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劉禹錫永遠都忘不了公元805年,那一年他被捲入一場波譎雲詭的宮廷鬥爭之中,信任他的皇帝被宦官謀殺,他自己也被趕出朝廷,仕途從此走了下坡路。
那一年是唐德宗貞元二十一年,也是唐順宗永貞元年,其實還是事實上的唐憲宗元和元年,因為那一年的八月唐憲宗李純正式登基稱帝,他於登基之後的第二年才改元元和。
也就是在那一年,大唐帝國先後有三位皇帝入主大明宮成為帝國的主宰。唐德宗李適(kuo)於公元805年2月25日(農曆正月二十三)去世,三天後太子李誦繼位,即唐順宗。那一年的八月,宦官們發動宮廷政變,擁立太子李純登皇帝位,即唐憲宗,唐順宗被太上皇了。第二年正月十九日,唐順宗被宣佈去世。但是唐順宗的死疑點重重,很多學者認為唐憲宗很可能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去世了,而且是被宦官謀殺的,這一切都與劉禹錫參與的那場唐朝歷史上著名的“永貞革新”有關。
宮廷政變想象圖
第一部分:永貞革新中的劉禹錫公元805年,劉禹錫34歲,官拜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主要職責是管理帝國的財政。此時安史之亂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帝國正暢通無阻的走著下坡路。藩鎮割據和宦官專權已經成為帝國的兩大毒瘤,當時朝中的大多數人可能都意識到要有所改變,但是隻有少數幾個人採取了行動,劉禹錫就是其中之一。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正月,唐德宗李適已經病入膏肓,他躺在病床上看著來探望他的王公大臣心中十分難過。他也害怕死亡,但是當死亡無法避免的時候,這件事就不再那麼可怕了。他難過的是,病榻前始終沒有看到太子李誦的身影。
其實,李誦並不是不想來看望唐德宗,而是不能。
因為此時他也臥病在床,不能行走。去年的九月份,四十四歲的李誦中風了,全身癱瘓,口不能言,幾乎就是一個植物人了。
皇上和太子同時病重,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恐慌,恐慌的副產品往往就是陰謀。
正月二十三日,唐德宗李適駕崩於會寧殿,陰謀隨之而起。太監們堅持認為太子病重,不適合繼承大統,皇上生前沒有指定繼承人,所以需要重新商議誰當新皇上。
唐朝的宦官干政是從唐玄宗時期開始的,當時宦官高力士權傾朝野,唐玄宗也喜歡派太監到前線監軍。經過唐肅宗、唐代宗兩朝,宦官的權勢進一步擴大。這三朝的太監雖然氣焰囂張,但是皇帝仍然掌握著他們的生殺大權,李輔國、魚朝恩、程元振之流雖然都是狠角色,但是一旦失寵,立即就會性命不保。
到唐德宗時期,宦官已經掌握了負責防衛京城的神策軍的指揮權。俗話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手握兵權的宦官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對皇權構成威脅。在此之後的唐朝歷史中,囚禁或害死老皇帝然後擁立新皇帝這種活計,幾乎成了宦官的法定職責之一。事實上,唐順宗李誦是唐朝最後一個非宦官擁立的皇帝,但是有可能是第一個由宦官謀殺的皇帝。
皇帝駕崩,太子病重,宦官作祟,公元805年的大唐朝廷就像是一艘沒有舵手的船在驚濤駭浪中起伏顛簸,船上的每個乘客都戰戰兢兢。
奇蹟出現了!
