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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五年春,國家承平日久,天下無事,自三月起,御駕便巡幸塞外,著太子監國,皇四子胤禛、內閣大臣李光地為內閣總理大臣,共襄國事。

皇四子胤禛,此時已是封了雍親王,因 生性嚴苛冷峭,少與人親近,京城各部官員莫不知曉,所以人稱“冷麵王”。現任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李光地,早入內閣,經歷風風雨雨,最終登峰造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官場號稱“不倒翁”。

冷麵王胤禛

四月初八,相傳是佛祖釋迦摩尼的生日,按照皇家慣例,天子要在雍和宮敬香浴佛,敬珈藍三寶,親頌經文,以祈求國泰民安,福廕後世。由於這雍和宮是在康熙三十三年,將原來胤禛的封宅雍親王府改建而成,所以,這代天子禮佛的事,便多交給了他辦。

當日,胤禛一早便趕回了雍和宮,點燈、上香、三跪九拜。全體僧眾唸經誦謁,鼓樂齊鳴,又以龍涎香泡製的湯水灌洗佛像,覆以花棚,饒鈸交迎,載歌載舞,然後分領浴佛香湯,沐浴自己,並放生了一龜一魚,以示皇上的好生之德。

禮畢,便帶了隨身小廝李衛,到雍和宮附近的行市逛遊。恰逢皇家盛事,百姓也熱鬧非凡,北京城裡的商家幾乎蜂擁而來,錯三落五搭起蓆棚,圍著這雍和宮起市,綿延二三里,有耍百戲的、唱小曲的、測字算卦的、做各色小吃的,把這場子攪得廟會一般。

李衛正是少年好玩的年紀,今天得了胤禛的允諾,放開了撒歡,見攤不落,這買個糖葫蘆,那買塊花布頭,還添置了一雙新鞋,不亦樂乎。

胤禛好奇,這李衛是他當年杭州賑災,救下的一個孤兒,真正是家徒四壁,當時見他可憐才留在身邊帶回這北京城。今見這孩子花錢不眨眼,便把他叫到身邊,問道:

李衛賭錢

李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闊綽?哪來的銀子?

李衛哈哈一笑,爺,您天潢貴胄,不為銀錢發愁,所以不知。近些年,我大清出了一位大善人,名字叫做馬壩壩,這馬壩壩原本是浙江道小戶人家,其父做過咱們國子監的編撰,後來見我大清地面上水陸便利,但是各省間貿易卻並不通暢,便想了個主意,在京城和各省重鎮建了“天豬商行”,又將各省貨物不拿實物,只記了名字,繪了圖樣,分清了用途,分類造冊,全集中到他這天豬商行裡供人挑選,一但選中了,便飛鴿傳書這貨物所在的市鎮,由當地鏢局馬隊將貨物送達。這樣又方便,又便捷,還省去了中間商鋪層層提價,所以不幾年間便門庭若市日進斗金,幾成我大清首富。

天豬商行標誌

胤禛略一思忖,這馬壩壩的天豬商行好像聽戶部的官員們提起過,便利了大清的商道,又惠及百姓,確實有功於社稷,但與各地商鋪利益相爭,愈演愈烈,且由於貨物種類紛繁複雜,功用又重疊變化,所以多有假冒偽劣之形狀,戶部也沒少犯難。

李衛接著說道:馬壩壩這商行做成了之後,好似對銀子完全不感興趣一般,視若草芥,將這“天豬商行”的本金,分作了千股萬股,家家可買戶戶可兌,賺了錢有分紅,他自己只佔一小股,彷彿只做個賬房一般。他還在各地的天豬商行之中,又開了專門的銀莊,名字便叫做“草貝”,凡是有急缺銀兩的人,只要沒有作奸犯科,並且平常在天豬商行裡買過東西的,都可以臨時支借銀子,不要任何抵押,一個月內還上便可。這不趕上四月初八大廟會,小人便是在這“草貝”銀莊裡借了點零用銀子,下個月的俸祿,正好還上。爺,您說,這馬壩壩,豈不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麼?

胤禛聽了笑道:照你這麼說,此人倒還真是少見。你也要節省一些,好歹給自己存個體己錢,不然,以後給你配個媳婦兒都難。

李衛笑著應了一聲,一溜煙兒的又混進人群不見了。

胤禛自顧騎馬進宮,宮門口正好碰到李光地,便笑著說:晉卿啊,難為你,今天這熱鬧日子,你也不得歇息。

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李光地,字晉卿

李光地磕了頭,也笑道:四王爺這不也在為國事操勞嘛。

胤禛想到剛才李衛所言,便隨口說道:晉卿,聽戶部說,有一個叫馬壩壩的商人,利通我大清諸省,又開了“草貝銀莊”,接濟這拮据之家臨時急需之資,市井之間聲譽頗高,你看,此事要不要上奏太子,以朝廷名義,給他個褒獎,以示嘉許?

李光地聞言,腳步一個踉蹌:四王爺,此事萬萬不可!

胤禛看李光地如此驚慌,頓生疑慮,問道:為何不可?

