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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世紀以來,有關大月氏的族源、族屬、原居地、西遷的時間路線、與希臘-巴克特里亞的關係、以及與大夏、貴霜、中原王朝的關係,都是中外學術界長期關注的熱點。本文就懸泉漢簡中有關大月氏的材料作一些介紹,以供學術界進一步研究。

上世紀九十年代發掘的懸泉置遺址,本質上是漢晉時期一處官方性質的郵驛接待機構。除了日常的公文信件傳遞外,還有一個重要職能,就是接待官員、使者和一般商客的行旅往來。由於其地處中西交通的孔道和西出東進的門戶,大凡東來西往的各類人士都要在這裡停留、住宿並留下他們的登記。其中包括西域、中亞很多國家國王、夫人、質子、貴人、使者、副使以及一般商客前來中原朝貢、通使、受封、納質、和親、交遊、經商、學習以及漢王朝使節出使上述國家的記錄,都曾留在了這裡。大月氏的材料即屬此類。雖斷簡殘編,彌足珍貴。下面逐一作以介紹。

簡一:

木簡,長24、寬1釐米。檉柳。右側有刻齒,刻齒內有“五十六匹”字樣。同層共出156簡,有紀年者27枚,佔17%,紀年資訊較為豐富。最早為本始二年(前72),最晚為初元五年(前44),跨時29年,主要為宣帝時期簡1。此簡為漢簡中關於大月氏活動的的較早記載,當在此29年時段或者此前此後。宣帝時期,中原與西域的來往極為活躍,最突出的是常惠多次出使烏孫,先是在本始年間與烏孫聯手,東西夾擊,取得了對匈奴的重大勝利;其次是在甘露年間分立大小昆彌,屯田赤谷,迫使烏孫最終走上了歸服漢朝的道路。其時的大月氏已定居於阿姆河以南和阿富汗以北的廣大地區,他們與漢朝的來往也具備了相當的規模。簡中所謂“出馬五十六匹”來護送大月氏客人,說明被送之人至少在數十人之多。

簡二:

木簡,長23、寬0.8釐米。完整,檉柳。同層出簡337枚,紀年簡61枚,佔18%。而61枚紀年簡中,昭帝元平元年(前74)1枚,其餘60枚,都是宣帝元康、神爵、五鳳三個年號,其中神爵最多,47枚。從元平元年(前74)到五鳳四年(前54)總共21年時段。如果除去元平元年(前74)一簡,紀年簡最集中的時段從元康元年(前65)到五鳳四年(前54),12年。此簡的時間當在這12年或者21年的時段及其前後。

簡中所列派來使者和貴人的八個國家,其中踈勒(今作疏勒)、于闐、莎車、渠勒、精絕、扜彌六國,在今新疆境內,疏勒在北道即天山以南塔克拉瑪干沙漠以北,其他五國都處在西域南道即崑崙山以北塔里木盆地以南,大月氏和大宛在今新疆境外。從簡文的時間上無法判斷此時的西域都護府是否設立,但從八國的排列上看,大月氏、大宛及其後面的六國,其地位及接待規格似乎是相等的。

簡三:

木簡,長23、寬0.7釐米。完整,檉柳。此簡與上引簡二同出一處,時代與前簡同。可能為宣帝時期之物。簡中言之鑿鑿,有“歸義”二字,說明來者是歸順了漢朝的大月氏;言“歸義大月氏貴人”,當是大月氏上層,而不是遊離於主體之外的流散人群;同龜茲王使者一同來漢,說明他們代表大月氏國王或者國家意志,而不是個人行為。類似“歸義大月氏”的簡文在西漢末年的記載中還可見到,說明大月氏與漢朝的關係在公元前的半個世紀裡,曾有過類似領屬與被領屬的關係,或者大月氏的一部分人曾經歸屬過漢朝。很值得研究。

簡四:

甘露二年三月丙午,使主客郎中臣超承製詔侍御史曰頃都內令霸副侯忠使送大月氏諸國客,與候張壽、侯尊俱為駕二封軺傳、二人共載。御屬臣弘行御史大夫事,下扶風廏,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Ⅴ92DXT1411②:35)