太子李誦以驚人的毅力從病床上站了起來,穿著紫衣麻鞋出現在了九仙門,召見軍官和大臣。太子的出現讓大臣們吃了一顆定心丸,宦官的氣焰也被壓了下去。就這樣,太子李誦登基稱帝,史稱唐順宗。
在當皇帝之前,李誦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對朝廷的種種弊端深有體會,當太子的時候就表現出了要革除弊政的決心。登基之後,李誦重用自己的東宮舊臣王伾、王叔文進行改革。王叔文還是東宮幕僚的時候就十分欣賞劉禹錫了,所以他掌權之後,立即提拔劉禹錫、柳宗元等一批新人充實改革派的力量,三十四歲的劉禹錫被推上了歷史舞臺。
“二王劉柳”上臺之後,立即採取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包括:罷宮市五坊、取消進奉、懲治貪腐、打擊宦官、抑制藩鎮、釋放宮女等。
後面幾項措施都好理解,前兩項給大家簡要介紹一下。
“市”是買賣的意思,宮市就是皇宮的採購工作。看到這個解釋,您首先想到的可能是負責採購的太監和官員趁機吃回扣中飽私囊的問題,我不否認會有這種問題。但是,唐朝的皇宮採購員們幹得更過分,他們在買東西時直接不給錢,打著皇帝旗號號明搶。
五坊是指唐代宮中設立的雕坊、鶻坊、鷹坊、鷂坊、狗坊,看名字您應該能看得出來這個機構是幹什麼的?對,是管理皇帝寵物的機構。五坊的工作人員被當時的人輕蔑地稱之為“五坊小兒”。這幫人乾的事更可恥,比如,他們藉口給皇帝捕鳥,把網罩在人家大門上,如果想出門,就得交錢;還有吃完飯不給錢、把蛇等小動物放進老百姓家裡訛錢等等惡劣行徑。
所以,罷宮市五坊的政策一出,老百姓都拍手叫好。
進奉說白了就是給皇帝送禮,先是節度使賄賂皇帝,然後上行下效,各府州縣的官員也爭相給皇帝送禮。俗話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員那點俸祿根本不夠送禮的,只好搜刮老百姓。如果搜刮來的錢遠遠大於給皇帝送禮的錢怎麼辦?那就自己笑納。
這兩項改革政策大快人心,遇到的阻力也比較小。如果改革僅僅涉及這兩項,估計成功的機率會比較大,但是後面幾項卻把朝廷內外的守舊勢力得罪個精光,特別是改革派想從宦官手裡收回軍權,這等同於要他們的老命,所以宦官們聯合守舊大臣、藩鎮節度使等當權派對改革派掀起了一場瘋狂反撲。
歷史上對“永貞革新”的評價充滿爭議,無論是新舊唐書還是資治通鑑對這段歷史的記載都充滿了負面評價,或明或暗的指責改革派專權亂政、排斥異己。
我們仔細分析便不難發現,正統史書中對“二王劉柳”集團的指責大都是看問題的立場不同造成的。
改革必然會有阻力,並且阻力大都來自於朝廷內外的既得利益者,想擴大改革派的力量就必須把既得利益者調離關鍵崗位,然後用新生力量進行填充,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戰鬥。如果站在守舊派的角度來看,“二王劉柳”自然是在排斥異己、專權亂政。
《新唐書》和《資治通鑑》是北宋人編的,他們對同時期的“王安石變法”持同樣的反對態度。
另外,這些傳統史料中還記載了王叔文、王伾的貪腐行為,不過劉禹錫和柳宗元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現在我們站在中立者的角度來回望當時的那段歷史,對“永貞革新”該怎麼評價呢?我們評價一個歷史事件的著力點最終還是要落到“事情”上面,也就是那些古人做了什麼事?他們做的事對當時的國計民生是有利還是有害?他們做的事是出於公心還是為了一己私利?
