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可不是一般的官員，他是皇太后的外孫，從小由乾隆皇帝帶在身邊長大，和乾隆的親兒子似的。長大後，乾隆多次派他領兵平叛。1792年，福康安剛打退了廓爾喀入侵從西藏回京，就遇見了一件讓他驚愕又氣憤的事情。

那就是福康安向大清戶部報銷軍費的事，居然遇到了戶部小吏索要“部費”，就是要回扣！福康安這時候可是紅得發紫的權貴，手眼通天，有事能直接彙報到乾隆皇帝那裡去！ 並且，他家也和戶部有歷史淵源，其曾祖父思翰就曾是戶部尚書，那戶部就像是自己家的後院。一個小小的書吏竟然刮錢刮到他的頭上，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福康安不由地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地咆哮： “小小胥吏，敢向我大帥索賄？！” 是的，這不入品的小小書吏還真不怕他。

為啥呢？書吏的說辭是 ：向您要“部費”是為了“多忝書手、日夜迅辦”，如此才能速報速結。不然，“僅就本有之人……非三年不能了事”。書吏還特意提醒他，您大捷剛回，現在皇上有求必應，一旦此事久拖不決，“上意倦厭，必幹詰責”。就是說，趕緊辦理吧，否則夜長夢多，保不齊報銷的事怎麼樣呢，拖下去能不能完全報銷都是事。

福康安

這個戶部書吏之所以敢跟皇帝的紅人、朝廷封疆大吏叫板，是與朝廷的權力結構相關的。

戶部即大清的財政部，是朝廷管轄各種開支報銷的部門，俗話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個部門的“潛規則”就是吃回扣，拿眼下的軍費報銷來說，明知福康安是皇帝大紅人，照樣不能買他的賬，要讓他也懂規矩，小蝦米們註定要啃他這條大魚！

福康安在戶部要報銷的軍費，軍費開支往往是報銷專案中比較龐大的一筆，作為戶部的經辦人得到的部費也應該是最為豐厚的那種。比方要報銷100萬，起碼得拿出5~10萬兩銀子用於打點、疏通各級胥吏。另外還有發餉、撥款等各個環節，都需要見廟燒香，見菩薩磕頭。如果禮沒送到，就會拖著不辦，到最後看到底是誰急，反正有的是律例方面的藉口，又不怕擔責任。

戶部書吏

當然回扣錢不是書吏獨吞，不然他也沒那麼大膽量。權力集團的分肥，規則不是讓一個人吃飽其他人餓死。這筆灰色收入，司官、堂官們也都是見者有份，只是撈大油水的是具體經辦人員。以至於清代戶部的大小官員裡書吏是六部之中最肥的缺，甚至有人稱，戶部書吏的富裕程度，不輸給京城裡的那些大小王爺們。《清稗類鈔》裡有“東富西貴”的說法，就是指戶部的書吏大多數居住在正陽門東，算得上是當時京城裡的高檔社群，而王公貴族們則大多居住在故宮以西。

這些書吏，相當於今天的文員，他們的上面有“司官”的主事（處長）、員外郎（副司長）、郎中（司長），還有被稱為“堂官”的侍郎（副部長）、尚書（正部長），而真正辦業務的就是他們這些下層人員。那些處長、司長、部長即便懂業務，也不幹實活，他們哪樂意把時間和精力花在這些枯燥乏味的賬目上的，而是花在喝花酒、聽京戲乃至寫詩作畫、吟風弄月上。所以，就是這些沒有地位的蝦米在做實事，他們甚至是政府聘用的不在編人員，有的連工資都沒有，不續聘就不能連任。戶部那麼龐大的機構，書吏編制只有200餘人，忙不過來就只能再僱編外人員，類似於今天的計劃內臨時工或派出所裡聘用的協警之類。這些人要想有公職人員相匹配的收入，就必然會在衍生的權力產業鏈上攫取灰色利益。這就是福康安們必須按照潛規則出牌的所在！

遵守這個潛規則，即使賬目不合規，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透過。否則，就被卡住。他們不是針對你福康安一個人的，也並不是不拿你福康安當盤菜，而是其利益攸關，一旦照顧你是皇帝的紅人開了不納部費的口子，就破壞了遊戲規則，最終傷害到的是書吏們自己的生存利益，所以即使是再牛掰的權貴也不能例外。並且這些被潛規則了的權貴重臣，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斷不敢輕易地向皇帝報告，觸犯眾怒。

當然不光戶部胥吏如虎，其他各部也基本如此，各自有自己的權力資源。如吏部、兵部他們吃得是那些升遷、補缺的官吏。比方外省有一個職務空缺，在京候補的官員知道了，會馬上到吏部或兵部上下打點行賄。書吏就根據這個空缺位置帶來的利潤大小向其索賄，真按官員資歷和能力來就職的少之又少。而工部、禮部、刑部相對來說油水寡淡，這幾個部門要等待有大工程，或皇族有大婚、大喪、重大禮儀事件，或重大刑事案件時，才能狠狠地敲上一筆。這一次福康安恰巧是在戶部辦事，報銷軍費，戶部的這些小吏們就要好好教教福康安怎麼做官。按照大清國的財務報銷制度，流程是：

福康安的軍費先要把報銷的事項逐項統計，填寫清冊，報送戶部；戶部接到投文後對各項花費是否合規進行審查，看有沒有“虛開浮估”的情況發生，類似於今天的審計；如有不實和不合規，會打回來重新造冊，這叫“批駁”。等一切專案都合適了，戶部才草擬准予報銷奏摺，報請皇帝審批。皇帝是不會逐項核對賬目的，所以報銷的關鍵就是戶部這裡的書吏了！其他都是走走程式而已。戶部如果說你的報銷專案不符合規定，有做假賬的嫌疑，那麼報銷就要擱置。並且戶部的稽核還完全是工作職責所在，它有嚴格執行財務制度的理由和藉口，而這是其權力範疇內的事，外人質疑也沒有用。除非皇帝發令要他們不按既定的規章制度辦事了！

至此，豪橫無比的福康安冷靜下來是能夠想明白的，也只能遷就，即便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道不出也只能忍了！要想報銷款儘快到位，只憤怒是不行的，無視潛規則的存在更不行，假若不給辦事的書吏“意思意思”，那麼公事公辦的話，沒準折騰個兩三年也是很正常的事。不然得罪了書吏，想要挑軍費財務問題的毛病，那可就太多了，說你哪兒有問題就哪兒有問題，沒有也有！皇帝也未必就那麼100%地信任你福康安。

雙方博弈的結果是福康安做出讓步，戶部的書吏又一次成功地維護了灰色收入程式的“正當性”，或者說不正當收入的正當存續性。

這樣為了彼此利益，貴胄福康安就不得不像吃了蛆一樣的委曲求全，不得不準備一筆專門的活動經費或把報銷的軍費截留下來一部分“甘願”地送給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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