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公元1645年,南明的都城-南京城下旌旗獵獵、兵威浩大。正醉生夢死般在南京城內享受了大半年的南京王公貴族面對城下之軍頓時慌了神。城下的來軍無它,正是南下攻破並屠戮了揚州城的滿清大軍。異族大軍兵臨城下,要麼抵抗要麼果斷轉移易地再戰。然而南明君臣卻都未選擇,顯然他們已經全無陣腳。不久,清軍在宗親大將多鐸的統帥下破城而入。
國都失陷則王公大臣必難避兵災,與其被俘受盡折辱還不如一死以明志。秉承這一思想的明朝王公大臣不在少數,這其中便有禮部尚書錢謙益。然而錢謙益雖有此意卻無此志。在池旁妻妾柳如勸誡其投水殉國以明志後,錢謙益竟試水退怯,說出了明末清初貳臣最著名的一句話“水太冷,不能下”!科舉出身滿腹學問並號稱明末清初文壇盟主的錢謙益竟會是如此不堪一人,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呢?
錢謙益與愛妾
一、八股之下毫無骨氣與才華的清初漢族文人!中國封建制度在朱元璋揭竿而起驅逐蒙元后進入了成熟時期。明朝建立之後,以內閣制度與八股科舉為標誌,帝王對國家的控制到達了頂峰。在中國其實帝王對各個階層的可控制力是不一樣的,其中難度最低的應該是平民階層。威權與籠絡,朱元璋為後世帝王演示了一個最標準的答案,因此自明太祖之後的明清諸帝只要“照抄”朱元璋的作業即可。平民易愚然儒生難制,那麼何法可解決?八股!不得不說朱元璋這名未入過學堂的和尚會想出千百年來諸多帝王未曾想到過的方法。
八股科舉的確是控制文人儒生的極佳手段。透過科舉制度固化並限制文人儒生的思想的確是封建社會帝王駕馭之術的巔峰。這種八股固化隨著時間推移至明末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疑心頗重的崇禎帝剛愎自用“濫用”帝王威權,因此使得崇禎年間透過八股科舉選出的官員愈加保守。難道沒有有識之士認識到八股科舉對文人儒士的控制?當然有,但是因為官僚階級與八股科舉的掛鉤讓這些人即便有識也最終昧著良心地維護這一制度。這一點以明末的東林黨群體尤其明顯!
東林黨是明末八股科舉選拔出來的“人”,為了能夠躋身官僚階級坐享榮華富貴,他們甘願被八股科舉所禁錮。於是自我閹割之下,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文人”,完全脫離了普羅大眾。如錢謙益,作為東林黨的魁首全無氣節,不願投水殉國反而主動剃髮降清,成為了一名貳臣。不僅如此,投清後的錢謙益還被推舉為文壇盟主,繼續將明末八股禁錮那套在新朝發揚光大,可以說八股科舉在清朝能夠延續除了帝王的有意為之明末降清東林黨人的作用也是極大的。八股科舉的延續使得清初漢人文壇萬馬齊喑,能夠出彩的唯有遊離於制度之外的真正文人,如蒲松齡。所以八股科舉之下,漢人的文化基因漸漸邁入僵化老死的境地。
蒲松齡
二、滿清雖納八股科舉,但尚存一息自由的氣息!滿清以努爾哈赤十三副鎧甲起兵反明而成功立國,並精確地把握住了中原鉅變的契機而入主成功成為中國封建社會最後一個大一統王朝。從清朝以武立國的發家史可見,滿人素來不屑於漢族文人文化,因此一定程度上製造了一個較為寬鬆的文化環境。雖然清朝入主中原後採納了漢族文人八股科舉的建議,但這一制度在滿族內部推廣的基礎和速度顯然沒有早已習慣於八股科舉的中原漢族那麼根深蒂固。因此清初是滿族文人少有的寬鬆階段,而恰在這一階段滿族中誕生了名噪華夏能與歷史漢家著名文人墨客相媲美的大家。此人便是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葉赫那拉氏,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大學士納蘭明珠長子。因出身滿洲顯赫的葉赫那拉氏族,納蘭性德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飽讀詩書文武兼修的納蘭性德十七歲即被推舉進入國子監學習,深受內閣學士徐乾學賞識。彼時滿人雖已像漢人一般需要參加八股科舉的應試,但其嚴苛程度是不如漢族儒生的。因此自然地,納蘭性德於入學國子監的次年便透過順天府的鄉試成為舉人。然而過於順利的科舉很快在其19歲那年遇到了“坎”。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納蘭性德因病未能趕上三年一屆的殿試,由此錯過了賜功名入仕的機會。但這對本無強烈仕途之心的納蘭性德影響不大,反而是次年迎娶的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盧氏卻深深改變了他。
