看不見精彩場面的時候,就“以天下之樂為樂"了。
蒙古君主把戰場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智慧、戰力移植到娛樂上,其捕獵行動組織得嚴密有序和有效,無疑也是一流水平。僅舉一例:因為捕獵之時,各種鷹鷂在空中亂飛,四處追捕獵物,難免有時會飛得無影無蹤,脫離控制。這個時候,猛禽的主人根本不用擔心走失。因為組織者設有一部門,專門接收走失的動物。那是一個官辦的失物集散處一一因猛禽足踝上掛有標牌,寫明歸屬者身份名姓一一連皇上的也不例外一一一旦走失,圍內諸色人等,見之必護送至集散之地,等待所有者領取,違者重罰。
行圍隊伍沿著河流往海邊走。這個隊伍不僅攜鷹帶犬,還要帶著家屬和一切生活所需。當隊伍行進到一處適宜相對長久打獵和生活的地方,隊伍就會停下來安營紮寨,做成穩固的營盤住下來,一住就是幾天。等這周圍的野物被趕盡殺絕了,再拔營起寨,重新選擇一個新的地方。如此不斷遷轉,歷兩個多月,直至陽曆五月,便徹底拔營,趕回大都。
此時,一般會在大都開筵三日,再稍事休息,就又開拔去上都避暑。
蒙元的上都我去過,是在三四年以前。現名為正藍旗,屬內蒙錫林郭勒盟。其實離北京很近,估計直線距離不超四、五百里。由東面承德方向西北行,過了圍場縣,很快就到了。但地處壩上,海拔高,冬季來得早去得遲,而且極寒冷。那年我去時才十一月初,壩下的秋收還沒有完,有些晚玉米還綠油油的。但藍旗那地方已大雪紛飛,溫度降到零下十度了。但正因為海拔高,到了夏天才十分涼爽,成了避暑勝地。那年我在藍旗,用兩三個小時隨便轉轉,在小城的東北角看到一處正在興建的宮殿,估計是想恢復元上都的風貌,藉此發展旅遊業吧。但因為寒冷,那時已經停工。只見建築半成的宮殿周邊,樹木枯萎,荒草悽悽,一片落寞景象。
輾轉來到市區,見平房居多,且土氣得很。馬路上跑的公共汽車,竟然是十年前就已淘汰的天津產的“大發"麵包。而且看樣子不像是由國營單位負責運營。顯見此處現在經濟欠發達。這個曾經當過首都的地方變成這個樣子,讓人不免心生惆悵。記得當年馬可波羅與父、叔隨王伴駕來到這裡居住,那時這裡應該多麼富麗堂皇!如今變成這個樣子,若馬可在天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
走筆至此,忽有一個疑問湧上心頭:《馬克.波羅遊記》裡記述的那些豹、獅子一類猛獸真可以馴服了用於捕獵嗎?該不是馬可那小子為了聳人聽聞故意編造的吧?
超出常人想象了。
《馬克波羅遊記》裡蔑稱為蠻子之地的江南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