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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武王發起兵向殷商發起攻擊之後,紂王面臨的已經是一個死局了,但是他卻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死,差一點讓周人走向了毀滅。

一.牧野

公元前1046年二月甲子日早晨,經過兩個多月的行軍,周軍的先頭部隊終於抵達了牧野,這是一片位於商王朝南部軍事重鎮南郊的廣闊平原,是一片天賜的大戰場地。

在周人抵達之前,商王朝的軍隊已經在牧野的另一邊等待,商軍數量龐大,以逸待勞:

殷商之旅,其會如林。[1]

長途跋涉而來的周軍根本沒有修整的時間,不僅如此,他們的數量還遠遠不如紂王的軍隊:

 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2] 周車三百五十乘,陳於牧野,帝辛從。[3]

武王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先是在陣前釋出了誓詞,讓自己的軍隊明白今天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愆於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勖哉夫子!不愆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於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弗勖,其於爾躬有戮![4]

又命令大將師尚父“致師”,以提振士氣。所謂“致師”,是由己方大將駕車出陣,衝入敵方戰陣中殺傷士兵,再回歸本陣,意在展示武力、鼓舞士氣。

相信你也能看出來,“致師”對這位將領的武藝、駕車技術和體力都有很高的要求,所以周軍這位“致師”的主將師尚父(也就是姜子牙)很可能並不像後世記載的那樣是一個慈祥智慧的老者,而是一個肌肉虯結、武藝高強的壯年將軍。

師尚父率先出陣,高舉著的大鉞在朝陽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芒,在廣闊的牧野上,他的戰車像鷂鷹一樣撲向大商的軍陣。

維師尚父,時維鷹揚。[5]

師尚父如同戰神一般的身姿激勵了周人,他們也相信自己已經獲得了天命的庇護,義無反顧地撲向了商人的大軍。

以大卒馳帝紂師[6]

儘管周人士氣正旺,但是他們人數劣勢,又以疲乏之身發起進攻,這樣的進攻看起來無異於以卵擊石。然而,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商軍的軍陣像豆腐一樣被周軍切開,甚至很多商人軍隊並沒有進行抵抗,直接調轉戈矛,向著後方發起了進攻:

紂師雖眾,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7]

在目睹了軍隊的崩潰之後,紂王逃走,他並沒有返回朝歌城,而是逃進了城外的鹿臺。那是一座用於觀景的高臺,在鹿臺頂,身著華服、全身覆蓋著美玉的紂王登上了準備好的柴堆。

我們可以想象,在牧野上激戰的軍人們那一刻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鹿臺上,那高大的身影屬於紂王,沒有人會看錯。他遍身覆蓋的寶玉在陽光下發射出詭異的光芒,讓紂王看起來好像天神下凡。一陣紅光閃過,紂王腳下突然燃起了火苗,火苗轉瞬間化為火龍,盤繞著紂王的身體,讓他化作一支巨大的火炬。商人用於祭祀至高神昊天上帝的“帝祭”便是將用美玉裝飾的犧牲投入柴堆中,此時紂王正是用自己作為祭品,獻給了神明。

所有人都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

很多人讀歷史讀到這裡,覺得紂王似乎是瘋了,用這種近乎瘋狂的姿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觀察後來的歷史走向,我還產生了一個有趣的推測:

紂王如此壯烈的死法,是他那個時候的最優解。

二.微子啟

紂王自焚當然是和牧野之敗緊密相連的,那麼到底是什麼讓武王的軍隊如此順利地擊敗強大的商紂王呢?

要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將時間線回撥到武王伐紂之前,戰爭的勝負總是在戰場外決定的。

在《呂氏春秋》裡,我們找到了這樣的記錄:

昔周之將興也,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偏伯焉,似將有道者,今吾奚為處乎此哉?”二子西行如周,至於岐陽,則文王已歿矣。武王即位,觀周德,則王使叔旦就膠鬲於次四內,而與之盟曰: “加富三等,就官一列。”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內,皆以一歸。又使保召公就微子開於共頭之下,而與之盟曰:“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諸。”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共頭之下,皆以一歸。[8]

