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初年,“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者為三老,作為掌管王朝基層教化的帶頭人。這一制度的實施,使得封建時代的中國擺脫了秦以前士族把控時局和潮流的限制,極大地促進了鄉村士紳階層的崛起,從而夯實了中國傳統文化孕育和傳承的基石。
到了明清以後,鄉村社會更是成了帝國統治最基礎的單元和保障,而原三老的角色一再被抬高,並慢慢演變成“鄉老”、“族老”和“廟老”等負責不同內容的1~3個人物。可以說,鄉村的小範圍自治,不管是經濟、文化還是治安,都是依賴於三老的協同管理和示範作用,畢竟構成鄉村的基本元素,無外乎行政、宗族和庵廟等三方面。因此,在三老的管理下,有所成就的百姓便會在這三個領域體現其報效桑梓的愛鄉之情,這些人便是當時的鄉紳階層,也是未來的三老人選。
陳文確語,@溫福來
陳文確先生曾經說過,“愛國始於愛鄉,強國必先強民”,這句話形象地反映了明清時期閩南人出外奮鬥的精神信仰,也是他們長期接受三老精神薰陶的思想指南。故而,功名成就的閩南人,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支援家鄉的建設,助力同鄉百姓的共同富裕,之後才是兼濟天下的國家情懷。從履歷上看,清末是閩南人大力支援家鄉的高潮期,到了民初,他們則轉而支援孫中山推翻清朝統治的行動以及後來的支援抗戰。故而,在他們還未顯山露水之時,他們必然會在三老的號召下,在家鄉的庵廟、宗祠、福利設施等方面大展身手,以體現了愛鄉情懷下的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善舉。
本文透過對海滄區內現存的各類捐緣碑記的研讀,按社為單位,以道光-光緒年間為時間段,摘取其中覆蓋範圍廣、捐緣金額較高的人物,可能他們不是當時的首富,但絕對是好善樂施的富者,畢竟能為今日所知者,定然是對社會更有貢獻的人物。(首富們,似乎都有一個共性,富而仁愛,這與富而不仁的商人不太一樣,我只好用三老教育來解釋了。)
一、海滄各社“首富”捐緣記錄○上瑤社,楊文遠
楊文遠,道光五年《龍池寺檀越楊公祀田記》,“裔孫肇昌、文遠、文謨、監生尚德追念先型,置祀田以為俎豆之需”;道光六年《祠堂禁戒族人規條碑》,“裔孫文遠、肇昌公立”;道光二十三年《重修瑞青宮碑》,“貢生楊文遠四十員”。
○溫厝社,溫向/溫文三
溫向(觀),道光十三年《重修慈濟北宮碑》,“溫向(觀)捐銀二十四員”;道光十八年《重修慈濟北宮碑》,“龍塘社溫向(觀)捐銀二百大員(緣首)”。
道光重修北宮碑記
溫文三,同治十年《重修龍王廟碑記》,“溫文三,各捐英銀十二員”;光緒十八年《重修瑞青宮碑》,“溫文三一百員(緣首)”;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溫文三捐英三百大員”。
重修龍王廟碑記,@陳嘉偉
○許厝社,馬榮周
馬榮周,道光十五年《重修崇真宮碑》,“馬榮周捐銀三百一十二大員(緣首)”;咸豐三年《重修崇真宮碑》,“馬榮周捐銀四百大員(緣首)”。
○院前社,顏應麟
顏應麟,咸豐四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顏應麟,捐銀四十八員”;同治十年《重修龍王廟碑記》,“顏應麟捐英銀三百六十員(緣首)”;同治十年《重修玉真法院碑記》,“院前顏應麟捐英三十員”;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顏應麟捐三十六員”;光緒四年《重修慈濟祖宮碑(白礁)》,“顏應麟捐銀六十員”;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例貢生顏應麟捐英三百二十大員”。