從這幾個角度來看,“永貞革新”總體上是應該給予正面評價的,這也是後來的學者們對這次變革的評價越來越正面的原因。有同樣遭遇的,還有後來的“王安石變法”。
作為這次政治革新的主角之一,劉禹錫可謂是嘔心瀝血。當時朝廷向外發公文的時候,需要把公文放在信封裡,然後用漿糊密封之後再下發。據史料記載,劉禹錫每天發公文所需要的漿糊需要一斗麵粉做原料,王叔文和王伾家門口也是晝夜車馬不停。
但是,改革派的努力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改革僅僅持續了160多天就失敗了。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八月四日,宦官俱文珍擁立太子李純登基,即唐憲宗。唐順宗李誦退位,稱太上皇,被轉移到興慶宮居住,大唐朝廷易主。
唐順宗退位當太上皇的時候,還宣佈改元“永貞”做自己的年號,所以“二王劉柳”的政治革新事件被稱為“永貞革新”。其實,嚴謹的講,應該叫做“貞元二十一年革新”,因為改元永貞的時候,改革已經失敗了。
帝制時代,大臣的權力全部來自於皇帝的授予,皇帝都歇菜了,大臣們自然也跟著歇菜。
唐順宗一下臺,改革派立即就被貶出朝廷,王叔文被賜死,劉禹錫、柳宗元等中堅力量被貶到邊遠地區做司馬,就是歷史上所說的“二王八司馬”事件。
“永貞革新”失敗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唐順宗身體太差,所以宦官才有機會對其下手,並政變成功。
第二部分:一篇恐怖小說與唐順宗的非正常死亡唐順宗李誦於貞元二十一年八月四日宣佈退位,移居興慶宮,然後再也沒有露過面。到十月的時候,朝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插曲。
一個叫羅令則的人從長安到秦州,稱奉了太上皇密旨,向秦州刺史劉澭徵兵,命令他殺向長安幫順宗奪回皇位。劉澭沒有奉旨,而是把羅令則捆起來送回長安,後續羅令則被朝廷亂棍打死。第二年正月,太上皇李誦被宣佈死亡。
唐順宗死亡這件事上有兩個明顯的疑點:第一是突然死亡,第二是異地發喪。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的正月十七,唐憲宗對外稱太上皇的身體狀況還是沒有變好的跡象,自己還親自去餵了湯藥。詭異的是,第二天,唐順宗就被毫無徵兆的宣佈死亡了,同時還要把遺體從興慶宮轉移到太極宮發喪。
當然僅憑疑點無法證實唐順宗是非正常死亡的,但當時的一篇筆記小說讓後世的研究者們想入非非,那篇小說叫《辛公平上仙》,作者叫李復言。對於李復言的真實身份,有人懷疑他是白居易的好朋友李諒,也有人懷疑是李諒的門客。
《辛公平上仙》是一篇志怪小說,篇幅較長,並且有些情節敘述比較囉嗦,在這裡我給大家簡要翻譯一下。首先解釋一下“上仙”的意思,這個詞是對皇帝駕崩的委婉說法。提醒一下,部分情節可能有點像恐怖小說,大家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故事講的是兩個地方基層公務員辛公平和成士廉去京城出差,在一個下雨天入住洛陽西的一家客店。客店的條件比較簡陋,大部分床鋪都髒亂不堪,只有一張床是乾淨的,但是已經有客人入住了,那客人是一個穿綠衣服的小官吏。
店家有點嫌貧愛富,看到辛公平二人是騎著馬來的,而綠衣客人是步行的,就讓他給辛公平讓床鋪。辛公平制止了店家的這種行為,並且勸說他不要那麼勢利眼。
幾杯酒下肚,辛公平說了幾句頗具哲理的話,他說:“都說人是萬物的靈長,但是我們連明天將要住在哪,吃什麼飯都不知道,這能稱得上靈長嗎?”
這裡插一句題外話,人類是萬物的靈長這句話可不是莎士比亞首先提出來的哦,我們唐朝時期就有人提出這個觀點了。
聽了辛公平的感慨,王臻首先回答他說“人的一言一行冥冥之中都有前定”,然後告訴辛公平和成士廉明天他們將要住在哪,吃什麼飯。說完這些,王臻對他們說自己不能白天趕路,打算吃完飯先走,明天晚上還能再遇到他們。
辛公平並沒有把王臻的話放在心上。
第二天下午投宿的時候,二人發現,客棧的名字、吃的飯和王臻說的一點不差。二人正在驚訝之間,王臻果然又來了,二人對王臻的敬意增加了幾分。
以後的日子裡,辛公平二人和王臻都是晚上見面,白天分別,並且每次王臻給他們預報的第二天的行程都分毫不差。
一天晚上,三人又投宿同一家客棧,王臻問二人:“二位是怎麼評價我這個人的呢?”
二人回答:“您是一個博學多識的隱士!”