木牘,長23.5、寬1.5釐米。松木。有字兩欄,上欄三行,下欄兩行。有明確紀年,時為公元前52年5月3日。這是御史大夫府開具的一封傳信。要求從扶風廄以西沿途驛站館舍都要為前送大月氏諸國客的使者提供食宿和車輛。時御史大夫杜延年以病免,安車駟馬回故里,新任於定國夏曆五月才到位。所以“御屬臣弘行御史大夫事”。“使客郎中”、“都內令”均為官職。超、霸、侯忠、張壽、侯尊、弘等均為人名。簡中所謂“大月氏諸國客”者,說明除大月氏使者外,還有其他西域國家的客人。上已言及,從史書記載看,宣帝甘露年間(前53-前50),漢與烏孫的關係可謂濃墨重彩,而漢與大月氏關係卻只能在漢簡中才能看到。

簡五:

木簡,長15.6、寬0.8釐米,上殘,檉柳。此簡亦為朝廷派人護送大月氏諸國客的記錄。義,人名;時任校尉丞。簡中記錄的用飯人員,只有兩人。可能護送大月氏諸國客的使命已經完成,此為二人東返記錄。“大月氏諸國客”究系多少人?不得而知。所謂“諸國客”者,說明被送的人員,不僅是大月氏人,還有其他西域國家的人。時在甘露(前53)到永光(前39)這15年的時段裡。同層出簡354枚,紀年簡46枚,分別為甘露、黃龍、初元、永光四個年號,此簡當在此段時間及其前後。

簡六:

木簡,長23、寬0.8釐米,檉柳。此簡與簡五同層共出,時代與上簡同。因,人名。守屬,官名。一個人護送大月氏客人,亦當為完成使命後東返之中。

簡七:

出粟四鬥八升,以食守屬唐霸所送烏孫大昆彌、大月氏所□

(Ⅴ92DXT1712⑤: 1)

木簡,長16、寬0.7釐米,檉柳,下部殘斷,存字23個。此簡內容亦為朝廷派人護送烏孫、大月氏使者的記錄。守屬,官職;唐霸,人名。簡文殘斷,只留下部分資訊。以一食三升計,“出粟四鬥八升”,當為十六人次的飯食記錄,如果是一人兩食,路過者就是八人。此簡的時間無法判斷,所送西域客人中除大月氏使者外,還有烏孫大昆彌的使者。大、小昆彌分立於甘露元年(前53),故此簡所記史實只能在甘露以後。

簡八:

大月氏假司馬

(Ⅴ92DXT1511④:2)

木牘,上下部均殘,長14.5、寬1.5釐米。松木。殘存七字。這是朝廷派假司馬出使大月氏的記錄。時間當在甘露(前53)到建昭(前34)這20年時間裡。出土該簡的層位沒有發現紀年簡,參考第二、第三層所出甘露到建昭紀年簡,此簡的時間大致應在宣帝后期到元帝時代,是此時漢朝出使大月氏的記錄。

簡九:

初元二年七月戊辰,使大宛□□者□□□中郎丞漢,承製詔侍御史□□□大月氏□□□□副意與候□敞趙□□為駕二封軺傳,二人共載。

使大月氏副右將軍史柏、聖忠將大月氏雙靡翕侯使者萬若,山副使蘇賴,皆奉獻言事詣行在所,以令為駕一乘傳。

永光元年四月丁酉朔壬寅,敦煌大守千秋、長史章、倉長光兼行丞事,謂敦煌:以次為駕,當傳舍,如律令。四月丙午過,東。(Ⅴ92DXT1210③:132B)

這是一枚完整的木牘,檉柳。長23、寬1.8釐米。上部有裂縫。正反兩面書寫。兩面字型不同,寫自不同的時間。前後相隔三年又二百六十一天。正面文字寫於“初元二年七月戊辰”,前47年8月27日。文字多有剝蝕,釋文或有不確。大意是朝廷派使者出使大宛、大月氏等國。使者總共二人。御史大夫陳萬年出具檔案,要求從長安以西扶風廄開始,一路廄傳提供二封軺傳以及食宿方便。是一份傳信內容的抄錄。