咸豐重修慈濟祖宮碑記
○山仰社,陳金殿
陳金殿,同治十年《重修龍王廟碑記》,“陳金殿捐英銀二百員”;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陳金殿捐三十大員”;光緒十八年《重修瑞青宮碑》,“陳金殿捐二十員”;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明遠山仰號捐英二百大員”。
陳志拋,光緒十八年《重修瑞青宮碑》,“陳志拋捐十員”;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山仰陳志拋捐英十六大員”;光緒二十七年《獎勸碑》,“本族長太封同知銜志拋翁者才超庸眾性稟慈祥…”;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清津宮碑》,“陳志拋捐銀二百大員(緣首)”;光緒二十七年《魚利還公記碑》,“組長志拋暨諸房長仝立”。
重修清津宮碑,@陳嘉偉
○霞陽社,楊天受
楊天受,同治十年《重修輝明仙祖宮碑》,“天受官捐銀四十盾”;楊天受,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仰崗楊天受捐銀百六盾”;光緒二十八年《重修石室院碑記》,“仰光楊天受捐銀八百大元(緣首)”。
○山尾社,李琢齋
李琢齋,同治十年《重修玉真法院碑記》,“山尾李琢齋捐英四大員”;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李琢齋捐英銀九十員”。
○金沙社,周玉成
周玉成,同治十年《重修玉真法院碑記》,“金沙周玉成捐英六十員”;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周玉成捐英銀四十八員”。
○蘆塘社,陳再安
陳再安,同治十年《重修龍王廟碑記》,“陳再安捐英銀六員”;光緒十八年《重修瑞青宮碑》,“陳再安四十員”。
重修瑞青宮碑記
○惠佐社,邱正忠/邱正朝
邱正忠,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邱正忠捐英銀六十大員”;光緒三年《重修大覺堂捐題芳名碑》,“邱篤信捐英四百員(緣首)”;光緒十二年《重修福安宮碑》,“邱正忠捐銀二百二十員(緣首)”;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職員邱篤信捐緣銀四百大員。
邱正朝,光緒三年《重修大覺堂捐題芳名碑》,“邱正朝捐英四十員…收兌邱泰山、邱正朝計柯家團地三坵原本並貼得利來英銀二百四十員,收邱泰山、邱正朝仝捐貼不敷來英銀七十九元九角八佔有三”;光緒六年《大覺堂獻園蓋斈堂碑》,“邱正朝觀備出英銀一百四十大員奉謝保生大帝收去生放利息銀,生息銀逐年進香開費應用”;光緒十二年《重修福安宮碑》,“邱正朝捐銀三十員”;光緒十八、十九年《大覺堂新加坡與檳城僑親捐緣碑》,“邱正朝捐銀三百元”。
注:邱正忠,又名邱篤信,邱菽園之父,與邱正朝為兄弟,新加坡華商。
○寧店社,李媽賽
李媽賽,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李媽賽捐英銀五十大員”;光緒十年《重修龍山宮碑記》,“總理把東大媽腰李媽賽拜撰並書,李媽賽捐金二千五百大員”;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寧店李媽賽捐銀五百大員”。
○石塘社,謝德和
謝允協,同治十二年《重興雲塔寺碑記》,“謝允協捐二十四員”;同治十二年《宗德堂謝家廟碑(檳城)》,“允協捐銀二百四十大員”;光緒七年《重修世德堂》,“允協捐英銀三百大元”;光緒八年《重建水美宮碑記(檳城)》,“董事胡淵衡、謝允協、盧小學、邱心美、楊章樹仝勒石”。