王臻搖搖頭說:“不,其實我是一個陰間的鬼差,這次出來的任務是迎接皇帝上仙的。”
辛公平驚訝地問道:“迎接天子上仙您一個人就可以了嗎?”
王臻說:“當然不是,我們共有500名騎兵,還有一個將軍統領”
辛公平追問道:“他們在哪呢?”
王臻看了看四周說:“他們就在我們周圍,只是你們看不到而已!”
恐怖氣氛來了吧!
此後,辛公平和成士廉一路曉行夜宿,不久就到了灞上,離長安不遠了。
夜宿灞上的時候,王臻和辛公平再次投宿同一家客棧。王臻問辛公平:“天子上仙是人間少見的事件,您有沒有興趣觀看?”
到約好的那天,辛公平步行去灞西,路上只見一陣旋風捲著塵土迤邐而去。
辛公平到了古槐之下,還沒有站穩的時候,一隊頂盔摜甲的鬼兵忽然出現在了他面前,領兵的是一位魁梧的將軍,王臻也在隊伍中。
《辛公平上仙》中的鬼兵鬼將
王臻領著辛公平去拜見將軍,將軍先是誇了辛公平的德行,然後吩咐王臻專門照顧他。
安排好了之後,鬼將一聲令下,五百鬼兵分五路進入長安,然後在大明宮門前集合。
在路上,王臻承諾辛公平,以後會給他和成士廉在人間安排個官職噹噹。
除二百鬼兵守門之外,將軍率領餘下三百鬼兵進了宣政殿。
此時宣政殿上正舉行歌舞宴會,殿上燈火熒煌,絲竹聲聲,優伶隨著樂聲跳著詭異的舞蹈,這一切都彷彿不是人間之景。
這時,一個人來到將軍馬前,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時辰已到!
只見那人穿綠衣服,披紅斗篷,頭戴一頂既不像老虎又不像豹子的皮帽子,穿著打扮說不出的詭異和恐怖。同時,他手裡還拿著一把一尺多長的匕首。
兇手假想圖
將軍向他點點頭,只見那人舉著明晃晃的匕首,眼睛盯著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順著大殿西邊的臺階一步一步向御座走去……
此時大殿中充滿了詭吊的氣氛,辛公平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到了皇帝御座之前,跪在地上把匕首獻給皇帝。皇帝左右亂作一團,音樂戛然而止,皇帝被人抬入西閣。
不久,鬼兵用御輦抬著皇帝出來見將軍,將軍帶著皇帝從環殿出了大明宮。
一路上辛公平能聽到皇宮內哭聲陣陣,並且看到有人擦拭大殿內的血跡。
這表明,皇帝的上仙過程可能是一個流血事件。
事情結束之後,辛公平跟著鬼兵鬼將離開大明宮。
到了開化坊王家老店門前,王臻告訴他成士廉就住在裡面,然後跟他道了別,鬼兵鬼將忽然消失不見。
辛公平敲門之後,發現成士廉果然住在店裡。鑑於事件的嚴重性和恐怖性,他沒敢把看到的事情告訴成士廉。
幾個月後,朝廷才宣佈皇帝駕崩的訊息。
到這裡,故事就基本上結束了。故事的結尾處,作者表示這個故事是聽辛公平的的兒子親口講的,然後一本正經的說,他寫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警醒世人在路途上不要太傲慢。
有一點不難分辨,作者所說的這個目的純屬欲蓋彌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篇故事的主旨壓根就沒在傲慢上,而是在皇帝上仙的過程。
這是一篇充滿了政治隱喻的志怪故事,故事隱隱約約講述了一個皇帝被謀殺的歷史事件,而這件事正統史書是不方便寫的。
對於故事中被殺的皇帝到底是誰,後世學者對此持有爭議。有人認為是唐憲宗,理由是故事的開頭明確交待了時間是元和末。這個理由貌似不太靠譜,政治隱喻類小說中最不可靠的就是故事中具體的時間、地點,比如我們不能因為《金瓶梅》裡面明確說是宋朝的故事,就認為它寫的真是宋朝。所有人都知道,這部小說事實上寫的是明朝的事。就像《辛公平上仙》的末尾,作者強調自己寫這篇故事的目的是警告路途上的傲慢者一樣,這些都是作者打的馬虎眼。
真相往往隱藏在細節之中,比如皇帝被殺死之後幾個月,才被宣佈死亡。這個細節雖然表面上看寫的漫不經心,但其實是別有深意的。因為按照故事情節的發展來看,就算沒有這個小細節,故事的完整性一點都不受影響。如果不是有意為之,作者在講故事的時候,沒有必要畫蛇添足的新增上它。
