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元朝是中國歷史上民族大融合的重要時期,在世界歷史上也有巨大的影響。西域眾多民族都在元朝定下身份,此後幾百年再沒有發生大的變化。
其中,元朝以前幾百年裡產生過重要影響的回鶻人,這時分散成幾塊。回鶻人原來的政權、文化、風俗都已經瓦解,或者和其他民族結合。例如在元朝,回鶻的稱呼變成了畏兀兒,但元朝以及明朝的畏兀兒,和後來民國時期正式定名的維吾爾還不完全一樣。今天的維吾爾民族,當時大多是被納入回回這一群體中,而宋元時期出現的回回,並不止一個民族成分,包含眾多西北穆斯林,事實上,個別回回甚至還不一定屬於穆斯林,可也被稱呼回回,例如有一些西方猶太教徒,有時就被誤認為回回,這是中原人辨認不清導致的。話說回來,後來的維吾爾民族形成,或許多數未必源自最初的漠北迴鶻人。儘管追溯歷史,包括詞語由來等方面,大都認為維吾爾族祖先就是歷史上的回鶻人,這實在是一個令人頭暈的話題,但有必要追究一二,因為也和本文有一定關係。
一、從回鶻到畏兀兒之演變
首先,多數人都知道,歷史上回鶻人最初叫回紇(和今天維吾爾讀音近似,但實際上是古突厥語),來自漠北,也就是蒙古高原,和新疆這片土地原本一點關係沒有。而回紇的祖先最早認為是匈奴屬民的丁零人。丁零人究竟長什麼樣,是匈奴民族還是什麼其他民族已經很難說清,但歷史上有記載的一個丁零首領卻是從中原漢朝投降過去的漢人——衛律,這個衛律被匈奴單于安排去勸降漢使蘇武,被蘇武罵的狗血噴頭,這個故事比較出名。後來,丁零人慢慢演變成了鐵勒,往西的一部成了高車,高車是中原人的稱呼,因為他們遷徙遊牧大多使用高車這種交通工具,正式稱謂是“敕勒”,著名的《敕勒歌》就是來自於敕勒人歌詠遊牧生活。需要說明的是,這幾支源遠流長的部落也不全都是回紇人祖先,回紇也僅僅是高車或者敕勒的一支發展而來,這在《舊唐書》的《回紇傳》,《新唐書》的《回鶻傳》中都有明確記載。
其次,回紇成了回鶻是其中一個親唐的武義成功可汗,名字叫藥羅葛頓莫賀達乾的在唐德宗時心血來潮改了名字,據說是十分喜愛“鶻”這種珍貴的猛禽,並不是族源和名稱發生了變化(準確地說,就是漢文翻譯發生了變化,當時的讀音並沒怎麼改變),實際上,從回紇到回鶻,可汗嫡系藥葛羅家族發生了改變,因為牟羽可汗移地健雖然吸收唐朝許多文化,包括接納摩尼教,但實際上他卻是回紇汗國曆史上幾乎唯一一個由始至終“反唐”的可汗。所以,不管從宗教問題還是反唐的問題,牟羽可汗儘管頗有政績(對轄戛斯地區的征服)但最終被他封的宰相、堂兄頓莫賀達幹聯絡貴族誅殺,可汗傳承後來轉到頓莫賀達幹一系。從此,回鶻藥羅葛王室家族據說血脈一直沒斷,今天仍然存在於裕固族中,另外,其他部落氏族也都在不斷壯大,所謂回紇N姓,早期稱九姓、後來十姓,再後來稱內多少姓,外多少姓,總之很繁雜。
唐朝後期,回鶻人遷往西域是受到了日益強大的西北轄戛斯部落攻擊,這是明白無疑的一次改變歷史走向的重大事件。這一攻擊造成了比較穩固的回鶻政權分解,遷往西域以後,分散的部落各自與當地突厥後裔融合。因此,遷往西域的回鶻人和遷往河西的回鶻人也都發生了變化,河西的回鶻人後來納入黨項人中,成了西夏王朝的主要民族之一。而進入西域的回鶻人則進一步分化,甚至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這也正是後來維吾爾這一稱呼和這一民族形成最大的疑惑。