謝德和,光緒七年《重修世德堂》,“德和捐英銀一千五百員(緣首)”。
○鐘山社,蔡得喜
蔡得喜,光緒八年《重修蔡氏家廟碑》,“光緒八年孟冬重修裔孫德喜、璞南、作謀、靜村仝立”;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鐘山蔡得喜捐英十五大元”。
○東嶼社,李媽呂
李媽呂,光緒十二年《重修世德堂碑》,“媽呂捐銀六百元(緣首)”;光緒十九年《重修中元宮碑》,“李媽呂捐緣一千員(緣首)”;光緒三十一年《積慶堂碑》,“媽呂捐龍銀三千一百元(緣首)”。
○林東社,林寧綽
林寧綽,光緒十三年《重修威惠廟碑》,“林寧綽捐銀二百員(緣首)”;光緒十九年《重修九龍堂(檳城)》,“家寧綽捐二百四十元”。
○蓮花社,陳蓮枝
陳蓮枝,光緒十三年《重修集福堂捐緣碑》,“蓮花社陳蓮枝捐英四百大員(緣首)”;光緒二十八年《重修仙護宮碑》,“陳蓮枝捐銀六十大元”。
○柯井社,張允貢
張允貢,光緒十六年《重修詒德堂捐題條約碑》,“允貢捐龍銀二百員(緣首)”。
○青礁社,顏永成
顏永成,光緒二十二年《重修慈濟祖宮碑記》,“職員顏永成捐緣銀一千二百大員(個人緣首)”。
○祥露社,莊清建
莊清建,光緒二十三年《重修福海堂碑》,“祥露莊清建捐銀一百二四員(緣首)”;光緒二十九年《重修廣惠宮碑》,“莊清建捐銀四百員”;光緒三十三年《建造五福堂石碑》,“十四世孫莊清建立”。
○後井社,周福墨
周福墨,光緒二十六年《重修正順廟碑》,“周福墨捐銀三百五十員”
二、“首富”捐緣背後清末各時期的海滄建設,除了一棟又一棟的紅磚大厝拔地而起外,最熱鬧的場面當屬精美絕倫的庵廟、宗祠換新顏了。從斑駁的各類重建、重修碑記中,我們所看到的捐緣記錄,便是那個時代的“好額人”。有的屢屢榜上有名,有的如過眼雲煙一閃而過,但不管怎樣,就是這麼寥寥幾句,卻讓百餘年前的那些人,青“石”留名了。
海滄的捐緣者們,儘管在不同的碑記中有各自不同的表現,但其所展現的規律卻是那個時代閩南的一個縮影。姑且不論康熙朝復界以後的特例,單單碑記所反映的捐緣情況,我們便可將清朝以嘉慶為界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時期。嘉慶及以前,海滄的碑記捐緣者基本以秀才及以上的飽學鄉紳為主;嘉慶以後則轉為南洋華人,可見清朝由盛轉衰對於海滄人文的影響之大。這其中既有列強入侵的外部影響,也有國內經濟不景氣、人口競爭加劇的內因,總之海滄人下南洋的高潮當以嘉慶年為界,以上為月港時代的自然延續,以下為生活所迫的不得已為之。
各社捐緣“首富”的選取,不以其單筆捐款的多寡論英雄,而以捐緣的廣度和數量綜合考量。整體上,海滄“首富”們都有相對一致的愛鄉情節,但不同的社或小區域也有不同的個人表現:
如顏應麟、陳金殿、溫文三、邱正忠等人的捐緣行為不僅僅侷限於各自所在的社,更是遍佈整個海滄地界,其視野和胸懷之大也促進了其事業的持續壯大;
李媽呂、張允貢、莊清建等人則專注於所在社的發展,這類人其實數量是最多的,只是各社碑記留存不多,以至於難以按圖索驥,他們往往還留有宅邸存世,是各社歷史文化重要的一環,只是我們很難在市面上找到他們更多的事蹟;
另有一類人,如馬榮周、林寧綽,其發展重心多在海外,當家鄉人赴外勸緣時,他們都會積極響應,但稍顯被動,以至於在今日的原鄉,我們很難找到他們的印跡,然而在海外卻可能是如雷貫耳的大人物。
以上三類所反映的便是落葉歸根、落地生根的不同選擇在原鄉捐緣碑刻上的反映。
總之,歷史上每一個曾經風光的“首富”們,不管他們曾經有過多少喜怒哀樂,在歲月的浸漬下,都已歸於無痕。獨富樂不如眾富樂,在適當的時候,把收穫變成對人們有紀念的善舉,或許能夠在百年之後被如筆者這般鍵盤俠們重新檢視,做個靑“石”留名,也不失為一種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