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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片均來自上觀新聞伍連德是中國著名預防醫學家、醫學教育家、社會活動家、國際著名衛生防疫專家,是中國衛生防疫、檢疫、醫學教育、醫院管理和醫學交流的先驅,自1907年從南洋歸國服務,30年間始終為中國現代醫學的領軍人物。伍連德的一生豐富多彩、曲折坎坷,是從晚清到民國許多重大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和見證人。尤其是在1910—1911年東三省大鼠疫中,他作為清政府的全權總醫官,率領東三省防疫人員,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消滅了這場百年不遇的烈性傳染病的流行,拯救了千萬人的生命。“科學輸入垂五十年,國中能以學者資格與世界相見者,伍連德博士一人而已!”這是梁啟超寫下的對伍連德的評價,亦是《國士無雙伍連德》書名的來歷。該書從大歷史角度,通過伍連德這個人物,展現了現代醫學在中國的傳奇程序。「年關」

1910年的中國,即使是首都北京,衛生設施也很簡陋1910年底的中國,千瘡百孔,就像一艘行將沉沒的巨輪。僅從衛生方面上說,當時中國的衛生設施十分簡陋。城市衛生方面的管理體制只是初創階段。北京於1905年開始在巡警廳下設衛生處,管理城市的衛生事務。而整個北京的衛生設施,只有兩家裝置簡陋的官醫院,和七八家規模不大的由外國人開辦的醫院。京城如此,其他省市的醫療衛生設施甚至連簡陋都稱不上,很多地區是空白。當時中國通曉西醫的人才極為稀少,普通的診斷技術和實驗裝置更是無從談起,甚至起碼的驗屍和解剖實驗,都不為法律所允許。廣大的官員和民眾,缺乏現代科學知識,對傳染病一無所知,更談不上預防控制,衛生防疫基本上屬於一無所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地處東北的哈爾濱爆發了死亡率極高的流行性傳染病,而這個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和這個地區的鐵路還控制在俄國人手裡。整個哈爾濱市,竟然沒有一個華人西醫。「疫情」

1911年1月,哈爾濱傅家甸墳場焚屍,連燒了三天(伍連德)在客廳裡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到一個個子很高,身穿道臺官服,儒雅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這就是朝廷在哈爾濱最高級別的官員,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備道臺於泗興。於泗興開始介紹情況:在哈爾濱附近有24000名居民的傅家甸出現怪病,得病者發燒、咳嗽、出血,然後死亡,面板幾天內變成紫色。伍連德:“最早的病例是出現在傅家甸嗎?”“不是,是在滿洲里。那些捉土撥鼠的窩棚裡。”於泗興道,“這東西的毛皮加工一下,跟貂皮一模一樣。他們在野外捉到20只以後,就返回滿洲里,待在擁擠的土窩子裡面準備出貨。滿洲里那地方有個大交易市場,三年前成交70萬張,今年成交250萬張,而且價格漲了六倍多。從關內經過哈爾濱去滿洲里的人成群結隊,都是去幹這個的。更有甚者,新來者不光取其皮,而且還食其肉。”“滿洲里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病人的?”伍連德繼續追問。於泗興道:“大概是西曆10月下旬吧……奉天總督錫良大人聞訊後,特意派遣兩名北洋醫學堂畢業的醫生前來處理。”伍連德很感興趣:“他們做了哪些防疫工作?”於泗興道:“據下官所知,他們發現病人以後,送往醫院……(醫院)是利用當地商會臨時改建的……願意就地安葬的,官府為死者提供棺材,還可以徵集民夫,挖墓掩埋。願意回鄉安葬的,就得自己承擔路費了。”伍連德吃了一驚:“回鄉安葬?很多人返回家鄉嗎?”於泗興道:“是呀,很多人扶靈回鄉。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春節,絕大部分山東人是定要回家鄉過年的,現在還是陸陸續續的,再過半個月傅家甸就要唱空城計了。”在於泗興的笑聲中,伍連德臉色刷的一下子變白了,心說大事不好。根據他所掌握的傳染病學和流行病學知識,控制烈性傳染病的流行,最主要的是儘可能切斷傳播途徑。具體到這裡的情況,就是不讓本地的人到處走動。傳染病從初起到大規模流行,之間有一段流行遲緩的時間,正是控制其流行程度的關鍵時刻。如果這次流行的真是鼠疫的話,從最初發現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這段寶貴的時間已經失去了。現在,估計疫情開始進入臨界點,就要爆發而全面流行了。但是,不僅在哈爾濱這幾十萬人口的大城市沒有采取任何預防控制措施,而且一旦大規模的春節返鄉潮開始,幾日之內,這些回鄉的人可能會把鼠疫從哈爾濱帶到關內,甚至全國。伍連德懷疑,現在鐵路沿線,甚至關內已經有病例出現了。「病毒」