背面文字其實為另一份檔案,是敦煌太守府出具的傳信。時在“永光元年四月丁酉朔壬寅”,前43年5月12日。四天以後,即5月16日路過懸泉置。這是朝廷派出使者出使大月氏後東返時與大月氏雙靡翖侯的使者萬若和山國使者蘇賴一同路過敦煌懸泉置的記錄。他們要“奉獻言事詣行在所”,即要面見天子,有事情上奏。至於奉獻何物?簡中未曾言及。右將軍史,官職;柏、聖忠,可能是人名。乘傳是四匹馬拉的車子,對應於一定身份和級別的客人。有些字意不清,可能有訛奪。但“雙靡翖侯使者萬若、山副使蘇賴”是清晰的。大月氏有五翖侯,此簡有雙靡翖侯派使者來漢的記載,同康居王以下蘇薤王派使者來漢的情況相似,他們事實上是康居王、大月氏領屬下並有獨立外交的地方君長。至於五翖侯的具體位置,下文一併考述。兩件事在相隔三年七個月之後,又將另一件類似事件記錄在同一塊木牘的背面,說明當時的檔案管理,在儲存時間上有要求;不同內容的檔案還要分類保管。只有嚴格分類,不同時間的同類內容,才便於檢索。把不同時間的同類內容寫在一塊木板的兩面,既方便也節省材料。

簡十:

四封章破詣府 合檄一詣府掾

一封廣校候印詣府 正月丁亥日未入出西界

西書十四封合檄一 四封都尉印詣府 ·東界毋券刻案之 ·西書三封

一封河內詣郡倉

木牘,松木。殘長12.8、寬1.9釐米,下部約殘缺10釐米左右。現存文字四欄。十五份西行公文傳遞交接的記錄。按慣例,每件檔案發自何處,送達何地,封印如何,何時由何人交接,何時送達出界,都要詳細登記。十五份檔案中,一封合檄,十四封一般公文。其中一份送往“使送大月氏使者”。說明此送大月氏的使者已經西過懸泉置,當在懸泉置以西的路途上。此簡的時間當在初元到永光(前48-前39)的十年間及其前後。該探方出簡157枚,其中紀年簡14枚,均為元帝初元、永光兩個年號。此簡當為元帝時漢與大月氏來往關係的記錄。

簡十一:

□□□遣守候李□送自來大月氏休密翖侯□□□貴人□密貴人□□□□□彌勒彌□□□……□□□□□□□□客皆奉獻詣行在所,以次為駕,二乘傳。三月戊申東。

建昭二年三月癸巳朔辛丑敦煌大守彊、守部候脩仁行丞事,謂敦煌:以次為駕,如律令(Ⅱ90DXT0216②:702)

木牘,完整,長22.3、寬1.9釐米。有文字上、下兩欄,上欄四行,下欄兩行。字跡模糊,認讀困難,但“自來大月氏休密翖侯”以及行文年月是準確的。簡中所記敦煌太守府開具的日期是“建昭二年三月癸巳朔辛丑”,前37年4月9日。路過懸泉置的時間是“三月戊申”,4月16日。前後相隔七天時間。上述人等是由西向東,“皆奉獻詣行在所”。要提供的車子是二乘傳。“李□”是朝廷或西域都護府所派專門護送西域使者的。而簡文中所反映的西域客人主要是“大月氏休密翖侯”的使者或者貴人。