歷史上,西域境內最先接受伊斯蘭教的是位於喀什噶爾和中亞一帶的喀喇汗王朝,喀喇汗王朝的民族成分在史學上爭議很大,不過多數意見認為應該就是回鶻人的一個分支。但最初建立這個王朝的主要領導者是樣磨人,樣磨人和出走的安西回鶻,以及西域境內的突厥部落分支葛邏祿人匯聚成了所謂喀喇汗人,中原稱之為黑汗人,甚至有時被誤會成大食人。總之,這也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群體。喀喇汗王朝存在了一百多年,隨著不斷壯大版圖,也一直在進行民族融合,例如征服李氏于闐國。但是,後來蒙古西征以後包括整個元朝,這一大片接受伊斯蘭教的民眾,他們只被稱為回回,而真正出現畏兀兒這一稱謂的是對東部高昌地區的回鶻人,高昌回鶻幾乎是伴隨喀喇汗王朝並存的另一個西域政權,也是真正回鶻王室藥葛羅家族前往立足的所在。由於高昌回鶻君主擁護蒙古人,被封為亦都護,這也是一個由早年突厥沿襲下來的稱呼,過去叫“葉護”。一如蒙古大汗的皇后稱為“哈敦”,也是突厥語沿襲下來的,突厥可汗,包括後來契丹君主的皇后,都叫“可敦”。
今天,我們透過《元史》或《新元史》這樣的史書,知道元朝有許多著名的畏兀兒名人屬於回鶻後裔,但他們身上似乎缺少少數民族的粗獷色彩,反而多數像漢化的知識分子,如忽必烈身邊的心腹廉希憲,精通儒家理學,被人稱為“廉夫子”;如魯明善,是著名的農業學家,也是著名宮廷膳食營養學家;如貫雲石,是元朝最重要的文學家之一。可當時的回回中例如阿合馬(出生於今天烏茲別克)、桑哥(桑哥的民族成分還有爭議,波斯名著《史集》說他是畏兀兒人,但由於他是藏傳佛教高僧八思巴的弟子,也有說他出身藏族部落,甚至是吐蕃王朝贊普的直系後裔),他們也受到忽必烈器重,精於理財算計,是過去西域胡人的典型特質。除此之外,今天被維吾爾族奉為古代大學者的《福樂智慧》作者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他正是生活在喀喇汗王朝前期,他出生於今天吉爾吉斯斯坦歷史名城托克馬克,後來他客死異鄉,安葬在喀什噶爾。以今天的眼光看,似乎應該把玉素甫列為吉爾吉斯人。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和後來的維吾爾族或許就沒什麼親近關係,因為吉爾吉斯人歷史上正是轄戛斯部落的後裔,而轄戛斯人正是打敗回鶻人導致他們汗國崩潰西遷的敵人。
歷史是一門科學,探尋真相有時往往讓人費解,似乎從文化親近與生活習慣看,今天的維吾爾民族主體形成更像以當時的回回為主,不論生活地區分佈還是成為穆斯林這一特質都是先決條件,而當時高昌一帶的畏兀兒人在蒙古元朝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成為穆斯林,蒙古元朝的宗教政策一度是開明的,到了察合臺汗國後期才以武力迫使所有民眾信教,這裡的畏兀兒人才被影響也成了回回。明清時期,西域主要民族之一哈薩克人已經形成,甚至建立了自己的汗國,吉爾吉斯也基本形成,多數時候被稱作布魯特,烏茲別克也基本形成,一般稱為安集延或者浩罕,而中國史書上的畏兀兒稱呼雖然存在,可他們仍然被稱為回回,甚至清朝稱呼維吾爾民族生活的地區為回部或回疆。例如哈密回王和庫車回王都是維吾爾族,但冠以回回的稱謂,維吾爾族是到中華民國才正式確立的。