1911年,伍連德借用日本人的這個實驗室,發現了鼠疫病毒伍連德檢查了病人的屍體,對小屋進行了簡單的消毒後,拿出口罩戴上,帶上手術器械,和林家瑞就要進去。屍體解剖當年在中國還不被容許,直到三年後,1913年11月22日,內務部頒佈了解剖條例,才正式准許解剖。在這種情況下,擅自解剖屍體可以說是大逆不道,而且很可能因此染上瘟疫。姚醫生趕緊勸阻:“伍大人,請三思後行。”伍連德道:“我知道在做什麼,一切由我承擔。”1910年12月27日,在傅家甸這間貧民窟裡,進行了中國醫生的第一例人體解剖。等病人的器官被福爾馬林固定好後,伍連德馬上進行切片,然後在顯微鏡下觀察,很快從器官切片中辨認出鼠疫桿菌。12月30日,細菌培養基上出現鼠疫桿菌團,證明病人血液中存在活的鼠疫桿菌。這是伍連德到哈爾濱的第六天。於泗興和陳知縣等地方官員被請到這間臨時實驗室裡,平生第一次坐在顯微鏡前面。伍連德發現,讓這幾位地方官員相信,他們從那兩個圓筒裡看見的就是瘟疫真凶比登天還難,說來說去等於對牛彈琴。於是伍連德再發一份長電,向朝廷做出九點彙報和建議:1.鼠疫已經在傅家甸流行。2.鼠疫主要在人與人之間傳播,鼠到人的傳播可以排除,因此應該集中控制人群中的相互傳播。3.與俄國政府合作,對俄方管轄的西伯利亞到哈爾濱的鐵路加以嚴格控制。4.在路口和冰河通道處加強巡邏予以監控。5.在傅家甸建立更多的醫院以便留置病人,並建立隔離區隔離病人家屬。6.派遣大批醫護人員來哈爾濱。7.道臺衙門提供足夠的資金。8.嚴密觀察中方管轄的北京到奉天的鐵路,一旦出現鼠疫,馬上嚴格控制,包括建立鼠疫醫院和隔離區。9.和日本合作,監控日方管轄的大連到奉天的南滿鐵路。實際上伍連德還有另外一種假設,經過對非常有限的資料進行分析,伍連德提出一個新的理論:肺鼠疫。當時人們認為鼠疫傳播的主要環節是從家鼠到人,也就是後來所說的腺鼠疫。伍連德認為這次是另一種新型鼠疫,應該稱為肺鼠疫,是從人到人,通過呼吸傳播的,沒有家鼠這個中間環節。這是在科學史上第一次提出鼠疫的分類。他這個判斷,並沒有十分詳細的大量臨床資料可以作證,而當時迫在眉睫的局勢也不容許他從容求證。在哈爾濱,也沒有其他科學家可以一起討論。而隨後增援而來的北洋醫學堂首席教授法國人邁斯尼,堅持認為“既然是鼠疫,現在就應該大力滅鼠”,伍連德寸步不讓,堅持認為是人傳人,應該進行隔離。兩個人各執己見,互不相讓,爭論中火藥味越來越濃。突然,他(邁斯尼)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伍連德面前,雙手高舉,擺出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勢,大喊:“你,你這個中國佬竟然敢嘲笑我,頂撞你的上司?”「傳播」

隔離是防疫的重中之重1911年元旦早上,伍連德來到哈爾濱俄國鐵路醫院。院長哈夫肯自豪地告訴他,自己的叔叔就是著名的、曾經在孟買大鼠疫中參與預防控制的哈夫肯醫生。哈肯夫告訴伍連德,醫院裡的幾間病房被用來專門收治鼠疫病人,請他進去參觀。兩人穿上白大衣,拿好聽診器,離開辦公區,來到相鄰的一排病房,哈夫肯說,這就是鼠疫病房。伍連德很驚訝,傳染病房居然沒有和其他病房隔離開。沒等他開口問,哈夫肯已經走了進去,他也趕緊跟了上去。走進屋裡,伍連德目瞪口呆,發覺根本沒有緩衝區,自己已經身處傳染病房內。病房裡面現在收留了8個患者,其中6箇中國人,兩個俄國人,都發著高燒,一眼看出是典型的鼠疫病人。病房的門開著,和外界沒有一點隔離措施,伍連德渾身發涼,這裡就如同一個鼠疫細菌的培養箱,而他連口罩都沒有戴。哈夫肯沒有發現伍連德的異常,在病房用聽診器逐個聽病人的肺部,聽完以後請伍連德來聽。伍連德猶豫了一下,只得走了過去,從哈夫肯手裡接過聽診器,儘可能側過頭去,不直接和病人面對面,匆匆地聽完了一個,再去聽下一個病人。在病房裡面一共待了大約10分鐘,每一秒鐘,他都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兩個人從病房裡走出來,哈夫肯才看出伍連德的緊張,不禁用嘲笑的口吻說:“伍博士,你不必緊張害怕,我和醫院的同事每天都是這樣,也沒有感染鼠疫。”伍連德欲說還休,沒有想到作為醫生的哈夫肯和那個外行的於道臺一樣樂觀。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他的話是不會有人相信的,除非有血的事實,而真到那個時候可能已經太晚了。血的事實很快發生了。在得知自己的任務被解除、由伍連德繼續主持東北鼠疫防疫後,盛怒的邁斯尼根本不理會外務府和海軍部的指令,決定自行抗鼠疫。1911年1月5日,邁斯尼來到哈爾濱俄國鐵路醫院,對此一無所知的哈夫肯接待了他,在介紹了情況後,邁斯尼主動要求檢查病人。和伍連德一模一樣,也是在沒戴口罩的情況下檢查了4名病人。1月8日,邁斯尼出現了頭疼、發燒等症狀。1月11日,邁斯尼去世,距他訪問鼠疫病房僅6天。邁斯尼雖然私自行事、蠻橫無理,但是他是為控制中國東北鼠疫流行而殉職的,值得我們紀念和感激。伍連德的話終於令人相信了。「口罩」