上引簡九有大月氏“雙靡翖侯”,此簡又見“休密翖侯”。

按《漢書·西域傳》記載:“大夏本無大君長,城邑往往置小長,民弱畏戰,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共稟漢使者。有五翖侯:一曰休密翖侯,治和墨城,去都護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去陽關七千八百二里。二曰雙靡翖侯,治雙靡城,去都護三千七百四十一里,去陽關七千七百八十二里。三曰貴霜翖侯,治護澡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四十里,去陽關七千九百八十二里。四曰肸頓翖侯,治薄茅城,去都護五千九百六十二里,去陽關八千二百二里。五曰高附翖侯,治高附城,去都護六千四十一里,去陽關九千二百八十三裡。凡五翖侯,皆屬大月氏。”2關於五翖侯的族屬、居地,前人多有研究,也多有分歧3。但大體位置應在吐火羅斯坦東南部山區。

關於休密翖侯,《漢書·西域傳》:“休密翖侯,治和墨城。”《魏書·西域傳》:“伽倍國,故休密翖侯,都和墨城,在莎車西,去代一萬三千里。人居山谷間。”4季羨林先生等人校注《大唐西域記》,把休密翖侯之地比對為《大唐西域記》之“達摩悉鐵帝國”(Dharmasthiti)。認為此地在瓦罕之南,乞特拉爾(Chitral)東北約九十公里處。“瓦罕,《後漢書》作休密,為月氏五翖侯之一﹔《洛陽伽藍記》作缽和,《魏書》稱伽倍之國都和墨城,一曰缽和,亦曰胡密。”5《洛陽伽藍記》對缽和的記載是:“高山深谷,險道如常。國王所住,因山為城。人民服飾,惟有氈衣。地土甚寒,窟穴而居。風雪勁切,人畜相依。國之南界有大雪山。朝融夕結,望若玉峰。”《魏書》的記載與此略同:“其土尤寒,人畜同居,穴地而處。又有大雪山,望若銀峰,其人唯食餅麨,飲麥酒,服氈裘。”6《大唐西域記》的描述是:“達摩悉鐵帝國在兩山間,覩貨邏國故地也。東西千五六百餘里,南北廣四五里,狹則不踰一里。臨縛芻河(即阿姆河),盤紆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風悽烈。唯植麥豆,少樹林,乏花菓。多出善馬,馬形雖小而耐馳涉。俗無禮義,人性獷暴,形貌鄙陋,衣服氈褐。眼多碧綠,異於諸國。伽藍十餘所,僧徒寡少。”7顯然,就其地形而言,當為瓦罕峽谷。就其氣候和民風習俗,幾百年未曾大變,以畜牧為生。翻越蔥嶺西行,第一個大的族群或君長,就是大月氏所屬的休密翖侯。所以《魏書·西域傳》載:“從莎車西行一百里至蔥嶺,蔥嶺西一千三百里至伽倍為一道。”8

關於雙靡翖侯,《漢書·西域傳》:“雙靡翖侯,治雙靡城”。《魏書·西域傳》:“折薛莫孫國,故雙靡翖侯。都雙靡城,在伽倍西,去代一萬三千五百里。人居山谷間。”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將雙靡比作商彌。認為“商彌國,《漢書》作雙靡,《洛陽伽藍記》卷五作賒彌,《魏書》作舍彌,《月藏經》作賒摩。《新唐書·西域傳》下波斯條後稱,商彌亦作俱位。俱位,《悟空行記》作拘緯。其地當在今馬斯圖吉(Mastuj)和乞特拉爾(Chitral)之間,北與缽和(護密,今瓦罕),東南與小勃律相鄰。”按照《魏書》的記載:伽倍即漢時休密,都和墨城,在莎車西,去代一萬三千里。而雙靡在伽倍西,去代一萬三千五百里。即雙靡在伽倍以西五百里。但按《大唐西域記校注》的意見,“北與缽和(護密,今瓦罕),東南與小勃律相鄰”,其地當在瓦罕以南,在今巴基斯坦境內。餘太山《塞種史研究》和馮志文所編《西域地名詞典》,均同上述意見,認為雙靡,在馬斯圖吉(Mastuj)和乞特拉爾(Chitral)之間。9《洛陽伽藍記》對賒彌的記載是:“此國漸出蔥嶺,土田嶢崅,民多貧困,峻路危道,人馬僅通。一直一道。從缽盧勒國向烏場國。鐵鎖為橋。懸虛為渡。下不見底。旁無挽捉。倏忽之間投軀萬仞。是以行者望風謝路耳。”此番描述,顯然漢時“懸度”。《大唐西域記》的記載是:“商彌國週二千五六百里。山川相間,堆阜高下。谷稼備植,菽麥彌豐。多蒲陶,出雌黃,鑿崖析石,然後得之。山神暴惡,屢為災害,祀祭後入,平吉往來。若不祈禱,風雹奮發。氣序寒,風俗急。人性淳質,俗無禮義,智謀寡狹,伎能淺薄。文字同覩貨邏國,語言別異。多衣氈褐。其王釋種也,崇重佛法,國人從化,莫不淳信。伽藍二所,僧徒寡少。”10校注者認為:“商彌地區的語言正處在伊朗語族和印度亞利安語族的接壤地帶,故保持著這兩種語言系統的特徵。這一地區使用的語言稱為Dardic 語,現在被認是印度亞利安語系的一個支脈。”

