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系列電視劇的播出，引發了一股大秦熱。秦國從僻處西鄙，卻一步步壯大並蠶食列國，歷經百餘年完成統一，這個過程，當然是波瀾壯闊，激盪人心。但是完成一統的秦王朝，僅僅維繫了15年便分崩離析，正應了“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週期律。這中間的歷史教訓，無數人總結過，從《過秦論》，到《阿房宮賦》。但我覺得，拋開宏觀視角，從底層視角看，還是張養浩《潼關懷古》的兩句說得最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今天，我們藉助一些史料和現代人的研究成果，從吃穿行以及社會環境等幾個角度，來看一看秦國平民百姓的真實生活。

吃：烤牛筋涮羊肉就別想了

君王的飲食也很簡陋

之前網上有一篇爆紅的文章《先秦穿越指南》，雖然被指有很多常識性錯誤，但我們想象一下也該知道，2000多年前的戰國乃至秦朝，食物的種類以及烹飪的手法，肯定是遠不及現在豐富的。

有人說，自家養點家畜，改善生活不行嗎？門都沒有！那個時代什麼人能吃什麼食物，是有嚴格的等級規定的。《禮記》說：“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周天子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豬牛羊都可以吃；諸侯有資格吃牛，高階官員有資格吃羊，中下等級的官員的吃豬。老百姓呢？日常食用無非是葵、藿（豆苗）、薤（小根蒜）、蔥、韭有限幾種蔬菜，能有點醢（肉醬）配著，那就算開葷了。

一石秦權，現藏於陝西漢唐石刻博物館，為秦時一石重的標準權，重約60斤

至於糧食，秦國百姓以粟（小米）和麥為主。有人算過一筆賬，以秦國比較常見的最低等爵位公士而論，按照秦律，他可以佔有的土地最高是100畝。但實際上不太可能佔滿，給他算60畝。按那時的平均畝產1.5石計，60畝就是90石。稅率按照通常說的什二稅一，還剩82.5石；然後再減去戶芻田芻等雜稅，大概還能剩下66石糧食。秦制，一石大約60斤，66石大約是4000斤。4000斤糧食養活一個老婆加幾個孩子的小家庭，問題不大。但問題是，這只是一種理想狀態。百姓在農業生產之外，還要額外負擔徭役，這對農業生產傷害很大。以至於《漢書·食貨志》說：“至於始皇，遂並天下，內興工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賦，發閭左之卒，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

累死累活，連飯都吃不飽，衣服也不夠穿。

穿：麻制短衣長袴

首先普及一個概念，秦人服色尚黑，普通百姓平常以黑巾包頭，所以，百姓被稱作黔（本意就是黑色）首。

雖然電視劇裡從君王到百官甚至宮女太監個個都寬袍大袖，錦衣華服，老百姓可穿不起。百姓穿的上衣是短衣，由麻布製成，穿起來很不舒服。不過幹活挺方便，手腳活動自由。下身穿長袴，秦代的袴應該是裹住腿部的筒形服飾，稱為“脛衣”，屬於無襠袴。所以在落座的時候，為了防止走光，一般只能雙腿併攏，跪著坐。如果雙腿岔開著坐，這叫“箕踞”，不但容易走光，也是種很不禮貌的行為。所以荊軻刺秦王的時候，“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這是拿生命在羞辱秦王。

行：沒有“身份證”是不行的

行就是出行，百姓當然是靠雙腿走路。但是，秦法對於出行有嚴格的管制。百姓必須隨時攜帶能證明身份的“傳”以備官府查驗。《裡耶秦簡》記載：“故邯鄲韓審裡大男子吳騷，為人黃皙色，隋面，長七尺三寸，年至今可六十三四歲，行到端，毋它瑕疵。”

短短的幾行字，不但寫明瞭姓名、性別、年齡、籍貫，連身高體貌也交代得一清二楚。明朝的路引制度在歷史上知名度很高，豈不知，2000多年前的秦國已經實行了。

商鞅逃跑不成，身受車裂

不帶身份證外出有多危險呢？公元前338年，變法圖強的秦孝公去世，秦惠王繼位，開始清算商鞅，並下令追捕。商鞅逃亡至邊關，想住賓館，經理不知道他是商鞅，見他沒帶憑證，告訴他根據商君制定的法令，留宿無憑證的客人是要治罪的。商鞅雖然是作法自縛，但是秦國對於身份憑證管理的嚴格也可見一斑。

嚴苛的法律很要命

相較於吃、穿的簡陋，不怎麼迫切的旅遊需求，對秦國百姓威脅最大的是嚴苛的法律和頻繁的徭役。秦法嚴苛到什麼地步？

刑棄灰於道；不小心把灰撒在了路上，要受刑（黥劓之類的）。敢有偶語詩書，棄市；不經意念了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砍頭。以古非今者，族；講歷史故事，說評書（如果當年有的話），影射、抨擊當今時政的，滅族。此外，還有連坐。《史記·商鞅列傳》說：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匿奸者與降敵同罰。秦國讓鄰里之間相互監督，發現犯罪行為不檢舉的，腰斬；藏匿罪犯的，按照投敵叛國罪來處罰。

有個成語叫動輒得咎，用在這裡再合適不過了。

睡虎地秦簡中記載了很多當時的案例

《漢書·刑法志》描述當時的情景：“行者相伴於道，而死人日積於市，劓鼻盈虆，斷足盈車。”虆就是筐，意思是被處死的人每日都堆積在街市上，受刑的人也很多，被割掉的鼻子裝得一筐一筐的，被砍掉的斷腳一車一車的。

徭役：三十倍於古

再來說說秦國百姓服徭役的情況。

大澤鄉起義

秦律，男子滿十七歲就要傅籍，開始服更卒徭役。這種徭役每年一個月，在本郡、縣內服役，主要任務為修築城垣、道路、宮苑以及為軍隊運輸軍需物資等。但這一個月並不是固定時限，對於質量，要求極嚴。以修築城垣為例，《徭律》規定失期五日即罰；所築城垣必須保用一年，不到期就損壞的，主持工程的官吏要論罪，修築的更卒必須重新修補，修補所用的時間，不計入正常服役時間之內。

孟姜女哭長城

常規徭役之外，還有額外的大型工程，修長城，鋪秦直道，築驪山陵，建阿房宮，四大工程共動用的徭役高達百萬。以至於有歌謠唱道：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撐柱！孟姜女哭長城的傳說就是基於此事。

秦國徭役的繁重程度，用西漢董仲舒的話說：力役三十倍於古。

還有兵役。根據秦法，只有達到第四等爵位不更以上，才能免除。之前我們講軍功爵的時候也詳細說過，對普通百姓而言，雖然是一條晉升渠道，但真的依靠軍功改變命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秦始皇統一天下後發動的南征百越之戰，50萬秦軍三徵嶺南，最後只有10多萬秦軍倖存，之後一直戍守南疆，不能迴歸故土。

小結

看歷史問題，一定要一分為二地看，既要看到積極面，也要看到消極面，絕不能一俊遮百醜。秦國的一統，有著巨大的積極意義，不論是對於我們今天的版圖，還是對於華夏民族的整體認知。但是，對於當時的百姓而言，未必是件好事；尤其關東六國，他們在嚴刑峻法之外，還承受了巨大的亡國之痛。六國百姓翹首以盼天下一統，更是扯淡！而秦國速亡的教訓，也全都寫在自己的法令上。正如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所說：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