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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一家庭聚餐,在老人的書櫃裡發現了一本法律出版社於1982年出版的《清朝命案選》,薄薄一本,只賣4毛8,書中甄選了上自乾隆、下迄光緒的17件命案,案例之後還附有小短評,多是揭露封建法制敗壞之言,但一個個小故事細讀之下竟發覺有趣的很,所以撿著好玩的和大家唸叨唸叨。

今天要給大傢伙講的這樁案發生在光緒年間,一夥太監橫行街市,因一個座位便聚眾行兇,甚至膽大妄為到連“保安隊長”都敢殺害,事發之後,更有太監頭子李蓮英從中包庇,試圖偷樑換柱,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企圖透過上層路線,做慈禧工作來影響判決。到底事發起因如何?李蓮英和慈禧又是如何阻撓司法公正,咱們往下看。

一個座位引發的血戰

棋盤街

晚清時期,正陽門外鮮魚口一帶,戲園子櫛次鱗比,內廷的太監們出宮也愛往這跑,聽聽戲,採買點東西回去。但是在宮裡當久了奴才,這一出來,就鬥了起來,也要過一把主子癮,仗著自己的皇奴身份招搖過市,店家雖有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誰讓人家是宮裡的人呢,小老百姓自然是隻有陪笑臉說好話的份兒。

這一日,正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四月十八日,永和宮的太監李萇材,約上了小夥伴,儲秀宮的張受山、鍾粹宮的閻葆維,一同到宮外壓馬路,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前門內的棋盤街,還偶遇了儲秀宮的範連沅,幾個人一商議,就奔了大柵欄的慶和戲園了。

為什麼他們會在“棋盤街”相遇呢?那就得說說這棋盤街的位置了,就在天安門金水橋以南,前門箭樓以北的一片區域。這片小廣場因其方方正正,道路橫直交錯,狀如棋盤,百姓俗稱為“棋盤街”。明清時期,“棋盤街”作為朝前市,是京城百姓購買貨物的重要場所。

到了戲園子,幾個人登梯上樓,見西樓三桌位置好又環境佳,直奔那去了,沒成想早被人給預訂了,太監們一聽邪火就上來了,誰訂了也不行啊,老子今天還非要坐這桌不可了,正和戲園的人爭執不下,訂座的客人也來了,太監們非要人家另尋地方,還罵罵咧咧嘴裡不乾淨,沒成想遇到橫主兒了,人家也不是軟柿子,根部不吃你這一套。你想啊,這幫太監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見對方竟敢出言頂撞,立馬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動手。

戲園的掌櫃黑永正急忙趕來,自知招惹不起,只好低聲下氣賠禮作揖,也不知這日李萇材怎麼了,就是不肯善罷甘休,出門碼人準備幹上一仗,臨走前撂下狠話,千萬別讓訂座的人走了,否則找戲園子沒完。

出了園子,太監們就忙活起來,李萇材僱車趕到東安門,將寄存在成衣店內的箱籠開啟,取出了收藏的腰刀一口,路上遇見了太監王連科,本著人多勢眾的原則,把他也一併叫上了,另一邊張受山糾結了當地的地痞流氓,還順手在小攤上買了把尖刀揣在懷裡,其餘人等自尋武器。下午4點,李萇材、張受山、範連沅、閻葆維、王連科、李來憘、吳得洝七名太監,拿著刀棒在大柵欄會齊後,是直奔慶和戲園。

下黑手,“保安隊長”命喪當場

李萇材一行人直眉瞪眼地闖進戲園子,一瞅,嘿,我這暴脾氣,訂座的人怎麼走了,那這人不是白叫了嗎,於是一個個揮刀舞棒,砸瓷瓶剁桌椅拆門窗,把戲園子造的是一片狼藉,夥計們苦苦哀求才把太監們請到天全茶館吃茶。