二、高昌回鶻人與畏兀兒偰氏家族
在蒙古元朝時期,高昌一帶仍然是回鶻人最主要聚集地。如果從唐末五代時期回鶻進駐高昌算起,這裡的回鶻政權已經有300年曆史。伴隨王室,高昌還生活有不少回鶻貴族大姓,這裡專門要談到的是偰姓(偰,音謝),他們的祖先曾居於偰葷傑河上,為不忘本,所以就將偰為子孫的姓氏。偰氏祖先在回紇汗國時期就有做到宰相級別的如克直普爾,達剌罕,被賜封阿大都督,後來被加封為太師。
回鶻汗國被轄戛斯打敗後,偰姓家族隨藥葛羅王室西遷高昌,慢慢發展為世家大族。蒙古成吉思汗崛起,高昌亦都護巴而術阿而忒的斤於1209年率先擁戴成吉思汗,殺了當時西遼末期派駐高昌的少監,成吉思汗派遣使臣按力不也和奴答拜前往高昌獎賞。亦都護大喜,便派官員別吉思和阿鄰帖木兒二人去朝覲成吉思汗,表示“自今而後,願率部眾為臣僕”。或許正是蒙古人大批湧入,讀音發生轉變,回鶻成了畏兀兒。隨後,許多高昌回鶻人跟隨幾代蒙古大汗南征北戰,例如亦都護巴而術阿而忒的斤參加過成吉思汗西征訛答刺(位於今哈薩克南部帖木兒車站東北)、鑊沙(今塔吉克瓦赫什河中下游平原)和你沙卜裡(今伊朗東北部內沙布林)等地的戰役。他的畏兀兒軍經常擔任先頭部隊。1226年,巴而術阿而忒的斤又跟從成吉思汗徵西夏,成吉思汗去世不久,巴而術阿而忒的斤也病故。新大汗窩闊臺將阿剌真公主嫁給入朝侍奉的繼任亦都護,也就是巴而術阿而忒的斤的長子怯失邁失。蒙古大軍加快統一中原的步伐,畏兀兒人也隨軍進入中原。1258年(元憲宗八年)夏,蒙哥大汗伐宋進抵六盤山,巴而術阿而忒的斤的孫子,第三位亦都護馬木剌的斤率畏兀兒軍萬人從徵。1259年春,大軍進攻合州(今四川省合川縣),蒙哥在釣魚山中流矢暴斃撤軍。馬木剌的斤參戰有功,回火州(今吐魯番高昌故城)後病逝。
1266年(元至元三年)元世祖忽必烈命馬木剌的斤之子火赤哈兒的斤嗣位為亦都護。1269年,窩闊臺嫡孫海都在他掌控之下的塔剌思河畔,召開了歷史上著名的塔剌思忽裡臺大會。塔剌思是中亞名城(今天哈薩克的江布林城),唐代稱怛邏斯,為石國大鎮,玄奘取經時曾經過這裡,後來歸於花剌子模。這次西北諸王大會,和元朝形成割據之勢。1272年海都扶植傾向於他的都哇為新的察合臺汗,並聯合拔都家族的忙哥鐵木兒一起反對忽必烈。1275年(至元十二年)都哇等領兵12萬包圍火州,逼迫畏兀兒亦都護投降。火赤哈兒的斤答覆說:“吾聞忠臣不事二主,吾生以此城為家,死以此城為墓,終不能從爾也。”都哇圍火州半年,攻城不下。射箭書給火赤哈兒,提出要娶亦都護女兒為妻作為撤兵的條件。由於城中糧食將盡,為救百姓性命,火赤哈兒將女兒也立亦黑迷失別吉從城上吊放到城外。都哇得到也立亦黑迷失,解圍而去。事後,火赤哈兒的斤到北京朝覲皇帝,忽必烈嘉獎他守火州的功勞,賞賜已故貴由大汗之女巴巴哈兒公主為妻,又賜鈔10萬錠賑濟百姓。火赤哈兒回到火州,屯田於哈密力(今新疆哈密市)。但不久海都、都哇的軍隊突然襲擊,火赤哈兒寡不敵眾,力戰而死。
