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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王昊

插畫:發達蚊

#01.

1656年,是順治十三年,六月,被戰火毀壞的乾清宮重修竣工,指派官員祭告完天地、宗廟、社稷後,七月初六,順治臨御新宮。

愛新覺羅·福臨這年18歲,卻已親政5年。他的王朝就像初啟的馬車,踏著舊朝殘餘的敵意和本族內部的爭鬥艱難行進,雖然還時不時地顛簸著,總的來說也算趨向平穩。

在明朝,乾清宮就是十四個皇帝的寢宮。表面上是“寢”,功能上卻融居住和辦公為一體,堪稱帝國中樞。乾清宮修繕工程,經過多年斟酌,才付諸施行,順治為此曾大開獎懲,有功者升賞有差,有過者多人被革職、罰俸,兵科右給事中季開生還因為冒然誤奏,被革職,杖責一百,流放尚陽堡。

如今,這個少年天子,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乾清宮的寶座上,指揮著滿、漢官員,治理屬於他的大清了。

重修之後的乾清宮還算光彩煥然,可是,其模樣卻也俱照明朝,並無新意,人們不免失望。

不久後,變化終於出現了。沒有人記得是哪一天,有機會跟皇上面對面的重臣們突然發現,乾清宮寶座的上方懸上了一方橫匾,題著“正大光明”。

此後,這些大臣們在跪奏完畢起身站起時,就會下意識地瞄一眼皇帝頭頂上方的“正大光明”。

時間到了1797年,是嘉慶二年,農曆十月,已是初冬,處於北方的紫禁城寒意明顯。每到這個時節,負責為乾清宮供暖的掌火太監郝士通就忙碌起來。

他每天一早都要把精挑細選出來的優質木炭點燃,小心翼翼放入厚實明亮的銅質火盆或精巧玲瓏的掐絲琺琅熏籠裡,木炭的熱量溫和釋放,燻得一片殿宇都暖融融的。黃昏時候,他則要把這些木炭取出,熄滅,放在專用的罈子裡,再把罈子貯藏進一個爐洞,以便第二天接著用。

宮外的生活是怎樣的,他並不知道,他只想到他的年月似流水,可能會一直這樣流淌著,直到老去。

然而,在十月二十一日卻發生了一件事,讓郝士通的平靜日子戛然而止。

#02.

他不知道頭天夜裡自己是怎麼回事,直覺渾身睏倦,卻不能入睡,凌晨勉強爬起來幹完活,難受了一整個白天。到傍晚時,他堅持著把木炭從火盆和熏籠裡取出來,埋悶,熄滅。郝士通此時覺得身上已再無一絲力氣,他就沒把陳炭貯壇、藏坑,而是就近放在東穿堂的牆角處,精神恍惚中,他根本沒注意這些看似被熄滅的炭,旁邊就是精美的楠木槅子。之後,他回房昏睡過去。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就被巨大的嘈雜聲驚醒了。他晃晃悠悠走出房間,只見微暗天空下的乾清宮,正被升騰的烈焰吞噬著。楞了一會兒,郝士通癱軟下來了。

發生在嘉慶二年(1797)十月二十一日酉刻(17一19點)的這場大火,《清史稿·嘉慶本紀》記道:二年冬十月丙辰,乾清宮交泰殿災。雖然只記有寥寥14個字,其實它造成的損失卻是慘重,珍藏在乾清宮和交泰殿裡的奇珍和文物均遭厄運。

已成為太上皇帝的乾隆,事後檢視遭劫之後的殘垣斷壁和散落其間的寶物殘骸,他痛心的確認,自己最為牽掛的懸於乾清宮寶座之上的“正大光明”,這方由他的曾祖順治皇帝御筆親題的匾額,已在此140餘年,卻未能躲過此劫。

如今已經87歲的乾隆皇帝,對這方匾額是飽含深情的。他忘不了,那時他還是25歲的青年,他看到莊親王允祿等王大臣們,從這方“正大光明”匾後取出了在雍正元年(1723)密封的立儲匣,當著諸皇子的面,展開錦匣裡面雍正先帝的遺旨,他聽到自己的名字:皇四子弘曆,他知道自己接過了大清的江山。他的“奉天承運”的帝王人生即始於此匾,60多年後,當他自豪的認定自己可謂是曠古未有的“十全老人”時,這方匾卻離他而去。

#03.