這種採用普通外科紗布、內建棉花、用紗布繃帶經耳朵上方縛結於腦後的口罩,後世稱為伍氏口罩形勢緊急,地方官員再也不敢漠然其事,開始迅速行動起來,對伍欽差的所有要求一一滿足,各地的防疫組織也極其迅速地成立起來。俄國方面,儘管之前也有醫護人員死亡,但一直沒有和細菌傳播途徑聯絡起來。現在俄國人終於相信鼠疫是經過呼吸道傳播的。俄國鐵路方面租借大量空車廂給中方,作為隔離站和醫院,解決了缺乏防疫場所的問題。哈夫肯和他的手下,也完全按照伍連德建議戴口罩。現在到了防疫控制措施正式開始的時候了。朝廷在看,駐華使團在看,俄國和日本在看,東三省的老百姓在看,伍連德的三板斧是什麼?伍連德看著大家,開口了:“現在,控制鼠疫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求醫護人員和民眾戴口罩。”大家吃驚地看著這位剛剛贏得所有人服從和尊重的欽差大臣,他沒有慷慨激昂地立誓,也沒有故作高深地引經據典,甚至沒有如臨大敵的動作。他要辦的第一件事竟然非常簡單,沒有什麼技術含量,欽差大臣竟然幹了這麼一件在衛生防疫中屬於小兒科的事。伍連德看著眾人,點點頭:“對,就是戴口罩。現在鼠疫通過呼吸傳播,戴口罩可以阻斷其擴散。”說著他拿出一個口罩說:“我專門設計了這種簡易加厚口罩,已經下令大量趕製,很快可以供應全體防疫人員使用。”於是,沒有幾天,哈爾濱所有參加防疫的人員都戴了口罩。很快,東北其他地方的防疫人員和很多老百姓都戴上了口罩。這種口罩(採用藥店出售的普通外科紗布,內建棉花,並用紗布繃帶,經耳朵上方縛結於腦後),後人稱為伍氏口罩。1911年在哈爾濱,在東北,如果沒有從一開始就嚴格執行戴口罩這個簡單的要求,醫護人員、輔助人員和百姓的死亡數會高得多,鼠疫的控制成功時間也會延長甚至失控。正是這個看似簡單卻非常有效的措施挽救了無數生命。「隔離」

隔絕交通,火車廂被用作隔離病房除了口罩之外,伍連德下令準備充足的硫黃和石炭酸等消毒劑。在東北的日本商人藉機發了一次橫財。第二步,伍連德實行以下措施:1、將鼠疫流行中心傅家甸全面隔離。整個地區劃成四個相互嚴格隔離的小區,每小區由一位高階醫生作為主管,配備足夠的助理員和警察,逐日挨戶檢查。一旦發現患者和可疑病人,馬上送入防疫醫院。其親屬送入從俄方租借的車廂改建的隔離站,對其住處進行徹底消毒,情況每日上報。2、由於先前負責檢查病人的警察不具備醫學知識,由醫護人員取代。負責逐戶檢查和接觸病人的醫護人員,上崗前必須接受培訓。3、為了保證傅家甸隔離的成功,從長春調1160名官兵維持秩序,嚴格控制傅家甸地區人員出入。帶隊軍官列席鼠疫聯席會議。4、為了彌補醫療人員的不足,培訓600名警察,協助醫務人員進行鼠疫防疫。同時,清政府採取伍連德的建議,隔絕交通。1911年1月13日,山海關設卡嚴防。1月14日,停售京奉火車二、三等車票。1月15日,陸軍部派軍隊駐紮山海關,阻止入關客貨火車。1月16日,在山海關溝幫子查到病人就地截留。1月20日,郵傳部電令停止由奉天至山海關的頭等車。1月21日,京津火車一律停運。至此,關內外的鐵路交通完全斷絕。1月14日,日本控制的南滿鐵路停駛。1月19日,俄國控制的東清鐵路,二、三等車停止售票,其頭等車採取檢疫後登車的辦法。至此,鐵路交通徹底阻斷。清政府在山海關設立檢驗所,將陸路南下的旅客留住5日,以防鼠疫蔓延。

《國士無雙伍連德》王哲 著 福建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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