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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孝”在宋朝以前就有了,但到了後來,又有了新版本。兩版本的最大不同,就是以前的版本中有潘安“辭官孝母”的故事,但宋以後就刪去了,這是為什麼呢?

潘安,原名為潘岳,因字安仁,後就被俗稱為“潘安”了。有關潘安的成語掌故不少,如“河陽一縣花”、“棄官奉親”、“擲果盈車”、“潘江陸海”,等等,至於為什麼宋以後的“二十四孝”人物中將潘安去除,主要原因就在於他被殺、連累了七旬的母親。此外,在他身上,還揹負了不少指摘,如參與賈后構害太子的陰謀活動,“諂事賈謐”等。但根據嚴謹的史料推斷,這些負面說辭均很難立足,如同好端端一個人,硬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潑了一盆髒水。因為從真實歷史看,正是由於不趨炎附勢,為人淡泊傲岸,“才名冠世”的潘安一生的仕途坎坷,並最後亡於小人之手。

先來看看潘安被誣參與賈后陷害太子的事。潘安,也即潘岳,生於公元247年,卒於公元300年,字安仁,滎陽大潘莊人,一生歷經魏、晉,是太康文學的代表人物。正史說他參與了晉惠帝妻子、皇后賈南風的構害太子事件,其證據只有一條,即《晉書•潘岳傳》中所稱,“構愍懷之文,嶽之辭也”。這句話雖沒有呈現他究竟寫了什麼栽贓陷害太子的文字,但僅此一句,便毋庸置疑地將潘岳拉進了皇后賈南風的同謀者行列,從而成為他投靠賈后一黨、謀害太子的主要依據。關於賈后陷害太子的過程,《資治通鑑》卷八十三晉紀五中是這樣記述的:“(元康九年)十二月,太子長子虨病,太子為虨求王爵,不許,虨疾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

該段文字記錄了太子因為長子司馬虨求王爵、禱祀求福而被賈后利用、陷害的經過。但涉及潘岳,卻存在兩個疑問,一是“後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一節,潘岳作的文是不知情下的職務行為、還是之前就與賈后有預謀?二是太子所書“文曰‘陛下宜自了……當三牲祠北君”一段內容,是否真是潘岳所作書的內容?

暫留下疑問。關於此事經過,《晉書•愍懷太子傳》中也有較為詳細的敘述:“十二月,賈后將廢太子,詐稱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賜以酒棗,逼飲醉之。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並謝妃共要剋期而兩發,勿疑猶豫,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既而補成之,後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曰:‘遹書如此,今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惟張華、裴頠證明太子。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有不同,若有不從詔,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後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鬱持節,解結為副,及大將軍梁王肜、鎮東將軍淮南王允、前將軍東武公澹、趙王倫、太保何劭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

從這段內容看,陷害太子,前後都是婢女陳舞、承福在發揮作用。潘岳所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表面上看一般的職務行為,內容上講,也不過是太子禱神之文。作為黃門侍郎,草擬文書是其分內之責,對皇后要求的寫作任務,他只需完成就是了,何況任務還是以太子“求福”的“素意”,來寫一篇禱神文稿呢?至於太子醉酒,“字半不成”,後來成文的東西,也是“後(賈南風)補成之”,顯然說明潘岳不僅事先不知,而且改字的過程也沒參與,謀害太子完全是牽強附會。

不過,即要探明真相,就要把所有疑問都解開。太子既然“醉迷不覺”,又怎能“遂依而寫之”?到底太子作書時身體真實的狀況怎樣?對此情形,似乎從被廢之後司馬遹給妻子寫的信中得以瞭解:

去年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篤,父子之情,實相憐愍。於時表國家乞加徽號,不見聽許。疾病既篤,為之求請恩福,無有噁心。自道文病,中宮三遣左右來視,雲:天教呼汝。到二十八日日暮,有短函來,題言東宮發,疏雲:言天教欲見汝。即便作表求入。二十九日早入見國家,須臾遣至中宮。中宮左右陳舞見語:中宮旦來吐不快。使住空屋中坐。須臾中宮遣陳舞見語:聞汝表陛下為道文乞王,不得王是成國耳。中宮遙呼陳舞:昨天教與太子酒棗。便持三升酒、大盤棗來見與,使飲酒啖棗盡。鄙素不飲酒,即便遣舞啟說不堪三升之意。中宮遙呼曰:汝常陛下前持酒可喜,何以不飲,天與汝酒,當使道文差也。便答中宮:陛下會同一日見賜,故不敢辭,通日不飲三升酒也。且實未食,箜不堪。又未見殿下,飲此或至顛倒。陳舞復傳語云:不孝那,天與汝酒飲,不肯飲,中有惡物邪?遂可飲二升,餘有一升,求持還東宮飲盡。逼迫不得已,更飲一升。飲已,體中荒迷,不復自覺,須臾有一小婢持封箱來,雲:詔使寫此文書。鄙便驚起,視之,有一白紙,一青紙。催促雲:陛下停待。又小婢承福持筆研墨黃紙來,使寫。急疾不容複視,實不覺紙上語輕重。”