黑掌櫃一看太監們殺了個回馬槍,直奔中城指揮衙門告狀,中城練勇局隊長趙雲起一聽有人敢在自己地盤撒野,帶著手下二十名勇丁就出現場來了。到了慶和園得知太監們已去了天全茶館,又馬不停蹄的趕去茶館抓人。

這幫太監見官兵來了,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李萇材揮刀就砍,其中一個勇丁名叫劉文生,腦門連挨數刀,血流不止,範連沅又給了一悶棍,劉文生應聲倒地。那邊廂,閻葆維持刀將勇丁馬連恆砍傷,範連沅有了剛才的經驗,木棒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轉身就給馬添了一棒。

眾太監見開局順利,於是團團圍住隊長趙雲起,張受山劈頭一刀將趙左額砍傷,趙本能抬手一擋,又被砍傷右肩胛和右腮幫、右鼻樑。不得不說這趙隊長是個漢子,雖一身鮮血,仍死死抓住張受山的辮子不放,殺急眼的張受山回手一刀直插趙雲起左肋,趙本能轉身想逃,卻被追上來的張受山又給了右肋一刀。英勇的保安隊長趙雲起寡不敵眾,一命嗚呼。混戰之中,王連科、李來憘、吳得洝鑽出人群,逃之夭夭。本有些害怕的兵丁們,一見隊長被捅死了,反倒激發了鬥志,三下五除二將李萇材、張受山、範連沅和閻葆維擒獲,受傷的劉文生被抬走救護。

一夜間,太監當街行兇拒捕,殺死官兵的訊息轟動全城。

次日,中城指揮衙門押解李萇材等人前往案發現場指認時,從圍觀人群中竄出一位,對著官兵是跳著腳的罵,這人是誰啊?這人是壽康宮的太監,叫陳禾鈺,昨日鬥毆本沒有他的事,他三月份告假回家,恰巧返京這天,見著同類被押,於是不分青紅皂白跳出來擋橫,結果自然是被一併歸案審理,只能說該著他倒黴。

光緒降旨嚴懲兇徒,李蓮英吹風慈禧,以圖大事化小

此案發生後的第四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二日,都察院巡視中城給事中桂年遞了一道摺子,稟報案情。摺子裡先是引述了道光四年(1824)對於太監的管理規定:“凡太監等除出城置買什物不禁外,不許在戲園酒肆飲酒聽戲”,如有犯者,立即查拿。又指出近年來該規定如同虛設,“太監們罔知禁令,所有戲園酒肆以及狹邪處所、熱鬧會場,無不前往;甚或刁蠻索詐、任意橫行;又或干預地方,幫唆詞訟。捕役等畏其聲勢,率皆不敢拿案”。

光緒帝見了奏摺,勃然大怒,當即下旨:太監逞兇殺人,“實屬不法已極,必應從嚴懲辦”,所有捕獲的兇徒,“交刑部嚴行審訊,按律定擬;在逃餘黨,一併飭拿,務獲究辦”。

刑部接到諭旨,由領班漢族尚書薛允升主持審判,會同大理寺、都察院提審,李萇材等人在確鑿證據面前俯首認罪。五月二十四日,三法司聯合呈奏,認為李萇材“起意糾眾尋毆拒捕,刃傷捕人;張受山輾轉邀人,復拒斃隊長”,二人均應處以“斬立決”。閻葆維、範連沅“聽從尋毆,並將勇丁拒毆致傷,均屬為從”,應處“絞監候,秋後處決”。陳禾鈺情節較輕,也“屬兇惡不法”,發配“極邊足四千裡,到配後監禁十年”。又因王連科、李來憘、吳得洝三名太監逃逸未獲,於是行文內務府,請他們將人犯查獲送部。

一樁事實清楚的案件,再加上得到最高領導人支援,本應按部就班依法處理,沒成想,半路上殺出攔路虎。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太監頭子李蓮英!