納蘭性德影視劇照
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溫婉舒雅的盧氏卻給納蘭性德初嚐了愛情的味道。自迎娶盧氏之後,納蘭性德的文學創作開始轉向歌頌愛情這一世間最俗又最美的情感。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納蘭性德終如父母所望補上三年前因病未能趕上的殿試並奪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而進入官場。有妻有功名的納蘭性德此刻最缺的是膝下的兒女。然而世事弄人,就在納蘭性德博得功名的次年,愛妻盧氏便因難產而亡,這讓納蘭性德悲痛萬分。愛妻的亡故讓體弱多病的納蘭性德愈加悠沉,其“清麗婉約,哀感頑豔,格高韻遠,獨具特色”的詞風也由此奠定。
因喪妻而憂鬱外加自身的體弱多病,納蘭性德這位清初三大詞人的人生之路十分短暫。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6年),年僅三十歲的納蘭性德溘然病逝。然而他雖然死了,但他的詞卻永遠地流傳了下來。《飲水詞》的幽豔哀斷、《淥水亭雜識》的澹泊涵遠、《側帽集》的清新婉麗無不體現了他的才、訴說著他的情!
納蘭性德-《詠梅》
三、相似的命運不同的人生,藏地倉央嘉措!如果說自東北入主中原的滿族人因受到中原八股科舉的影響而文化日漸迷失的話,那麼遠處西南的藏地則是另一種場景。這裡宗教勢力強大,尤其是藏傳佛教格魯派藉助和碩特蒙古人的力量奪得藏地大權之後。統一的宗教思想下普羅藏民的思想愈發被壓制。然而就在這種壓抑的背景下,藏地一位才情橫溢的青年詩人橫空出世,他就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
倉央嘉措出身於藏南達旺地區的一戶農奴之家。本當平凡度過一生的倉央嘉措卻因藏地權力鬥爭而被選定為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並被迫坐床成為六世達賴。生為達賴本非心,願染塵世惹千情。因被指定為達賴,倉央嘉措因此飽讀詩書;但也因是達賴,而不得與愛人廝守與紅塵萬事相伴。於是乎,滿腹學問卻無用武之地的倉央嘉措開始歌頌戀人、惹上俗世。這與藏地等級森嚴主張修心養性脫離塵世的格魯派理念格格不入。他被藏地喇嘛所批判,為扶持者所唾棄並最終被當作“替死鬼”推向興師問罪的清政府。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公元1706年,年僅23歲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在押解前往北京城的途中圓寂於青海湖畔。倉央嘉措的死讓愛戴他的藏民痛失了他們的“王”。但這並不要緊,他的情歌流傳了下來,他的問佛深入淺出地向藏民揭示何為佛,何為情!倉央嘉措是藏地百姓面對宗教禁錮迸發出來的最耀眼火花!
倉央嘉措
終結:清初中國文壇是壓抑下最後的輝煌!漢與滿,兩族皆有封建制度下八股科舉的壓制,但因為明清交替間的戰爭而無意中被打開了一道縫。正是這道縫照耀併成就瞭如蒲松齡、納蘭性德一般“接地氣”的文人詞家。而在雪域高原,似乎也有雷同的巧合。格魯派的奪權與和碩特、準噶爾蒙古的先後染指亦讓藏地在宗教的封鎖下呼吸到了一絲“新鮮空氣”,於是有了雪域的王、藏民的情歌詩人倉央嘉措。他們是時代的造物但又緊緊抓住了時代的機遇成就了自己。他們或不被主流文人待見,或英年早逝,但他們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而他們之後,中國似乎再無出彩的文人詞家。那中國文壇何時才會能重現輝煌?這大概需要待到辛亥革命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