李光地並未回答,反而問道:四王爺,您可知,馬壩壩這“草貝銀莊”已向多少人放銀?放銀又有多少?若逾期不還,利息又是幾何?

胤禛一驚,盯住李光地,道:晉卿,你速速說來!

———四王爺,您有所不知,我今天入宮,本也要向太子稟報此事。我大清子民總共四萬萬人,據戶部推算,不過數年之間,全國各省之草貝銀莊,已向我大清兩千萬子民放銀,放銀之數字,已達千萬兩之巨!四王爺,我大清國庫存的現銀,即便是鼎盛時,一時能拿出來的,也不過五千萬兩,這馬壩壩不過一方商戶,又何來這千萬的真金白銀啊!

胤禛聽到此言,不亞於頭頂響了一聲驚雷,冷汗直冒,催促道:你接著說!

———這馬壩壩苦心經營這些年,充家之財,不過六十餘萬,便是以他全部身家,向我大清官營銀莊,也不過貸出一百萬兩。然這廝奸詐,他將這一百萬兩借出後,又以小民借銀時的借據為抵押,到戶部辦了通兌憑證,向我官營或其他商號的銀莊再當出銀子來,再去放銀。如此往復,也是我大清律法不嚴,竟讓這廝輪轉四十遭,累計已達千萬之數。

空手套白狼

胤禛擦擦額上的冷汗,道:可剛才李衛說,一個月內還了,利息分文不收,他這樣,不是淨賠我官營銀莊的利息麼?

———四王爺,您說的是一個月能還上的。您可知,在馬壩壩這草貝銀莊借銀子的,不經事的小廝們居多,貪圖個花紅柳綠,攀比招搖,大把的是一個月還不上的。一個月還不上,利息一分七釐!我官營銀莊利息不過八釐,就便是那些黑市的高利貸惡商,也不過一分二釐的利息。這馬壩壩,比黑市的利息還高啊!單這一項,他一年便可坐收三百萬兩!又有多少小戶之家,受困於此如墮深淵吶!

胤禛再問:那,如果百姓都還不上錢,便不還了,他又能如何?法不責眾,他又不是官商。

———唉呀,我的四王爺啊,您算算,這馬壩壩充家本金六十餘萬,而經營此路,一年坐收三百萬兩,便是付了那股東的紅利,他自己也早已賺得盆滿缽滿,他所借之銀,大都是國庫之銀,若百姓都不還了,那虧的,可全都是我大清的銀子啊!且這“天豬商行”已被他分作千股萬股,若是查起來,老闆便是那千戶萬戶,法不責眾,朝廷又能奈何?現在的金市行情,借了十兩百兩,到了期,銀莊還能叫幾個小廝去討還,便是打一頓也是常有的;但是借了百萬億萬的,銀莊票號已是身家性命相托千斤重的干係,這借錢的,便成了爺爺一般,銀莊是萬萬不敢再得罪的。

如此,我大清經濟豈不是已然握在這廝手中?

———上個月,戶部尚書曾與我商議此事,我們擬了個章程,一家商行以借據充資再行借貸,往復不得超過五次,這樣便限了他再生銀子的路。以限制投機取巧、以官銀謀私利、全然不顧我大清經濟、不顧我萬民生計的馬壩壩之流。然這廝不知進退,利慾薰心,上個月公然鼓譟上書,說我大清官營錢莊,借銀必要實物充當,陳舊老朽不思進取,又講戶部管束過苛,營商無路云云,又言若官銀不貸,便將“草貝銀莊”也劃做千股萬股,向萬民售賣以聚斂資財,到時必然哄搶抬價,勝於官貸。此人精於算計,環環相扣,簡直罪大惡極!

胤禛聞言,後背已然是被冷汗溼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晉卿,那照你這麼說···

———四王爺,如此下去,我大清子民,全是負債之民;放債之銀,全是國庫之銀;而這債主,卻只是他馬壩壩一人吶!到那時,天下人誰還知有我大清皇帝,誰還知有我大清朝廷!

負債之民

胤禛聞言,如醍醐灌頂:如此說來,此人如此行事,實在是大奸巨惡之流,已動搖我大清國本,必及早除之!

———王爺所言極是,此人必不能輕饒。然當務之急,朝廷應以穩妥為上,官貸是萬萬不可再放了,也不可讓其再將“草貝銀莊”劃股售賣,再慢慢將已外放之銀收回,最後,將那些陳年壞賬一併查了,治他個抄家之罪,以充國庫。哼,從秦朝的呂不韋到前朝的沈萬三,自古到今,還沒見哪個商人能翻得了天。王爺,您看呢?

胤禛聞言,向李光地深作一揖,道:李大人所言,真是老成謀國。我大清有李大人,便是有了擎天一柱。

李光地回禮道:四王爺謬讚了,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下官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苦天下萬民之苦,還請四王爺隨我面見太子,我們細述箇中曲直,請太子定奪。

李大人請!

四王爺請!

康熙四十五年四月初十,內廷傳太子口諭:著戶部、刑部、工部、禮部主官,聯合盤查“草貝錢莊”賬目,並於大理寺設茶,請馬壩壩喝茶敘事

請喝茶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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