海都與忽必烈之間的拉鋸持續了40多年,直到海都去世後,他的兒子察八兒堅持了幾年終於決定向元朝投降,他與都哇一起前往大都,這時已經是成宗大德六年。元朝政府穩定西域後,察合臺汗國后王吞併了高昌地區,但仍然給亦都護一家極高的地位,由於亦都護王室家族被分離,不再鎮守,許多畏兀兒世家大族也都陸續遷往中原,最遠的甚至到了雲南。其中,偰姓家族在西域和亦都護嫡系一直關係密切,地位也非同一般。如前面說到蒙古第一代高昌亦都護主動投誠,這個勸說亦都護殺西遼少監投誠成吉思汗的就是偰氏家族的仳裡伽帖木兒。他自幼聰穎,十六歲就承襲了國相職位,因為他對蒙古的功勞,另外賞賜明別吉(一個蒙古貴族女子)。不過,他太受蒙古器重,反而遭到其他畏兀兒大族懷疑,後來鬱鬱而終。死後,高昌百姓都十分懷念。仳裡伽帖木兒的弟弟嶽璘帖穆爾也是高昌偰氏家族主要的成員,也是進入中原最重要的一支。
嶽璘帖穆爾文武雙全,十五歲起為蒙古質子,隨從成吉思汗大軍南征北戰,立功以後被封河南一帶達魯花赤,佩金虎符,地位甚是尊崇。他有十個兒子,以都爾彌勢和合剌普華最為著名。都爾彌勢曾經隨名將伯顏伐宋,參加過最艱苦的襄陽大戰。之後丁家洲大戰,都爾彌勢為先鋒,大破宋朝丞相賈似道的水軍。後來在兩個回回丞相阿合馬、桑哥當權期間都能恪盡職守,不阿附權貴,敢於直言,深得皇帝忽必烈稱讚:“唯卿與阿里言事,能稱朕意爾。”他的弟弟合剌普華也是才學過人,畏兀兒文化和漢人儒家學問都很精通。在伐宋戰爭中,他為漕運使,保證軍需供應。後來得罪了阿合馬,放逐邊遠之地。在元朝征討占城時,奉命護送糧餉,在路上遭到圍攻,力戰而亡。
合剌普華有兩個兒子,長子偰文質,次子越倫質。或許正是在合剌普華貶官廣東時,偰氏家族有了生活在南方的一支。偰文質主要擔任也是錢糧方面的地方官,治理地方頗得名聲。他有五個兒子,長子偰玉立,次子偰直堅,三子偰哲篤,四子偰朝吾,五子偰列篪,這五子為偰氏家族在元朝最風光的一代,號稱“五子同登進士”,一門榮光。偰文質的兄弟越倫質沒有為官就身亡,但他留下兒子善著也中進士,後代也頗有聲望。
另外,嶽璘帖穆爾的堂兄弟撒吉斯一家也是進入中原的偰氏家族一支。撒吉斯曾經隨蒙哥大汗攻打四川,他建言蒙哥乘機進軍江南,必能成就大功。蒙哥十分讚賞,因此派出忽必烈攻打武昌,塔察攻打淮安。蒙哥死於合川,阿里不哥與忽必烈爭位,塔察統帥兵馬一度舉棋不定,撒吉斯好言相勸促使塔察支援忽必烈,忽必烈登位以後加封撒吉斯為北京宣撫。
透過以上一番梳理,可以看到偰氏家族進入中原的大體脈絡,隨著元朝的衰弱,偰氏家族真正在歷史上起過重要作用的就是一門五進士的偰玉立兄弟。
三、偰氏流落高麗朝鮮與充當中朝使臣的背景
偰氏家族到了偰玉立父親時,已經遠離了祖宗的征伐,開始充任文官。因此,延祐年間(1314~1320)偰玉立中進士,據說為延佑五年,先後任翰林待制,國史院編修,甚至為福建閩海道肅政廉訪司事。元順帝至正九年
(1349年),元朝不知不覺到了末期,各地義軍風起雲湧,他以正議大夫充任泉州路達魯花赤。