關於貴霜翖侯,《漢書·西域傳》:“貴霜翖侯,治護澡城”。《魏書·西域傳》:“鉗敦國,故貴霜翖侯。都護澡城,在折薛莫孫西,去代一萬三千五百六十里。人居山谷間。”《魏書》之“鉗敦”被認為是《大唐西域記》“昏馱多”的對音。《大唐西域記校注》昏馱多城條下注曰:“昏馱多城,波斯佚名作者《世界疆域志》作Khamdādh。其地在瓦罕山谷中潘扎水(Ab-i Panja)南岸衝積扇上之 Khandūd,這一比定已為學者們所接受。”11

關於肸頓翖侯,《漢書·西域傳》:“肸頓翖侯,治薄茅城”。《魏書·西域傳》:“弗敵沙國,故肸頓翖侯。都薄茅城,在鉗敦西,去代一萬三千六百六十里。居山谷間。”此地,學界大都指為今阿富汗東北之巴達赫尚省首府法扎巴德以東地區。餘太山《塞種史研究》認為:“弗敵沙”,即《大唐西域記》的“缽鐸創那”,《慧超往五天竺國傳》的“蒱特山”,《新唐書·地理志》作“拔特山”﹔也可能就是《梁書·諸夷傳》的“白題”,《洛陽伽藍記》引宋雲等《行記》的“跋提”。肸頓、薄茅(“茅’,應為“第”之訛)、缽鐸創那、蒱特山、拔特山、白題、跋提等均系Badakhshan之對譯。12《大唐西域記》載:“缽鐸創那國,覩貨邏國故地也,週二千餘里。國大都城據山崖上,週六七裡。山川邐迤,沙石瀰漫。土宜菽麥,多蒲陶、胡桃、梨、柰等果。氣序寒烈,人性剛猛,俗無禮法,不知學藝。其貌鄙陋,多衣氈褐。伽藍三四所,僧徒寡少。王性淳質,深信三寶。”校注曰:“缽鐸創那國:即今日之巴達哈商(Badakhshan)地方,《高僧傳》作波多叉拏,其範圍基本上等於阿姆河上游Panj河及Kokcha河流佈地區。沙畹認為,大雪山(興都庫什)之北有城亦名Badakhshan,當是《魏書》之跋底延、《北史》之弗敵沙,其城在今法札巴德(Fayzabad)之東,為昔日大夏、大月氏、嚈噠之故城。”13此地今譯作巴達克山。