伯夷、叔齊入周,遇到了兩場特殊的盟誓,第一場盟誓是在周公旦和膠鬲之間進行的,膠鬲是商王朝重臣,盟誓的內容為

“加富三等,就官一列。”

就是許以厚賜,同時讓膠鬲“在諸臣中站在第一排的位置”。

而第二場盟誓則更為驚悚,微子啟的身份十分特殊:

微子開(啟)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紂之庶兄也。[9]

召公奭與微子啟共誓:

“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諸。”

“世為長侯”就是世世代代為諸侯之長,“守殷常祀,相奉桑林”是指主持殷商的祭祀典禮,同時守護商王朝的宗教聖地“桑林”,“宜私孟諸”則是指將孟諸之地賜給微子啟。

相信智慧的讀者們也看出來了,這些盟誓的內容非常勁爆,雖然並沒有留下膠鬲、微子啟向周人承諾用於交換的記錄,但是這些承諾無疑都與後來的武王伐紂有關,因為無論是“就官一列”還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都必須要在周人完成伐紂大業後才可能達成。

按照《史記》的記載,微子啟在數次勸諫紂王無效後,徵詢了王朝太師、少師的意見,決定逃出殷都。在他逃出之後,《史記》對他的行蹤語焉不詳,看來,應當是來到周地,與武王結盟,準備攻擊共同的敵人——商紂王。

為什麼微子啟要與紂王為敵呢?我們可以看看《史記·宋微子世家》中的記載:

 箕子者,紂親戚也……乃被髮詳狂而為奴。遂隱而鼓琴以自悲,故傳之曰箕子操。王子比干者,亦紂之親戚也。見箕子諫不聽而為奴……乃遂殺王子比干,刳視其心。

箕子和比干都是王族,均遭到了紂王殘酷的打壓,微子啟之所以逃出殷都,恐怕也是擔心重蹈箕子、比干的覆轍。可見在微子啟出逃時,紂王和殷商舊貴族們的政治鬥爭已經白熱化,並且紂王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正因為如此,微子啟代表了商王朝舊貴族們的利益,與周武王結盟,要他作為外援消滅殘暴的紂王就情有可原了。

有趣的是,微子啟是紂王的庶兄,並沒有“守殷常祀,相奉桑林”的資格,雖然商王朝曾經有“兄終弟及”的繼承之例,但是在商王武乙之後,商王朝基本確立了“父死子繼”的繼承規則,“兄終弟及”再未出現,身為紂王的庶兄想要“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就必須做到這兩點:

殺死紂王;殺死紂王的兒子。

所以我推測在微子啟於召公奭原本的誓約裡一定包含了這兩項內容,否則召公的承諾無異於空頭支票。

假若《呂氏春秋》這則記載無誤的話,我們可以推斷,在武王伐紂之前,周武王已經與商王朝中遭到紂王殘酷鎮壓的舊貴族們訂立了盟約,由武王出兵伐紂,商貴族們則作為內應瓦解紂王的抵抗,而微子啟則是這一切的聯絡人。

在釐清了這一點之後,我們再來看牧野之戰中的一些細節,很多困擾我們的問題都可以得到解答。

三.伐紂

周武王在牧野那段著名的誓詞中是這麼說的:

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

我們稍稍拆解一下,發現《牧誓》中關於紂王罪行的內容有這樣的特點,首先,他強調紂王“唯婦言是用”,強調紂王不任用自己的同宗親戚,強調紂王任用“四方之多罪逋逃”,這些罪名都指向了紂王的決策過程和人事任免;第二,他強調“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也就是說,商王朝的貴族百姓們都是紂王惡行的受害者

換句話說,在武王的《牧誓》之中,不斷強調敵人是紂王和他的寵臣們,而非商王朝本身,這場戰爭的目的是“伐紂”而不是“翦商”。

後來在伐紂之後,武王釋出的政令也印證了這一點:

我其有言,胥告商之百無罪。其維一夫。[10]

武王的戰略很清楚,周雖然經過數代勵精圖治,但是與“大邑商”相比仍然是“小邦周”。與商王朝為敵是非常輕佻的,他只有團結商王朝中的一部分打擊另一部分,才能夠以弱小之姿戰勝強敵。所以他不斷強調,自己的敵人只是紂王,他和廣大的舊貴族們有著共同的目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商王朝的軍隊才會:

倒兵以戰以開武王

而後來的事態發展更是驗證了我們之前的猜測:

周武王伐紂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於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於是武王乃釋微子,復其位如故。

潛逃出殷的微子啟竟然在戰爭尾聲突然出現,並且將商王朝宗廟的祭祀禮器全部打包好,在軍門前等待向周武王投降。這表明微子啟早就已經回到了商都,並且早就已經搞定了商王朝的其他貴族,可以代表商王朝投降,與我們之前的推測相符。

四.紂王

在周武王戰後的政治安排之中,除了“已而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命南宮括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以振貧弱萌隸。”這些懷柔商王朝舊貴族和百姓們的手段之外,對於後來的歷史發展影響最大的莫過於:

封商紂子祿父殷之餘民。[11]

也就是說在武王的安排之中,紂王之子祿父繼承了殷商的社稷。

是武王食言了嗎?微子啟並沒有得到約定中的好處啊?

實際上我們認真地看,會發現祿父之所以能夠在牧野之戰繼承殷商社稷,應當和紂王的自焚不無關係。

在前文中我們已經推測,在武王和微子啟曾經的盟約之中,王子祿父在戰爭中應當是無法活下來的,那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呢?

因為武王的戰略出現了一個漏洞。

既然“伐紂”是武王對外不斷強調的戰略目的,那麼只要唯一的敵人——紂王死去,那麼這場戰爭自然就結束了

如果紂王死去,那麼周人和商王朝貴族們的共同敵人也就不存在了,而商貴族們顯然也不會讓周人在自己的國土上停留太久。

紂王在軍中恐怕已經看到了隸屬於舊貴族們的軍隊倒戈相向,早就明白了自己失敗的緣由。失敗已經不可挽回,他需要做的抉擇是下一步怎麼辦?

紂王不死,戰爭不會結束,周人和商貴族們也不會手下留情,而紂王在內外夾擊之中也沒有勝算,繼續抵抗下去也是死亡,到時候還會拖自己的繼承人下水;假如他死掉了,周人和貴族們反而極有可能保留下王子祿父。

為什麼這麼說呢?

武王方面,他已經不斷強調敵人為紂王本身,假如他在紂王死後不停手、殺死祿父,那麼他真正的戰略目的——翦商就會徹底暴露,他們將商王朝舊貴族的瘋狂反撲。

而對於商貴族們來說,他們與周人結盟的目的只在於殺死迫害他們的紂王。從後來的歷史發展來看,祿父在牧野之戰後兩年就能發動震動東國的“武庚之亂”,顯然在這兩年之中已經整合了分裂的商王朝,可見祿父雖然是紂王之子,但是並沒有被商人所厭棄,反而有相當高的威望。說句不好聽的,和微子啟相比,商人貴族們也許更能接受王子祿父,因為微子啟可能與周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絡,而祿父則更有資格和立場代表王朝貴族們的利益。

可以推想,紂王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迅速地找到了唯一的最優解:立即死去。既然不能選擇發動戰爭的主動權,那麼不如將結束戰爭的主動權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裡。

他之所以要在鹿臺上自焚而死,是因為他必須要讓自己的死亡被所有人看到,也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的死亡深入人心,讓戰爭立即停止不再蔓延,保護自己的繼承人祿父。

紂王就這樣在鹿臺上變成了一截燒焦的屍體,他死之後,周武王果然立祿父為殷商的繼承人,在周人和商人之間,新的暗流開始湧動。兩年之後,隨著武王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祿父糾集起殷商舊貴族們和對周成王的繼承心懷不滿的管叔、蔡叔,發動了聲勢浩大的“武庚之亂”,幾乎顛覆了周人在東方的控制,這個故事我們以後再說。

參考

^《詩經·大明》^《史記·周本紀》^《逸周書·克殷解》^《尚書·牧誓》^《詩經·大明》^《史記·周本紀》^《史記·周本紀》^《呂氏春秋·誠廉》^《史記·宋微子世家》^《逸周書·商誓解》^《史記·周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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