太子說自己入宮後,喝完三升酒,便“體中荒迷”,但一聽陳舞拿著封箱來說皇上讓他寫文書,卻又能“驚起”,顯然說明當時他雖然醉了,頭腦卻還是清醒的;且能立起,說明醉的程度也不深,所以才能像《資治通鑑》中所說“遂依而寫之”,這一點,從太子所書“急疾不容複視,實不覺紙上語輕重”也能看出,他並不是醉得不成樣子才“字半不成”,而是旁邊有婢女催促,皇帝在等著要,倉促完成所致;並且,正是因為頭腦尚清醒,所以能清楚辨別所要寫的“文書”是什麼性質的文書,他也才會去寫。否則,內容涉及謀逆,打死他也不會做(宮婢、賈后並沒有威脅他)。由此,便從另一個方面證實,婢女拿給太子的、潘岳草擬的文稿,一定是禱神之文,而不是什麼謀逆文章,因此太子才沒理由不抄。至於後來太子“文曰”中謀逆的話,應是在太子寫完後,為“(賈南風)後補成之”。

那麼,賈南風為什麼要謀害太子呢。原來,太子與賈氏之間的睚眥之怨最早起於一樁婚事。起初,見賈后實力強大,太子也想透過和賈家聯姻來獲得安全感,於是求娶賈午的女兒,但賈后沒答應,給他聘了當朝名士王衍的小女兒。當時太子聽說王衍大女兒漂亮,想娶大的,可賈后堅持將王衍漂亮的大女兒嫁給了自己的侄子賈謐,結果令他“心不能平”。加上自身“性剛”,他與個性同樣驕奢、且年輕氣盛的賈謐就不免常發生爭棋,爭道等小爭執、小隔閡。而賈謐,一直也害怕將來太子登基後報復自己,尤其是在一次跟太子的爭執中,還受到太子叔叔成都王司馬穎的呵斥,就以太子桀驁不馴,勸賈后儘早剷除太子,即所謂“不如早為之所,更立慈順者以自防衛。”這樣,太子與賈后的矛盾,才由生活中的芥蒂一步步的轉向了政治鬥爭。

性情剛猛的太子司馬遹是晉惠帝的長子,字熙祖,死後被諡為愍懷,故常稱作愍懷太子。小時候聰慧可愛,很討祖父晉武帝的喜愛。有一次夜間宮中起火,晉武帝登樓張望,年僅五歲的司馬遹把他拉到暗處,勸他:“暮夜倉卒,宜備非常,不宜令照見人君也。”可見其的確不凡。然而,隨著慢慢長大,人就變了,不僅“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不能尊敬保傅”,還在宮中開市場,“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之屬,而收其利。”對這些荒誕不經的舉動,太子的身邊人曾多次規勸他,但他不聽;並對周圍善意勸說他的人,還懷恨在心。如有一次他就派人給勸他“修德進善,遠於讒謗”的太子舍人杜錫座位下放針,進行報復。可見在其成年之後,行為頗為怪誕。

事實上,無論是太子與皇后開始出現矛盾,還是隨後在宮中形成支援賈后的一派,和支援太子的一派,前後始終都沒有潘岳的身影。賈南風兇悍毒辣,在她一生中,既除掉了勢力強大的丞相楊駿,殺掉了權臣衛瓘、楚王司馬瑋,還把潛在的政治對手太子司馬遹也廢為了庶人。在賈后殺宰相楊駿時,擔任黃門侍郎的潘岳就因被認作是楊駿一黨差點兒被殺掉,幸虧被昔年幫助過的公孫弘所救,才免遭一死,由此來看,他顯然不是賈后的人。此外,潘岳任黃門侍郎之際,自己的親侄子潘滔(字,伯武)正在給太子做洗馬,史料記載,太子被廢后潘滔曾冒禁令去與其訣別看,而潘滔與潘岳叔侄倆感情至洽,因此,早有“孝悌”之名的潘岳不可能去投靠賈后謀害太子,來傷害家族感情。何況潘岳早年頗受楊駿賞識,這一點在疑心頗重的賈后而言,更缺乏找他來預謀構害太子、撰寫陷害的文字的可能性。因此,無論是推證實據還是考察背景,潘岳顯然都是被冤枉了,是被正史作者以春秋筆法,潑了一盆“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的髒水。