關於高附翖侯,《漢書·西域傳》:“高附翖侯,治高附城。”《後漢書·西域傳》把高附單獨列為一國,而在大月氏五翖侯中加進了都密。雲:“高附國在大月氏西南,亦大國也。其俗似天竺,而弱,易服。善賈販,內富於財。所屬無常,天竺、罽賓、安息三國強則得之,弱則失之,而未嘗屬月氏。《漢書》以為五翖侯數,非其實也。後屬安息。及月氏破安息,始得高附。”14餘太山認為:“此處所謂‘高附’應指喀布林(Kabul),與《漢書》的‘高附’並非一地,前者在西漢時曾屬罽賓。五翖侯數應從《漢書》。”15《魏書·西域傳》:“閻浮謁國,故高附翖侯,都高附城,在弗敵沙南,去代一萬三千七百六十里。居山谷間。”前引餘太山認為:“閻浮謁”,即《大唐西域記》的“淫薄健”,《慈恩傳》作“佉薄健”。高附、閻浮謁、淫薄健、佉薄健均系Yamgan或Hamakan之對譯;其地在今科克恰(Kokcha)河流域。《大唐西域記》:“淫薄健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山嶺連屬,川田隘狹。土地所產,氣序所宜,人性之差,同缽鐸創那,但言語少異。王性苛暴,不明善惡。”《大唐西域記校注》認為:“淫薄健國:當是Yamgan或Hamakan,位於Kokcha河流域,該河自Jarm以上之上游舊名Yamgan或Hamakan。”16

從上面五翖侯的分佈地區看,都在今阿富汗東北、阿姆河上游、瓦罕峽谷、興都庫什山以北地區。

簡十二

入粟三鬥,馬二匹。鴻嘉三年閏月乙亥,敦煌廏官奴章受縣泉嗇夫長送こ大月氏

(Ⅱ90DXT0214②:241)

木簡,檉柳。下部殘,殘長18.7、寬1釐米。殘失約4.3釐米。簡文有明確紀年,鴻嘉三年閏月乙亥,前18年,夏曆閏九月,是月庚子朔,無乙亥,可能是原簡抄寫有誤。此簡類似一件收據,敦煌廄官奴章收到懸泉嗇夫長粟三鬥、馬二匹而為後者出據的一份收據。此事與大月氏使者的過往有關。簡文殘廢,文義不完,但仍可說明大月氏在成帝鴻嘉年間與漢朝有著正常交往。簡中“章”、“長”均為人名。

簡十三:

出粟一斗八升。以食守屬周生廣送自來大月氏使者積六食,食三升。六石八斗四升,五石九鬥四升。(Ⅱ90DXT0214①:126)

完整木簡,檉柳,長23.7、寬0.9釐米。存字39個。字跡清晰,墨色如新。簡中“出粟一斗八升,以食守屬周生廣送自來大月氏使者。積六食,食三升”27字是該簡全文。送大月氏使者的官員是“守屬周生廣”,周生是當時敦煌複姓。在懸泉置吃過六頓飯(也許是三人食兩頓,亦未可知)。簡文中間夾小字兩行,似與本簡內容無關。左行“六石八斗四升”,右行“五石九鬥四升”。如果是出粟的數字,總共十二石七鬥八升,可供四百二十六人次用飯一頓。但究作何用,不得而知。同層所出紀年簡16枚,最早河平四年(前25),最晚為王莽居攝二年(公元7),最多為元始四年和元始五年簡,共9枚。所以該簡的時段大致可定在西漢末年,公元前後。

簡十四:

府移玉門書曰:降歸義大月氏聞湏勒等

(Ⅰ91DXT0405④A: 22)

木簡,檉柳,下部殘斷。殘長11、寬1釐米。僅存上部十六字。同層所出紀年簡只建平三年(前4)一枚。因而此簡的年代可能亦在西漢末年公元前後。此時出現“降歸義大月氏”,同上引簡三中的“歸義大月氏”,一在元康元年(前65)到五鳳四年(前54)的12年間,一在公元前後,相差半個世紀。“聞須勒”三字可能是大月氏歸義者的名字。也可能“聞”是動詞,“須勒”是動詞賓語,有錯訛。究屬何意,尚待研究。

簡十五:

大月氏王副使者一人

木牘,左半殘失,右半存字九個。殘長6.6、寬1釐米。存字雖少,但仍留下了大月氏使者來漢的資訊。此簡同層出簡606枚,有紀年簡72枚。時段從宣帝元康(前65)到王莽天鳳(公元18),前後八十多年的年號幾乎連續出現,無法把時間範圍縮得更小。

簡十六:

□□□屬禹丁良西送大月氏副使者 (《敦煌漢簡》1328)

此簡是1987-1989年間文物普查時採集於懸泉置遺址。最早的簡有武帝元鼎紀年,至於此簡為何時之物,尚難判斷。簡文殘缺,大意仍是派官員護送大月氏使者之事。

簡十七:

二月丙辰大月氏呼孫從者半大一人,與此五十六人。第一。

此簡為敦煌玉門關(即小方盤城)新出之簡。與前引十六簡不同者,前者是驛置接待記錄,而此簡則是出入關記錄。簡中“呼孫”為人名;“半大”,亦人名,抑或對人物形狀描述之形容詞。此簡“五十六人”可能是一同出入關人員或者在一單元時間內總共出入關人數。因為此項出土漢簡正在整理中,其他資訊無法確知。

簡十八:

二月丙辰大月氏伏鉞從者餔比等十一人。

此亦玉門關新出之簡。伏鉞、餔比為人名。此簡所記一同出入關的十一人,都是大月氏人。如同上簡,其他資訊不得而知。

今天的阿富汗長期處在戰爭和災難之中。但回望歷史,曾經的輝煌燦爛在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上有過重要篇章。張騫通西域,選擇的第一齣使目標就是來此定居的大月氏。張騫的到來,“確實進入了一個和中原漢地完全不同的文化環境之中,他的所見所聞, 確實包含著希臘化文化的資訊。從這個意義上看, 張騫不僅是出使西域、由中原走向世界的第一人,而且是把希臘化文化資訊帶回中原的第一人。他的西域鑿空與亞歷山大的東征, 從不同的方向溝通了歐亞大陸古代諸文明之間的文化交流和經濟聯絡。”17五翖侯中的貴霜翖侯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壯大建立的貴霜帝國,學術界通過各地出土的貴霜錢幣已經建立起一個公元以後從丘就卻、閻膏珍、迦膩色迦及其後世的世系王統。可是,從希臘-巴克特里亞滅亡到貴霜帝國的建立,也就是大月氏西遷阿姆河流域到公元前後的一個多世紀裡,由於材料的缺乏,被學術界稱之為“黑暗時代”。

上世紀六十年代在阿富汗東北部發現的阿伊-哈努姆遺址,具體位置在阿姆河上游的噴赤河與科克恰河(Kokcha)交匯處。從1964年到1978年法國考古隊在此持續了十五年之久的大規模發掘。一座希臘化時代的城市遺址,時代在公元前4-前2世紀。大月氏到來以前,該城已被南下的塞人所摧毀。“它因巴克特里亞希臘人王國的統治而繁榮, 也因這個王國的衰亡而遺棄。”18遠早於上述河西出土的大月氏漢簡的年代。

上世紀二十到三十年代,法國考古隊發掘的貝格拉姆遺址,位於阿富汗帕爾萬省的東北部,南距喀布林60千米。其中出土的“貝格拉姆寶藏”包括了大量象牙和骨雕、玻璃器、青銅器、石膏製品以及少量的鐵器、陶器、石器和漆器碎片。城址和出土物的年代,中外學者都傾向於公元之後的貴霜帝國時代。19晚於上述大月氏漢簡的年代範圍。

1978年,阿富汗和前蘇聯合作在其北部朱茲詹省的首府希比爾甘(Sheberghan,亦譯作西伯爾罕、席巴爾甘等)東北5千米的迪利雅特佩(Tillya-tepe)發掘了古代城市的大墓。時代在公元前一世紀和公元一世紀。六座大墓中僅黃金飾品就出土了20000多件,被稱之為“西伯爾罕寶藏”。重要的是墓中同時出現了希臘文化、波斯文化、印度文化、歐亞北方草原文化以及中國文化等多種文化的混合因素20。其中出土的漢代連弧紋青銅鏡,有銘文34字。此類銅鏡,按李學勤先生的考證,西到烏茲別克、北到西伯利亞、東到日本的福岡都有廣泛的流傳。21