由於形勢嚴峻,偰玉立在泉州任上,也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城防建設上。他見譙樓瓦腐木朽,撥款修建,並發動當地一些有錢人捐助。費時三月,譙樓恢復舊觀。當時同安、仙遊等地“流賊”時常騷擾泉州,為加強防範,保護民眾不受騷擾,至正十二年,偰玉立決意拓城。他將羅城南牆向南推進,與南宋紹定三年(1230年)知州遊九功所築“東自浯浦、西抵甘棠橋,沿江為蔽”的翼城連線成新羅城,內外都用石頭壘築。改鎮南門名德濟門。廢通津門,又在臨漳、德濟門之間建南薰門。偰玉立在擴城同時,疏浚城壕,並在舊羅城南濠兩岸砌石,作為內濠。
偰玉立為官能體察民情,興舉廢墜,修造橋樑,賑濟貧苦,做了不少得民心的好事。當地清淨寺供天的銀燈和房屋寺產被竊被佔,寺廟廢壞。教徒到官府控告,多年不得解決。這一年,閩海憲金赫德爾行部至泉州,清淨寺教長夏不魯罕丁、都寺舍剌甫丁、哈怫卜又率領眾教徒投訴,赫德爾命偰玉立負責辦理,偰玉立很快徵回舊物,教徒大悅。偰玉立又倡議並主持清淨寺的重修工作。里人金阿里獨力捐資,寺宇煥然一新。至正十年,偰玉立主持重修泉州文廟明倫、議道二堂和西廡齋舍、先賢祠等,也得到百姓稱讚。因此,泉州人民很敬重他,在城東和橋南二處立祠奉祀。在政事之外,偰玉立還留心考求地方誌乘。南宋淳佑《精源新志》(又名“後志”,成書於淳祐十年)以後,泉州方誌已經百年失修,當時朝廷開修宋、遼、金三史,徵集各地方誌,泉州獨缺。偰玉立感到“是邦古今政治沿革、風土習尚變遷不同,太平百年,譜牒猶有遺逸矣。今不蒐集,後將無徵”,所以親自主持《清源續志》編纂工作,聘三山(福州)文士吳鑑具體負責,考求圖志,搜訪舊聞,編輯成書。另外,泉州是元朝最大海港,舶司所在,旅行家汪大淵當時冬天再次來泉州,偰玉立知道他多年遊歷海外,熟悉海外諸國山川、土俗、風景、物產,就請他撰《島夷志》附於郡志之後。
偰玉立重視傳承文化,因為他本身工詩書,好山水,遍遊泉州名山古蹟,留下許多吟詠題刻。他曾著有詩集《世玉集》,部分詩歌散佚在顧嗣立《元詩選》裡,其中《遊晉溪》、《清源洞》、《天風海雲樓》等寫春日郊遊和秋天抒懷,筆法自然清新。
偰玉立的兄弟偰哲篤,累任中順大夫僉廣東道肅政廉訪司事、吏部尚書、參政知事。偰哲篤與馬祖常、歐陽玄、許有壬、黃溍等著名文士為同年。偰哲篤也善詩,以文學顯名,所存《題趙千里〈夜潮圖〉》中“風濤洶湧千霍發,拍岸翻空倒銀闕。雁聲驚起一江秋,萬里無雲掛明月”。描寫秋江夜景,氣勢磅礴,頗具特色。他還曾擔任過《遼史》提調官。到偰哲篤的兒子偰百僚的時候,他們舉家東遷高麗國,後來的子孫長壽、眉壽、耐、振等多次代表高麗、朝鮮出使明朝,為發展兩國友好關係作出了重要貢獻。