很明顯,這個小細節是揭開被殺皇帝之謎的關鍵所在。唐憲宗很明顯不符合這個條件,因為他在死前還在召見大臣。
唐順宗則完美的符合這個細節。
八月被太上皇,然後史料上就幾乎再也看不到他的任何資訊。十月的時候,突然出現了羅令則事件。可疑的是,史料上沒有任何關於羅令則的審訊記錄,沒有交待他去秦州調兵是假傳太上皇聖旨還是確有其事,只是匆匆打死了事。
如果羅令則傳的聖旨是假的,史書大可不用隱瞞,並且一般正常人也不會假傳這種聖旨。如果羅令則傳的聖旨是真的,那唐順宗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兩個月後,太上皇唐順宗被疑點重重的宣佈死亡。
真相或許已經很明晰了:唐順宗是十月份被謀殺的,也就是在羅令則事件之後,兩個月後才被宣佈死亡。謀殺唐順宗的人是一名將軍,而當時既具備這種能力,又具備這種動機,而且又是將軍的人,皇宮大內之中有一個完美的人選,就是神策軍中尉宦官俱文珍。而事實上,反對永貞革新,擁立太子李純登基,囚禁太上皇,打擊改革派,背後的黑手都是此人。如果說他謀殺了臥病在床的唐順宗,劇情一點都不會突兀。
唐順宗有可能是第一個被宦官謀殺的唐朝皇帝,但不是最後一個。史書上明確記載,他的兒子唐憲宗、孫子唐敬宗統統死於宦官之手,另外還有一個唐宣宗也是像他一樣死的不明不白。
不管怎麼說,唐順宗的死對劉禹錫的仕途發展造成了重大影響,從公元805年開始,34歲的劉禹錫正式步入了中年危機。
第三部分:宦海沉浮的中老年憤青劉禹錫如果沒有“永貞革新”,劉禹錫的仕途可能是另一種光景。
劉禹錫出生於河南滎陽,據說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也就是說他像劉備一樣,也是河北滿城漢墓的眾多珍貴文物的法定繼承人之一。
劉禹錫二十二歲就進士及第了,這在平均每科僅錄取二十幾人的唐朝科舉來說,劉禹錫是標準的少年得志。
從二十二歲進士及第到三十四歲之間的這十幾年,他先後任太子校書、淮南節度使掌書記、京兆府渭南縣主簿、監察御史等職,直到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唐順宗李誦繼位,劉禹錫終於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但是,這高光時刻竟是如此短暫,就像是流星一樣,在天空中發出短暫的耀眼光芒卻耗盡了一生的運氣。
然後就是永貞革新失敗,劉禹錫被貶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並且唐憲宗下令,參與“永貞革新”的這些被貶官員屬於“逢恩不原”的範圍,也就是以後就算有大赦天下的善政,劉禹錫、柳宗元等人也會被排除在外。
此時的劉禹錫,仕途生涯彷彿已經走到了盡頭。
劉禹錫畫像
劉禹錫在朗州待了整整十年,這個時期的劉禹錫雖然前途無望,但是仍保持著樂觀的心態,有詩為證: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秋詞》
元和十年(815年),唐憲宗對永貞舊臣的仇恨也漸漸淡了一些,在宰相裴度的建議下,朝廷召回劉禹錫和柳宗元,準備起用他們。
但十年的貶謫生涯並沒有消磨掉劉禹錫的稜角,他回到長安之後,寫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回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這首詩表面上是寫花,其實通篇都是政治隱喻。前兩句的意思是說看花的人都是一些趨炎附勢之徒,他們為了功名利祿奔走權門,就像在紫陌紅塵之中,湊熱鬧去看桃花一樣。後兩句的意思是說,你們這些京城的新貴們,也不過是我被排擠出長安之後才被提拔起來的。
劉禹錫很聰明,他的政敵們也不是傻子。
這首詩一出,劉禹錫在長安又待不下去了,再次遭貶謫,地點是播州(今貴州遵義)。
中唐時期第一好人裴度再次向皇帝求情,說劉禹錫有八十歲的老母親,播州路途遙遠,條件艱苦。劉禹錫雖然有罪,但是他老母親這一去可能會死在那裡,請求皇上把他貶謫到條件好一點的地方。
