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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在古代,讀書人的社會地位遠比現在高,他們躋身統治階級的下層,享受著各種封建特權。《新唐書·食貨志》記載,有幾類人能夠像皇親國戚、高官子女一樣免除賦稅與徭役,他們是“國子、太學、四門學生、俊士、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其中讀書人佔了大多數。宋朝重用文官,“學校之設遍天下,而海內文治彬彬矣。”宋哲宗元祐年間,朝廷又增設廣文館,招納四方讀書人。於是各地的知識分子紛紛報考功名,長年寄宿於國學、郡學之中,享受朝廷給予的各種補貼,不用耕種勞作,也不必應募從軍,只要能透過考核或者考取功名,就不愁生計。

早在唐宋之時,就已經有人指出讀書人已經墮落成社會的寄生蟲了——李吉甫曾上奏朝廷說:“天下常以勞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認為學校裡的讀書人跟冗官一樣,逐漸成為了社會的負擔,他們坐待衣食,全無奉獻,任其發展下去,必將貽害無窮。到了明朝末期,讀書人過多的問題愈發顯著,成為矛盾激化、社會動盪的一大原因,明末啟蒙思想家顧炎武在《日知錄》與《生員論》中系統地分析了這個問題。

顧炎武著《生員論》

明朝的讀書人為什麼都墮落了?

在古代,教育的目的不是為了提高國民素質,而是為了培養統治者以及選拔人才。據《石匱書》記載,歷朝取士之法皆不同,漢人重策,晉人重詞賦,唐人以詩,宋人用策論。到了明朝之時,朱元璋選擇用制義來作為考試的題目,要求讀書人創作八股、模仿聖賢的口吻來寫作,其目的是嚴進嚴出,使讀書人受縛於經史,以便加以控制。教育也就逐漸偏離“培養統治者”的方向,而日漸突出“選拔人才”的要求。

從此以後,讀書人不關心時政大事,也不像唐宋諸儒那樣善於透過寫策論來分析社會問題,而是專門在文章格式、結構上做功夫;在八股文面前,讀書人的“滿腹才華,滿腹學問,滿腹書史,皆無所用之”,只因為“一字不協,滿幅俱差,片語不諧,全篇俱失”。所以,明朝的教育制度使讀書人都變成了不通實務的書呆子,到了危機來臨、無才可用之時,統治者退卻責任說是“書生誤國”了,然而難道誤國的書生不就是國家自己培養出來的嗎?故而,張岱在《石匱書》中批評說:

“高皇帝以之大誤舉子,而舉子效而尤之,亦用以大誤國家.....則高皇帝之誤人尤小,其所以自誤則甚大矣。”

朱重八“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對讀書人百般防範,欲使其“雪案螢窗,白首窮經”,結果反而導致子孫無才可用,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明末的人才凋零,可從三大師的遭際看出來。崇禎十五年,浙江的黃宗羲會試落地,湖南的王夫之在第四次參加鄉試之後才勉強透過;而作為清代學術開山鼻祖的顧炎武卻始終過不了鄉試這一關,他一考就是十幾年,最後只能在崇禎十六年時才透過“捐納”的方式,成為了一名國子監生,然而到了次年明朝就滅亡了。

明末三大師竟無一人透過科舉考試,這說明大明朝的選拔制度已經挑選不出真正的人才了,它所能培養和選拔的都只是一些擅長考試迂腐書生,而非真正的經世之儒——造成讀書人墮落的也正是一制度。

八股取士導致真正的人才名落孫山

讀書人逐漸變成了社會的寄生蟲

明朝的選拔方式以學校和科舉為主,其中官員大多都是透過科舉考試而登進的,學校則為國家儲備人才、教育學生,使其能夠透過科舉考試。故而《明史·選舉志》說:“科舉必由學校,而學校起家可不由科舉。”因為明朝在科舉考試上卡得很嚴,用制義來做題目,所以能夠透過考試取得官位的人很少,而那些沒有透過考試的,大多都會退回學校去,繼續做生員,準備三年後再考,每年各地方也都會歲貢學生進來讀書,導致生員的數量越積越多。

顧炎武在《生員論》中說國家設定生員的目的本是為了收攏天下才俊,將其作為儲備幹部,在學校中重點培養。然而到了明朝之時,生員數量愈發氾濫,多達五十萬人,這些人在學校中所學的不是實務,學監教的也都是“場屋之文”,只是為了幫助生員透過科舉考試,而非增長才幹,導致“通經知古今,可為天子用者,數千人不得一也”的現象。

對於生員們的心態,顧炎武也予以揭露,認為他們不像唐宋讀書人那樣熱愛功名、有政治抱負,而是為了躲避徭役、享受禮待、不受笞捶,故曰“今之願為生員者非必其慕功名也,保身家而已”。唐宋之人以白衣秀才為恥,而明朝的秀才卻享受著在學校裡混日子的生活。利瑪竇的《中國札記》說明朝的秀才身著長袍,腳穿長筒靴,代表著本城的高等公民;他們對地方官不必卑躬屈膝。在學校旁邊,官府還會蓋許多號房免費供生員們居住,年年都賜給他們布帛文綺、襲衣巾靴,每逢假節日,還另有賞節錢。如果有生員尚未婚假,官府會賜給他們錢作為聘禮,在結婚之後還置紅倉二十餘舍,供養其妻子兒女。