導致偰百僚東遷高麗的最初原因,卻正是他老爸偰哲篤在朝廷惹來的風波。偰哲篤一度做到尚書和參政知事的官銜,算是地位頗高,可惜當時百年元朝到了積重難反的地步。“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在元朝末年社會上流傳的這首《醉太平小令》中,將“變鈔”、“鈔買鈔”說成導致紅巾軍大起義的“根源”之一。此次“變鈔”指的是至正十年(1350)變更鈔法,這個建議與實施者就是當時吏部尚書偰哲篤。偰哲篤的變更鈔法的建議是在元末財政危機嚴重的形勢下提出來的,他的目的是為了改善當時岌岌可危的朝廷困境。偰哲篤“建言更鈔法”,元順帝“命中書省、御史臺、集賢、翰林兩院之臣集議之。”在討論中,受到集賢學士兼國子祭酒呂思誠等人的反對,雙方發生激烈爭辯。這次爭議的結果,因偰哲篤等得到丞相脫脫的支援,新鈔法得以實行。偰哲篤原擬使交鈔與銅錢子母相權並用,來達到抑止鈔價貶值,以實鈔法的目的。然而事與願違,幾年之間紙幣急劇增加,導致惡性通貨膨脹,偰哲篤所推行的鈔法以慘敗而告終。《元史·食貨志》記雲:“物價騰踴,價逾十倍。……京師料鈔十錠易鬥粟不可得。既而所在郡縣皆以物貨相貿易。公私所積之鈔,遂俱不行。”人民最後連銅錢也不用了,開始以物易物,紙幣更是信用破裂,幾成廢紙。偰哲篤鈔法改革遭到慘敗是必然的,後來的風波結果導致民變四起,脫脫鎮壓受到指責,一門被陷害,對偰哲篤也翻出理財失敗的舊賬,遭到了牽連。
當時,偰哲篤的兒子偰百僚(1319~1360)已經當官。偰百僚是元順帝至正五年(1345)進士,任翰林應奉、宣政院斷事官、端本堂正字,為皇太子講授經學。因丞相哈麻與其父偰哲篤有恩怨,在清算偰哲篤的時候,自然偰百僚遭忌,出守單州,丁父憂,寓大寧(熱河平泉)。至正十八年(1358)紅巾軍克上都,逼進大寧,偰百僚對元朝儘管有遺憾,但為了避免陷入紅巾軍的大亂中,攜家眷子弟逃至高麗。當時王氏高麗與蒙古元朝有聯姻,所有高麗國王都有一個蒙古王妃,國王受元朝冊封,甚至不少高麗人當時都起蒙古名字,例如建立李氏朝鮮王朝的李成桂之父李子春,蒙古名字叫吾魯思不花。當時的高麗恭愍王(1352~1374)曾經在元朝侍奉太子於端本堂,偰百僚曾為皇太子講授經學,與恭愍王也有比較親近的關係。所以,他逃亡高麗後,高麗對其待遇很不錯,封高昌伯,改富原侯,更名偰遜。其實,除了偰百僚和高麗恭愍王有交情這一點外,當時因為脫脫丞相牽連事件,還有不少人都因各種原因遷居高麗,例如邊安烈也是。邊安烈(1334-1390),十五歲就侍奉脫脫,能文能武,為武科狀元榜首,後來護送最後一個蒙古公主出嫁高麗王,邊安烈和兄弟邊安緒,還有侄子邊肅都陸續定居高麗,邊安烈還由恭愍王親自選定妻室,深受器重。
正因為高麗與蒙古是鐵桿的聯盟,當時紅巾軍也曾攻入高麗國,還一度攻陷西京平壤,不久退回,跟著再次反擊,打下開城,導致恭愍王狼狽逃亡,高麗國本身也激發四處民變。這時李成桂逐漸因鎮壓民眾和打擊紅巾軍崛起,而偰百僚已經於元至正二十年(恭愍王九年 1360年)卒於松京典牧洞私第。這一家來自遙遠西域高昌的畏兀兒人子孫先後出仕高麗、朝鮮,其家族綿延至今,這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讀來也讓人倍感唏噓。
