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5月8日,中法海戰一觸即發。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張佩綸,由於其在一年前對福建軍政的亂象就有尖銳的批評,對中法戰爭走勢深有研究,在權臣之中有“知兵”之稱,因此被突擊任命為正三品會辦福建海疆事宜大臣,派往福建的中法前線擔任前敵總指揮。
福建水師的“揚武號”旗艦
6月22日(五月二十八日),經過慈禧的兩次召見,張佩綸在北京南城慈悲庵附近的陶然亭與張人駿、寶廷等清流同伴把酒惜別後,然後與前往廣州擔任兩廣總督的好友張之洞乘坐福建水師的“揚武號”旗艦,滿載李鴻章免費援助的1200杆新式毛瑟後裝步槍,24門克虜伯75毫米行營大炮,踏上了南下福建的路途。大炮的旁邊,還擺放著幾隻貼有紅色“浭”標籤的棕色柳編酒簍,裡面裝著張佩綸家鄉特產的美酒“浭酒”。
張佩綸的浭酒詩
張佩綸一生酷愛“浭酒”。早在1878年臘月二十八日,張人駿的授業恩師、國子監祭酒劉廷枚到張佩綸家借宿,張佩綸就趕忙令人叫來張之洞、張人駿作陪,然後捧出珍藏的“浭酒”盛情招待。酒酣之際,劉廷枚望著窗外皚皚白雪和綻放的紅梅,不僅依據蘇東坡的詩韻賦詩一首曰“朔風催雪罷,霽色一窗新。折柬群賢集,圍爐滿室春。高談陪叔重,清興契懷民。安得連牆謁,移居卜里仁。”興之所至,張佩綸也賦和劉廷枚一首《十二月二十八日,同人小集寒齋,叔濤先生用坡公和陳四雪中賞梅韻首唱一律,一韻奉酬》曰:“快雪初開霽,殘年已入新。江梅誰寄遠,浭酒有燒春。七業興長盛,三朝紀野民。卜鄰君有約,今夕宿依仁。”這句詩的意思是說大雪將晴,新年將至,窗外紅梅相映,杯中浭酒相陪,今朝朋友相會,明日將成睦鄰。次日,張之洞由於浭酒尚未盡興,邀請張佩綸、張人駿叔侄攜帶浭酒到他家做客,張佩綸有《歲除日,同健庵(注:張人駿號)過孝達(注:張之洞)齋中,對雪小飲》一詩,詩曰“人海莫傳星聚處,冷齋真到雪深時。鬚眉入鏡成高格,筍脯圍爐稱小詩。 鄉人序飲忘賓主,海客傳書值歲朝。畿甸入春花似粟,山河感舊酒如潮。”張之洞也作有《歲除日對雪,幼樵侍講、安圃編修來過小飲》一詩。
這次張佩綸離京前,張人駿邀集眾多清流名士設宴浭酒為張佩綸壯行。酒席宴上,愛新覺羅.寶廷賦詩《陶然亭送張香濤之洞如粵張幼樵佩綸如閩》雲,“古今幾賢豪,疇弗有友朋。離別亦習見,別淚例一零。今日天氣佳,有酒且共頃。勿作祖帳觀,聊爾遊江亭。俯視大地闊,仰觀高天青。餘生尚幾何,願醉不願醒。”別情敘罷,張人駿將剩下來酒簍送給六叔,為他一結鄉情。
張佩綸等福建官員戰前上艦慰問官兵
7月3日,張佩綸抵達福建。14日,兩艘法國軍艦肆意侵入馬江內,由於中法兩國和談正在進行,朝廷下旨絕不打第一槍,“彼若不動,我亦不發”,“倘有法軍前來按兵不動,我亦靜以待之。如果撲犯我營,或登陸肆擾,務須併力迎擊,並設法斷其接濟,期於有戰必勝”。面對陸續入侵的強敵和鬆散渙散的福建水師,張佩綸臨陣磨槍,整頓隊伍。他先是採取鐵腕手段將治軍不力的臺灣總兵楊再元等革職查辦,然後招募弁勇整肅軍紀,秣兵厲馬,積極佈陣,以求一勝。
“揚武號”軍艦官兵戰前在進行軍事訓練
7月24日(六月初三日),意氣風發的張佩綸,身處前敵,淡定自若,自詡以蘇詩、浭酒為伴。他在寫給侄子張人駿的信函中就雲:“佩綸處此,豈非孤危。然此中湛定不搖,治軍草奏之暇,蘇詩一卷,浭酒半樽,聊以自適。”
7月24日張佩綸給張人駿的信函
同日,張佩綸還曾致函第二任妻子邊粹玉。為了避免妻子擔心,他將戰前的氣氛說的很輕鬆,信中再次提到飲用浭酒說:“兄見駐馬尾,看山飲酒,靜坐讀書,較在省尤適。”
張佩綸在馬尾致邊粹玉函
可惜,到了8 月 23 日(七月初三日)下午兩點,法國海軍司令孤拔在未事先宣戰的情況下,不講武德,利用惡劣天氣搞突然襲擊,指揮艦隊向停泊在福州馬尾軍港的福建海軍率先開炮。結果,奉命“後發”的福建水師未等還手,便陣亡官兵521人、受傷150人、下落不明51人,有11艘兵船、19艘運輸船被擊沉擊毀,幾乎全軍覆沒。而法軍此役僅僅付出了被斃6人、受傷27人、兩艘魚雷艇遭受重創的輕微代價。
1884年的法軍艦隊司令孤拔
福建三江口水師營駐地,遠方的硝煙處是馬江海戰炮火
被擊沉的“揚武號”戰艦隻剩下煙囪露出水面
作為敗軍之將的張佩綸,面對朝廷的嚴譴、佞臣的彈劾、屬下的冷眼,絲毫沒有了之前的灑脫與自信,戰敗的陰影籠罩心頭。家鄉帶來的浭酒沒能成為他的慶功酒,反而成了他解脫愧疚的良藥。當年的八月初八日、九月初九日、十二月十七日,以及光緒十一年的正月初十日,他在寫給張人駿的信封上,就特意在左上角標有“酒側”“酒例”“酒倒”或“酒加”二字,其孤寂之情可想而知。
張佩綸寄給張人駿的信柬上標有“酒側”二字
1884年十二月十二日,朝廷以張佩綸在馬江海戰中“排程乖方”、“掩飾取巧”,下旨將其“從重發往軍臺效力贖罪”。二十七日,馬尾江邊,張佩綸悲愴地飲下最後一滴浭酒,與詹天佑等親信一一告別,然後踏上了北上流放的心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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