發生如此重大的火災自然要追責。第二天,內務府大臣永烺、和珅、福長安、豐紳殷德、縕布、盛住聯名具折,拿出了處理意見。他們認為,按照本朝法律,“凡失火之人延燒宮闕者擬絞監候”,絞監候就是判處絞刑緩期執行,可是,這次失火的地點是“內圍重地”,因此,“情罪較重”,建議立即“絞決”,其他人等也都相應罪加一等。

火災後,乾隆皇帝第一時間發了一道諭旨,這道諭旨深有“罪己詔”的意味。他說自己雖然已經做了太上皇帝,但“一切政務仍親理訓示”,所以,這次事故的領導責任算在自己頭上,跟嘉慶皇帝無關。

接到內務府奏摺,乾隆在諭旨上批示,他說,本應照你們擬辦的意見進行嚴辦,但我已經發過“罪己詔”,還是讓涉罪的太監們體會到“上天好生之德”從寬處理吧,各自罪減一等。如此一來,三個首領太監由原擬“絞監候”降為發配到黑龍江為奴,而主犯郝士通由“即行絞決”改為“絞監候秋後處決”。至於這個不幸的掌火太監,到底是被秋後處決還是被減刑僥倖生存,不得而知。

之後,乾隆皇帝親自部署了乾清宮的重修工程,於嘉慶三年告竣。

一方嶄新的“正大光明”匾重懸寶座之上。

匾長4.4米,寬1.3米。左右均有款,右款是:“皇考世祖章皇帝御筆書“正大光明”四字,結構蒼秀,超越古今,仰見聖神文武,精一執中,發於揮毫之間,光昭日月,誠足媲美心傳。朕罔不時為欽若,敬摹勒石,垂諸永久,為子孫萬世法。康熙十五年正月吉旦恭跋。”上鈐一篆章:“廣運之寶”。左款是:“皇曾祖世祖章皇帝御書匾額,四字傳心,一中法守,義足以括典謨。皇族聖祖仁皇帝恭摹上石,跡藏御書處,茲法宮重建,敬謹摹拓,恭揭楹端,對越羹牆,用昭示萬葉雲仍,其欽承無斁。乾隆六十二年孟冬月恭跋。”上鈐一篆章“太上皇帝之寶”。

此匾中間“正大光明”四字是順治手書,右側上款是康熙手書,左側下款是乾隆手書。

康熙上款大意是:“皇父世祖章皇帝(指順治),御筆書寫的‘正大光明’四個字,結構蒼秀,超越古今,可見其聖神文武,精一執中,發於揮毫之間,光昭日月,足以媲美心傳。我無時不欽敬歎服,於是恭敬摹刻於石,垂諸永久,為子孫萬世法。康熙十五年正月吉旦恭跋。”其中,“精一執中”,應出於《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大致可理解為:精誠專注,不偏不倚。“心傳”,原出於佛教語,大致可理解為以心傳心、精義相傳。而康熙十五年為1676年。

乾隆下款大意是:皇曾祖世祖章皇帝(指順治),御書匾額,四字傳心,足以概括眾多典籍的精義。皇祖聖祖仁皇帝(指康熙),將這四字恭摹上石,藏於御書處,現在,乾清宮重建,我再將它恭敬摹拓,以其追念聖賢先祖,並用來昭示後世萬代,將先祖之訓,繼承不怠。乾隆六十二年孟冬月恭跋。”其中,“羹牆”一詞,見於《後漢書·李固傳》,“昔堯殂之後,舜仰慕三年,坐則見堯於牆,食則睹堯於羹。”,大意是說堯逝後,舜思念堯,三年時間還念念不忘,靜坐之時,彷彿可見堯的身影現於牆壁,吃飯時,堯的身影則現於羹中。乾隆六十二年為1797年。

#04.

兩段款識描述頗詳,由此可知此匾來歷:順治所題原匾掛於乾清宮寶座之上,康熙將匾摹拓,並附上題跋,刻石,存於御書處;乾清宮大火將原匾燒燬,乾隆找出康熙的摹拓匾,再作摹拓,又附上一段題跋,遂成此匾。推測康熙題跋,原在匾的左側,乾隆又摹時,將之移至右側。左、右是以我們視線的方向來說的,視線之左為下,之右為上。

乾隆的題跋,時間落款為:乾隆六十二年孟冬月。此時,乾隆已將帝位禪讓於嘉慶,正式紀年實為:嘉慶二年。可這位太上皇卻大大方方的題上“乾隆六十二年”,印證了“宮外嘉慶、宮內乾隆”的說法。不知,嘉慶皇帝看到這方匾時是何心情?

現在,北京故宮乾清宮裡的這方匾就是原匾,一匾可見三個皇帝的字跡,文物價值彌足珍貴。

“正大光明”一詞,原是分開的,“正大”出於《易· 壯·彖》:“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光明”出於《易·履·彖》:“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至於其何時組合成正大光明,最遲可見於南宋朱熹的文章。

“正大光明”是滿清入關奪得全國政權後的第一個皇帝題寫的匾額,看起來就像這個新王朝的開篇詞。它告知天下:我們滿清是正大光明而來,請相信我們也會正大光明去統治。

之後,由康熙將之尊崇為心法、祖訓,代代相傳。

可是,皇位及權力爭鬥詭譎離奇、“文字獄”登峰造極、國家和民族於此時墜入最深淵的清王朝,留下的印象,絕不會是正大光明。

所以,於今來看,這方奇幻、複雜的古匾,更像一句清王朝的政治口號,說者鄭重其事,聽者各懷心思。

參考資料:

1、《清史稿》;

2、《清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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