這事原本也沒李蓮英啥事,但他認為處理他們幾個,就是不給自己面子,於是一面在慈禧面前吹風求情,一面四下活動,內務府心領神會,只回復刑部一句“均已逃走,弋獲無期”交差,薛尚書明知有假,也無可奈何。

菜市口偷樑換柱,只因胳膊擰不過大腿

前文說到,刑部本是照光緒帝意思依法擬定處理意見奏報,料想必定能順利獲准,於是請旨的同時就派差役在菜市口搭蓆棚佈置法場,就等光緒帝硃筆一揮,便將行兇太監開刀問斬。

太監鬧事拒捕殺死官兵早已是街知巷聞,三法司擬定的處理意見一經透露,百姓是拍手稱快。

五月二十四日,法場蓆棚搭好,數以萬計的老百姓翹首以待。可沒想到的是,光緒帝的聖旨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沒辦法,刑部只能硬著頭皮把這齣戲唱完。所以,焦急等待的人群沒能等來肇事太監,只等來了“械鬥首犯趙老”,原本聲勢浩大的問斬現場只能是草草了事。

故事講到這,想必各位看官也能猜出七八分了。事情生變,肯定是李蓮英花言巧語說動了慈禧出面阻撓,沒辦法,誰讓人家勢力大呢,光緒皇帝也只能是退讓退讓再退讓。

慈禧改判,耿直boy薛尚書上書頂撞

慈禧架不住李蓮英三番五次的軟磨硬泡,於是找出一條“傷人致死,按律問擬”的律例,諭令刑部從輕議奏。

主持審理的薛允升直言抗命,以個人名義上疏:“李萇材等一案,既非謀故殺人”,那麼援引“傷人致死”的律例根本不合適,此次從嚴懲治,本就是奉旨辦案,如果朝廷有意維護法制,裁處兇徒,那麼就應批准三法司原奏,如果想法外開恩,上層領導人大可自作主張。

慈禧看罷薛尚書的奏摺,是句句有理,字字逼人,心裡頭甭提多不痛快了,可偏偏又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只好批交刑部重新議奏。

即使這樣,李蓮英也沒死心,親自出馬,不少軍政大員受李蓮英之託,拜訪薛尚書,想要逼他讓步。

菜市口再搭高棚,正法紀罪犯伏誅,薛尚書遭報復連降三級

要不說薛尚書剛正不阿呢,不光不聽不見,還再上奏章,堅持依法嚴懲肇事殺人的太監,對手刃致斃趙雲起的張受山處“斬立決”,對傷人未死的李萇材處“斬監候,秋後處決”,其餘判決原封不動。慈禧沒轍只好降旨准奏。

於是乎,菜市口再搭高棚,殺人者終於人頭落地。

案子雖然是告結了,但慈禧對於三番兩次頂撞的薛允升是懷恨在心,李蓮英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對於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是欲除之而後快。

沒過多久,就有人彈劾薛允升,說他“貪贓枉法,消弭巨案”。光緒帝派吏部尚書徐彤等調查,結果不消多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捏造,慈禧哪能善罷甘休,光緒二十三年(1897)九月初三,清廷下了一道諭旨,說薛允升遠在天津的侄子薛濟有不法行為,而薛允升“不知避嫌”,將他連降三級,派到宗人府做一個小小的“府丞”(管祭祀的小官),過了一年,薛允升以養病為名,辭職回陝西長安老家去了,而他正在內閣擔任侍讀的兒子薛浚受到株連,被“罰俸九個月”。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義和拳亂,慈禧、光緒逃往西安,此時老佛爺召回了已辭官還鄉的薛允升繼任刑部尚書。在其復位刑部尚書的第二年,也正是隨駕返回北京的途中,82歲的薛允升在河南境內一病不起與世長辭。

薛允升本是名噪一時的清廷重臣,在刑部任職四十餘年,以廉明公正著稱,在此案中,不畏權貴,直言抗命,只因違忤了慈禧的“聖意”,便造貶謫,最後不得已稱病隱退,心中鬱結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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