生員不需要參加社會勞動,也不用為生計而發愁,他們的任務就是上課聽講,完成作業,透過測驗,遵守學規,僅此而已。進可以透過科舉考試而得到官位,退則繼續在學校中學習,只要能透過考核,不違反紀律,便可享受“老於科場”的樂趣。因此,顧炎武說明朝有十分之七的讀書人只是為了“保身家”才考進學校讀書,他們沒有遠大抱負、沒有政治理想,不關心國家的興衰,不在意社會的積弊;只要自己能夠安心讀書,衣食無憂,則歲月靜好、萬事大吉矣。

這樣,明朝的學校本是為了培養人才,結果卻被一堆寄生蟲所佔據。而那些有著政治抱負的人卻在激烈的競爭中名落孫山,出現讀書人雖多,人才卻很少的怪現象。

以讀書考試為生

生員制度加劇了明朝的政治腐敗

在明太祖洪武年間,國子監裡的生員主要是貴族子弟,所以這些人不需要透過科舉考試,也可被皇帝授予官爵,稱為“萌監”;此外,各地也會貢舉一兩個生員到國子監中讀書,稱為“貢監”;到了永樂之時,那些會試下第的舉人也被准許入國子監讀書,稱為“舉監”;景泰年間,因瓦剌為患,朝廷缺少軍糧,便下令各布政使、州、縣之生員,只要能出米八百石,便可入監讀書,這些靠出錢財而入學的被稱為“例監”。

之後每遇荒年,或者邊境有警,或者朝廷缺錢,或者需要大興土木,便都為“例監”開啟方便之門。對於這種腐敗現象,禮部尚書姚夔就說:“太學乃育才之地,近者直省起送四十歲生員,及納草馬者動以萬計,不勝其濫。且使天下以貨為賢,士風日陋”。明憲宗雖知其弊,然而不能改——朱元璋設科舉與學校本是為了控制讀書人,而到了後世,這種制度更加異化成了官府斂財的手段,加劇政治的腐敗。

對於這種腐敗現象,顧炎武直言不諱地說:“今之生員,以關節得者十且七八矣,而又有武生、奉祀生之屬,無不以錢鬻之。”那些富貴之家為了給子女謀得安身立命之所,便出資將其送入學校,目的不在於考取功名、報效國家,而是為了享受福利、悠閒度日。當局整天抱怨“書生誤國”,然而他們所選拔與培養的偏偏就是這樣的書生。

國家不要把讀書人養成了寄生蟲

對於讀書人淪為寄生蟲的社會現象,顧炎武提出的對策就是“廢天下之生員”,他認為“立功名”與“保身家”、“收俊乂”與“恤平人”是不能兼顧的;需要改革學校制度,將冗員全部革去,使其退學為民;只允許那些兼通五經、二十一史與當世之務的人留下來,這樣才能使“國有實用之人,邑有通經之士。”

生員們整日遊手好閒、享受特權,他們出入公門、阻擾行政、仗勢欺人;地方官對他們也要禮敬三分,一有責讓,他們便告叫“殺士啦!”“坑儒啦!”導致政令不行、號令不一,其害不下於鄉宦與吏胥。因此,“廢天下之生員”,取消寄生蟲們的特權,可以使“官府之政清”。

生員是社會的寄生蟲,他們只守著幾部古書,寫著幾篇文字,除了考試之外一無是處,卻享受著超規格的待遇。在腐敗的學校制度下,“富者行關節以求為生員,而貧者相率而逃且死”,生員加劇著社會分配的不公,導致貧民的負擔過重。因此,“廢天下之生員”,剝奪寄生蟲們的福利,可以使“百姓之困蘇”。

有明一代黨爭劇烈,學術領域也是各立門戶,互相攻擊謾罵,造成撕裂。其原因就在於生員之間的結黨抱團,那些同出一個考官的就稱為“房師”,同榜進士的稱為“同年”,各種拉關係,搞團團夥夥;他們不問是非,只講門戶,不僅蠹政害民而且立黨傾軋,最終導致人亡政息。因此,“廢天下之生員”,破壞寄生蟲們的關係網,可以使“門戶之習除”。

明朝取士之法過於單一死板,一定要天下讀書人先成為生員,再透過科舉考試才能做官,沒有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到了末期才會出現無人可用、所用非人的局面。顧炎武在當時便已經察覺到八股取士的危害性了,他說國家設定科舉考試本是為了考核考生們是否明六經之旨,是否通當世之務;然而卻有一個制義卡在那裡,硬要求考生非得做出八股文章來,使他們棄經典而不讀,置世務而不顧,全去讀那幾篇時文、範文,成為一堆迂闊的書生。

讀書人應當講究“經世致用”,而不是泥於章句,不應為了考試而讀書。只要朝廷採用開科取士這種單一的做法,就必然會造成各種弊端,對於這個歷史教訓,顧炎武總結說:“夫取士以佐人主理國家,而僅出於一途,未有不弊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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