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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順宗登基後,任用寵臣王叔文,進行改革。這就是著名的“永貞革新”:廢除宮市,罷黜雕坊、鶻坊、鷂坊、狗坊、鷹坊的宦官(稱為五坊小兒);貶斥貪官汙吏;整頓稅收,廢除地方官吏和地方鹽鐵使的額外進奉,史稱“市裡歡呼”,“人情大悅”。白居易筆下的賣炭翁一定很開心。

但是,王叔文並非看起來那麼純良。後世學者王夫之在肯定王叔文“革德宗末年之亂政,以快人心,清國紀,亦云善矣”的同時,也批評他“器小而易盈,氣浮而不守”“膠漆以同其類,亢傲以待異己,得志自矜”。而比王叔文還得寵的改革二把手王伾,自己的口袋也不乾淨,公然受賄。

王叔文和王伾都是唐順宗為太子時的舊臣,大概自以為有皇帝的支援就萬事大吉了,殊不知,他們的革新已經觸動了守舊大臣、宦官、藩鎮的利益。

唐朝的規矩,宰相們在辦公間隙是要在中書省一起用午餐的。這天,四位宰相鄭珣瑜、韋執誼、杜佑、高郢正在吃飯,王叔文突然不顧小吏阻攔闖了進來,要找韋執誼。

韋執誼正是王叔文改革團隊的一分子。雖然他是宰相,但德宗年間宰相已經被架空,說話不如近臣管用,所以輪不到他帶隊。

韋執誼見王叔文來了,就起身說話,與他一起離開。他這一走,其他三位也只能停下筷子,等他回來,可怎麼等也不見他回來,派人去打探,才得知——韋執誼竟然和王叔文一起吃飯了!

杜佑、高郢知道王叔文背後是皇帝,都沒敢說什麼。可鄭珣瑜的暴脾氣卻上來了:“我怎麼還能在這裡!”

看姓氏就大約能猜到,鄭珣瑜出身名門滎陽鄭氏,其堂弟鄭餘慶也是宰相。但鄭珣瑜年輕時並不順利,他的祖父只是刺史,父親只是縣令;他早早失去了父親,十八歲時又趕上了安史之亂,帶著母親逃到陸渾山,贍養母親、撫養弟妹,因而遠離了家鄉。

亂平後,轉運使劉晏奏請補他為寧陵、宋城尉,山南節度使張獻誠表他為南鄭丞,他都謝絕了。

唐代宗大曆六年(771年),鄭珣瑜通過了諷諫主文科考試,被任為大理評事。但為了得到更多的俸祿以奉養母親,他請求調任陽翟丞,獲准,因政績出眾,被調到京城長安,任萬年縣尉。

大曆十四年(779年),崔祐甫拜相,升鄭珣瑜為左補闕,又外放任涇原帥府判官,又回京任侍御史、刑部員外郎,後因喪母去職,期滿復出後遷吏部任職。

唐德宗貞元二年(786年),德宗詔令選擇十個中央官員分任長安、洛陽地區的地方官,鄭珣瑜以檢校本官、吏部員外郎兼任奉先縣令。次年,任為饒州刺史,後又回長安任諫議大夫,七年(791年)以給事中為中書舍人,八年(792年),主持考核外官。共經四次升遷為吏部侍郎。

貞元十一年(795年),鄭珣瑜受任為河南、淮南水陸轉運使,又任河南尹。這是東都洛陽周邊的長官,無疑是要職。

尚未赴任,就趕上了唐德宗過生日,按慣例,他應該獻馬為壽禮,有小吏請求他照做,他拒絕了:“還沒上任就獻禮,合適嗎?”

鄭珣瑜為人嚴肅寡言,從不拿自己的私事拜託他人,人們也不敢打聽他的愛好。到任後,清靜惠下,減少賦稅,增加津貼以便民。

當時,叛將吳少誠割據淮西,夏綏節度使韓全義奉命討伐。鄭珣瑜負責透過水路運輸保障官軍的補給。鄭珣瑜將食物儲存在距離官軍更近的陽翟,減少了百姓運糧的負擔。

韓全義和監軍宦官對河南屢有索取,但除了有詔令授權的以外,其餘數百封信函鄭珣瑜都不理會。有下屬擔心他得罪人,他說自己寧願自擔後果,也不能糟蹋一萬勞工的血汗。他迎送宦官使者都有固定地址,差距不出馬腳三五步。時人認為他堪比前任河南尹張延賞,又比張延賞更嚴肅、寬厚、正直。

後來,德宗原諒了吳少誠,戰事不了了之,鄭珣瑜又被召回再任吏部侍郎。他將考核官員的重任交給了不受賄、務實的尚書禮部考功二員外郎裴垍。

貞元十九年(803年),鄭珣瑜被任為門下侍郎,和高郢一同被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實質宰相。

當時德宗近臣嗣道王李實為京兆尹,為了上貢邀寵,嚴酷地對百姓抽稅。鄭珣瑜便去找他理論:“京兆尹府的收入明細都當記載,多餘的應當上交度支。你的貢品都是哪來的?”但李實卻什麼事都沒有,畢竟他背後是皇帝嘛,前面說了,近臣比宰相都管用。

有一次,德宗問宰相和集賢殿學士神策軍的建置始末,在場各位竟然無人能回答。不過宰相們不恥下問,知道自己不懂,就去找懂的人——司勳員外郎兼史職蔣乂。蔣乂旁徵博引回答得很詳細明白,高郢和鄭珣瑜相對嘆道:“集賢殿有人了!”德宗也下詔,由蔣乂兼判集賢院事。

德宗想要文學之士,有人推薦校書郎李建,德宗問左右,鄭珣瑜說:“臣在吏部時,當補校書者八人,其他人都是仗著貴勢求官的,只有李建不是。”德宗高興了,提拔李建為左拾遺、翰林學士。

鄭珣瑜愛惜百姓,公私分明,嫉惡如仇,提拔人才,在傳統意義上無疑是好官。王叔文改革後不久,李實就被貶了,並被熱情的長安城百姓用磚瓦送行;在當時的一片叫好聲中,也許也曾有過鄭珣瑜的聲音。

然而,這次王叔文擅自闖入打斷宰相飯局,徹底清零了鄭珣瑜對他的好感:飯也不吃了,喊左右取馬回家,臥床不起,一臥就是七天。

人們說:你看高郢就無所作為,還是老鄭耿直有氣節。不過到了北宋,《新唐書》作者歐陽修卻覺得鄭珣瑜仍然沒有盡宰相之責,比高郢、杜佑好不到哪裡去。歐陽修鄙視王叔文,他認為這幾位宰相只有聯合起來推戴太子,讓王叔文滾蛋,才能叫盡責。

這麼做看起來很嚇人,另立皇帝不是造反嗎?但在當時,這是有可行性的,太子年紀大了又有根基,而順宗多病。支援太子的主力,當然就是藩鎮、宦官,以及那些被王叔文得罪了的大臣。王叔文有皇帝撐腰仍然不得善終,原因正在於此。

雖然宰相們無所作為,但當順宗病重了,太子便監國了。朝廷一新,鄭珣瑜和高郢都罷相。同年,太子政變登基為唐憲宗,順宗被迫退位——還沒等到來年永貞年號正式投入使用,永貞革新就已經死了。

可這和鄭珣瑜又有什麼關係呢?不久,他就去世了,享年六十八歲。太常博士徐復覺得他是名臣,為他爭取到了兩個字的諡號——文獻(文憲);後又贈太師。

他的兩個兒子鄭覃、鄭朗後來也做到了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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