偰遜自幼接受西域和中原兩方面的文化薰陶,對漢文文史典籍和華夏文明有深入的認識。在江南時就以寫作漢語詩文與友人交流,但當時尚無大的影響。他流落到高麗之後,他將自己的詩作結整合《近思齋逸稿》,於是詩名大振。雖然收入了不少在高麗的思鄉之作,但主要內容還是在中原的作品。如他的代表作《山雨》,寫了內心的淒涼苦寂,隱含對時局的憂患:“一夜山中雨,林端風怒號。不知溪水長,只覺釣船高。”就詩本身,形象生動,語調明快,又寫得十分含蓄。偰遜在一生的最後時刻,寫下傾吐心曲的《記夢寄簡朝中故舊》:“於穆宣文閣,雍容端本堂。夢中猶昨日,覺後是他鄉。萬死心如鐵,三年鬢已蒼。生還倘能遂,甘老校書郎。”十分明顯,他在高麗避居的歲月中,故鄉之思的濃烈情懷始終不減。儘管偰遜在元代詩壇可能沒有多大名氣,但在韓國文學史上卻有他的一席之地。韓國漢文古詩總集《箕雅》中就收錄他的詩作,《韓國曆代詩話類編》中收錄了對偰遜詩作的評論。韓國古籍《壺谷詩話》將偰遜詩作風格概括為“哀抗”、“雄奇”。《搜文瑣談》則稱他的詩歌“平易寫景而語實”,“含蓄意思而言語皆虛”,“能道人所未道”,都給予很高評價。可借,偰遜的詩集《近思齋逸稿》已經散失,有學者從韓國文獻裡只輯出偰遜詩數十首。在漢文典籍中,也只能見到《明詩綜》中收錄的五言絕句《山雨》。《明詩別裁》中在收錄《山雨》的同時,有“純乎天頹”的評語。
偰遜的長子偰長壽也是詩人,在韓國漢語古詩總集中收錄他的詩作約有10首,也表達了遊子隱逸、懷鄉念舊的情懷。偰長壽出生於元順帝至正元年,至正十八年跟著父親偰百僚遷居高麗,是剛步入青年時期。然而到高麗僅兩年偰遜就病故,對偰長壽來說,流亡海外,父親身亡都是重重打擊。他隨後參加了高麗國科舉考試,在高麗王辛禑在位的時候,逐漸受到重用。這時,李成桂已經掌權,逼辛禑傳位給兒子辛昌以便控制,不久又廢了辛昌扶立王氏後裔王瑤,偰長壽參與其中,被譽為“中興九大功臣”之一,拜三司事(相當於宰相)。
李成桂在明太祖後期奪了高麗王位,建立朝鮮王朝,繼續啟用偰長壽,還加封燕山府院君,可見地位。李成桂一反高麗親蒙古的政策,變為親明朝,就連朝鮮這一國名都是朱元璋親自選定的。當然,李氏朝鮮儘管親明,但朱元璋對朝鮮國的態度卻有一些捉摸不定,或許和朱元璋為人性格多疑有關,從《朝鮮實錄》中可見朱元璋有時很苛刻、喜怒無常,還有羞辱朝鮮使者等情形。但李成桂在位八年期間,和明朝總體十分親密,這主要功勞正是由於偰長壽,他任判三司事,位居宰輔地位,幾番出使明朝實實在在為雙方關係費盡心力,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的出使朝鮮史書說一共8次,但只有7次見於記載。因為他來自中國,好歹能夠應付性格難纏苛刻的明朝皇帝朱元璋和一些達官顯貴們。
最早在洪武三年(1370),“高麗遣其臣偰長壽奉箋獻方物,賀皇太子千秋節。”第二次是洪武二十年,也就是辛禑在位時候。這次是由於明朝立國以後,向高麗索要元末逃亡過去的許多軍民,偰長壽奉命前往“陳情”。另外高麗希望仿效明朝的衣冠制度,不再追隨元朝。明太祖朱元璋基本答允了,還賞賜給偰長壽一襲冠服。就在同一年,偰長壽又一次前往明朝京師入貢,獻上金銀器皿等,第二年二月才返回高麗。第四次也是洪武二十一年,偰長壽和門下贊成事禹仁烈一起到明朝,告知辛禑遜位,為辛昌襲位請封。第五次是洪武二十四年,恭讓王王瑤在位,遣世子定成君王奭與侍中沈德符、門下贊成事偰長壽等一行前來賀正月。第六次是洪武二十九年,已經是朝鮮太祖五年,李成桂已經奪位,他派偰長壽等前去謝恩。