唐憲宗第一反應是駁斥裴度的求情,說為人子者更應該謹言慎行,不能因為自己的行為連累父母。現在劉禹錫的罪行,比他人更加可惡。
裴度也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兒,唐憲宗稍微消了一口氣,說:“我剛才所說的,只是指責身為人子的劉禹錫不該幹這種事情,但不能傷了老人的心。”
於是唐憲宗把劉禹錫改貶為連州(今廣東清遠)刺史。
劉禹錫又在連州待了五年,在這期間,他的母親去世,好朋友柳宗元也去世了。
唐穆宗長慶元年(公元821年),柳宗元調任夔州(今重慶奉節)刺史,在此期間,劉禹錫寫下了著名的《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竹枝詞其一》
瞿塘嘈嘈十二灘,人言道路古來難。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
——《竹枝詞其七》
長慶四年(公元824年),唐穆宗去世,唐敬宗繼位,劉禹錫被調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
在和州前後,是劉禹錫的創作高峰期,一大批膾炙人口詩歌都是在這個時期創作的,比如《陋室銘》、《西塞山懷古》、《烏衣巷》等。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摘自《陋室銘》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望洞庭》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烏衣巷》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石頭城》
唐敬宗寶曆二年(826年),劉禹錫從和州卸任,返回洛陽,遇到了從蘇州回來的白居易,歷經磨難的兩位老朋友在洛陽相遇,不禁感慨良多。回想起二人在揚州初逢時白居易曾贈詩給自己,劉禹錫寫了那首著名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回贈給白居易: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這首詩可謂是彙集了劉禹錫後半生的宦海沉浮、人世滄桑,劉禹錫對自己遭遇的長達二十三年的貶謫生涯感到辛酸和不平,不過詩的後半段他仍提起精神向前看,表達了自己樂觀向上的精神氣質。
唐文宗太和二年(公元828年),57歲的劉禹錫再次回到長安,這次他仍然跑到自己的傷心之地玄都觀看桃花,然後做了一首《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我劉禹錫又回來了!桃花淨盡了,你們這些妖魔鬼怪都去哪了呢?官場上我鬥不過你們,但是我卻把你們都熬死了。
借這首詩,劉禹錫一舒胸中塊壘,除了嘲諷政敵的快意恩仇之外,還表現出自己樂觀豁達的心態。
但是劉禹錫畢竟老了,想當年意氣風發的劉郎也開始明哲保身了。他已經厭倦了官場爭鬥,朝廷上的是是非非他不願意再涉足了。於是,他多次請求分司東都退居二線,終被朝廷批准,他回洛陽過起了安閒的養老生活,平時和老朋友們喝酒唱詩、賞牡丹、游龍門,過著安靜美好的晚年生活。
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
這期間,不遠處的長安城內牛李黨爭搞的朝廷一片烏煙瘴氣,甘露之變中太監們又把長安殺了個血流成河,劉禹錫都裝作看不見。和白居易一樣,在他看來,帝國已經無藥可救了。他年輕的時候,曾經為這個帝國傾注了一腔熱血,可是結局卻是努力付諸東流,自己也被朝廷拋棄。他感到自己不再對這個帝國有所虧欠,當然,朝廷也對他有所補償,給了他一個安閒的晚年。他和這個帝國和解了,也和自己和解了。
唐武宗會昌二年(842年)劉禹錫在洛陽去世,享年七十一歲。朝廷追贈他為戶部尚書,葬於河南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