除了潘岳為賈后同謀、成為構害太子的兇手這樣的誣斷之外,正史指其“諂事賈謐”,實際上也是張冠李戴的亂扣帽子之舉。說潘岳諂事賈謐,證據有二,一是所謂的“望塵下拜”,二是加入“二十四友”。關於“望塵下拜”,《晉書•潘岳傳》說,潘岳“與石崇等諂事賈謐,每候其出,與崇輒望塵而拜。”按正史作者的眼光來看,潘岳是一有聲望且年長的文人,沒道理向年輕得勢的賈謐下拜,故此,便認定他趨炎附勢。可這樣的舉動,按理在紀傳體史書中,應能從當事人各自傳中找到呼應的敘述,可是,潘岳的“望塵下拜”,不僅在賈謐的傳中沒有提到,在石崇傳中,也只說是“廣城君每出,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根本沒有說潘岳與石崇一起朝賈謐“望塵下拜”。廣成君郭槐既是功臣賈充的妻子,又是皇后的母親,年長、地位高,雖奸狠好妒,名聲不好,但以當時的禮數看,降車路左,望塵下拜,也是可以理解的,晉書潘岳傳中把石崇對廣成君的下拜行為,移植在潘岳、石崇對賈謐身上,完全是正史作者缺乏考證、移花接木的失據之筆。

至於說潘岳加入了“二十四友”,則更應在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辯證的來看。作為西晉最為重要的一個文學團體,因為賈謐的關係,它向來遭人譏評。而譏評的理由,主要認為該團體的召集者是賈謐,是一個趨炎附勢的、由賈氏家族豢養的政治小團體所致。可事實上,這個團體既不是賈氏一門豢養的,更與賈謐本人沒有太多關係。金谷園位於河陽縣,是石崇的私家園林,由於石崇豪富,賈謐又喜歡延攬文士,因此就在金谷園慢慢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學精英。需要說明的是,之所以賈謐能成為“二十四友”的召集人,是因為當時賈謐正在擔任侍中兼秘書監一職,而秘書監的職責之一就是從事文化管理,因此召集這些文學上有才華的人士,應看作是他的職務行為。同時從“二十四友”的人員組成來看,也多為公務人員,如潘岳是黃門侍郎,左思、摯虞、繆徵都是秘書監官員,和鬱是尚書令,郭彰為衛將軍,鄒捷任散騎侍郎,其餘十多人,也都有正式的官職,因此,他們的聚集更應看作是帶有半官方色彩的文化活動。此外這一組織雖因文學聚在一起,政治傾向卻不盡相同,如杜育、左思等人忠於朝廷,和鬱忠於齊王,陸機兄弟跟成都王走的很近,劉琨兄弟親近趙王等等,顯然不是一個搞陰謀詭計的政治團體,他們在金谷園中聚會,主要還是暢談文學,屬文學上的雅集,也正是如此,數十年之後的東晉,在王羲之召集蘭亭集會時,也才會因其追步金谷園宴的盛況而十分得意。

更進一步說,歷史上的賈謐實際上也是被正史作者潑過汙水的人。賈謐“好學,有才思”;“好學,喜延士大夫”。正是因為有才學,有人寫詩甚至把他的才華與漢初的賈誼相比。從賈謐後來擔任秘書監和掌國史看,他絕非不學無術的紈絝之輩,豪奢之徒,否則根本擔任不了這些對學問水平要求超高的職務。如在晉惠帝主持晉書限斷的討論時,有人建議晉從魏正始年間開始,有人建議把嘉平以下的朝臣都引入晉史,是賈謐認為要從泰始年算起,結果受到司徒王戎,司徒張華,以及王衍、樂廣等大臣的一致支援,最終定了下來。要知道,張華、樂廣等人,都是才德相匹的賢士。

那麼,既然賈謐在西晉時期既非奸臣(並未擔任宰相),也非弄臣,這樣一個好學只是作風有點張揚的年輕人,為什麼會遭到為什麼史家的如此冷眼呢?分析其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賈謐的出身。賈謐雖是功臣之後,卻是冒牌的。他本姓韓,字長淵,母親賈午,是晉功臣賈充的女兒,父親韓壽,是魏司徒韓暨的曾孫。韓謐姓賈只是因為賈充沒有子嗣,不得已才找他來延續後嗣。因此,在崇尚門閥、禮教和名分的西晉時期,這種出身自然就會虧上一大截兒;二是賈謐父母本身就是“偷香”私通結的婚,有傷風化,而他所仰仗的小姨媽、皇后賈南風,又政治手腕毒辣,作風淫蕩,總體上都名聲不好,因而他也會受到影響;三是賈謐在對待愍懷太子時,“無屈降心”,和太子爭道、爭棋,嚴重違背了封建社會皇帝對臣子的要求,觸犯了正統禮法上的尊卑觀念,是“大不敬”,所以史家站在正統立場上自然要貶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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