唯此迪利雅特佩大墓的文化內涵,就其時代和內容而言,當與上述有關大月氏漢簡年代相對應。而從出土地點看。朱茲詹省同巴爾赫省東西毗鄰,從希比爾甘到巴爾赫(即大月氏都城藍氏城)100千米。完全有理由認為,迪利雅特佩大墓很可能就是貴霜帝國建立以前大月氏定都藍氏城時期的貴族墓地。

一般將公元前334年亞歷山大東征到公元前30年的300年時間,稱之為希臘化時期22,就是因為文化的嬗遞不同步於政權的更迭。因而在希臘-巴克特里亞、塞伽-巴克特里亞之後,在大月氏的貴族墓葬中出現希臘、波斯、印度、塞人以及中國等多種文化因素是極為正常。

大月氏西遷前,中亞北部草原南下的塞人取代了希臘-巴克特里亞,而後大月氏西遷阿姆河流域,又臣服了佔居此地的塞人政權。起初都媯水北為王城,具體地點在颯秣建(今撒馬爾罕)23。到公元前一世紀中葉遷居藍氏城(亦稱藍市城、監氏城等,即今阿富汗北部巴爾赫)。六座大墓中出土的文物,當為大月氏在此階段的文物遺留。

河西出土的關於大月氏的漢簡,主要是公元前半個多世紀從宣帝(前73)到新莽時大月氏與漢王朝使節往來的實時記錄,真實反映了大月氏西遷佔領大夏(巴克特里亞)到貴霜帝國建立前這段時間裡政治外交的重要側面。它與阿富汗北部的希比爾甘大墓文化東西輝映,成為這段“黑暗時代”夜空中耀眼的星光。

註釋

1 有一簡為大始五年(實為徵和元年,前92),內容為遺失傳信要求追查的檔案,可能為後來追述前事的記載。

2《漢書》中華書局標點本,第3891頁。

3 參見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彙編》第四冊,中華書局1978年4月,第31頁。岑仲勉《漢書西域傳地理校釋》,中華書局,1979年。第222-225頁。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2月。971-980頁。餘太山《塞種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30-32頁。楊憲益《大月氏五翖侯疆域考》《譯餘偶拾》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第163頁。

4 《魏書》中華書局標點本,第2274頁。

5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2月。第975頁。

6 《魏書》中華書局標點本,第2280頁。

7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2月。第974頁。

8 馮志文《西域地名詞典》認為,休密之故地當在今阿富汗東北法扎巴德及卡拉查延地區周圍。見該書144頁。(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10月)。

9 餘太山《塞種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30-32頁;馮志文《西域地名詞典》第405頁。

10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今譯》西安,陝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第980頁。

11 馮志文《西域地名詞典》認為,貴霜故址護澡城,在今阿富汗東北法扎巴德、卡拉查延等地周圍(158頁);而昏馱多城,則在今阿富汗瓦罕地區之瓦罕城(357頁)。可備一說。

12 餘太山《塞種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31頁。

13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今譯》西安,陝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第971頁。

14 《後漢書》中華書局標點本,第2921頁。

15 餘太山《塞種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2月。第32頁。

16 季羨林等《大唐西域記今譯》西安,陝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第972頁。

17 楊巨平《亞歷山大東征與絲綢之路開通》《歷史研究》2007年第4期。第161頁。

18 楊巨平《阿伊·哈努姆遺址與“希臘化”時期東西方諸文明的互動》《西域研究》2007年第1期。第105頁。

19羅帥《阿富汗貝格拉姆寶藏的年代與性質》,《考古》2011年第2期,第68-78頁。

20 吳焯《阿富汗西伯爾罕墓葬文化》載張志堯主編《草原絲綢之路與中亞文明》,烏魯木齊,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4年11月。第220-223頁。

21 李學勤《阿富汗席巴爾甘出土的一面漢鏡》,《文博》1992年第5期,第15頁。

22 楊巨平《近年國外希臘化研究略論(1978-2010)》《世界歷史》2011年第6期,第119頁。

23 楊憲益《大月氏王都考》,載《譯餘偶拾》,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5月,第1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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