謝恩的主要原因是感謝明朝與高麗王室聯姻的提議,再個是感謝明朝放還扣押的高麗使臣柳珣。這一次出使過程中,朱元璋在接見偰長壽的時候責怪李成桂缺乏恭順誠意。偰長壽表現出得體的才智化解了難題,他說:“臣到高麗,今四十年,恭愍王不必說了,中間三兩屆王,不敢保證都至誠,如今王一心敬上,絕不敢怠慢。”這是《朝鮮實錄》中的記載,《明太祖實錄》沒有提到聯姻的事,或許因為這是明朝主動說起的,礙於有失大國風範的緣故刪去了。第七次是洪武三十一年最後一次記載的,關於李成桂病重時傳位給兒子李芳果的事,偰長壽於九月前往明朝相告。可到了邊關,明朝守臣告知這一年不是“三年一聘之期”,等到次年正月,才以進香使身份來到京師。
偰長壽是高麗末年朝鮮初期與中國交往期間最重要的歷史人物,而他其實是從中原前往高麗的,因為這種特殊關係,為朝鮮和中國交往作出重要的聯絡,如果不是偰長壽對中原文化的熟悉,高麗和朝鮮也絕無可能連續派他擔當使臣重任。
也是某種巧合,偰長壽的叔父,偰遜的五弟偰斯,是高昌畏兀兒偰氏家族在元末仍然留居江南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在洪武元年以元朝嘉定州知州的身份投誠,授兵部員外郎,符寶郎,再改符寶司丞。之後一直到出任禮部尚書。他的漢語水平、中原文化修養也很高,與江南不少著名詩人都有詩文往來。他在洪武初年也曾作為明使兩次出使高麗,而且都具有重要的使命。第一次是朱元璋剛剛登基後不久,偰斯以符寶郎的身份從海路前往高麗,告知恭愍王明朝天子已經為中國之主,帶去朱元璋的書信和禮品,受到高麗上下歡迎,回來時,恭愍王還命文臣賦詩相贈。這一次出使,表面上偰斯是前往告知朱元璋立國改元,實際是為了達成與高麗的邦交,希望高麗上下臣服明朝。偰斯返回後不久,高麗就有使臣前來“賀登極,謝恩”,偰斯圓滿完成任務,受到朱元璋封賞。洪武二年,偰斯再次奉命前往高麗,帶著明朝的詔書和金印誥文封賞高麗國王,明朝正式成為高麗國的宗主國。偰斯於當年八月出發,到次年五月才返回,時間頗為漫長,中間發生了什麼缺乏記載,或許此行遇到了困難阻礙,封賞高麗君臣進行得並不順利。但最終,偰斯還是完成了使命回國,之後繼續升遷,不過再沒擔當使臣,或許他已經在歷史的關鍵時期,完成了歷史使命,顯然,之所以明朝朱元璋會派偰斯出使高麗,多少就是因為有偰遜一家前往高麗有關,而元末偰遜與高麗恭愍王同在太子府,有這樣一份特殊淵源,偰遜去了高麗後也成為重要大臣,偰斯正是偰遜的親兄弟,正好與高麗君臣方便對話,能夠較好的完成任務。
朝鮮由始至終對明朝基本十分依賴和恭順,即使明朝滅亡,滿清入主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朝鮮上下仍然表現出對明朝的認同,而不願認同滿清,這在朝鮮史書中都見於記載。雖然兩國之間的友好更多是出於政治因素與文化親近等等方面綜合選擇,但偰氏家族兩代在高麗朝鮮和中原明朝之間起到的紐帶作用不能忽視,他們特殊的歷史貢獻我們不該遺忘,尤其他們更是從遙遠的西域高昌走出去的畏兀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