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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令名:美好的名聲。
涼州刺史:東漢有涼州刺史部,管轄敦煌、酒泉、張掖、武威、金城、隴西、武都、漢陽、武定、北地九郡。最高行政長官為涼州刺史。
薨:古代稱諸侯或大官之死。
義故:以恩情、道義相交往的老朋友。
相率:相繼。
賻(fù):幫助別人辦理喪事的錢財。
譯文:
王戎的父親王渾,有美好的名聲,官做到涼州刺史。王渾死時,他轄下各個郡的老部下,都懷念他的仁德恩惠,相繼送來辦喪事的費用幾百萬錢,王戎全都不接受。
積累文言詞:
令名
義故
賻
感受:
上一次讀過王戎與和嶠的故事,這兩人後來都是出了名的吝嗇鬼,後面還會再提到。但從這則故事看來,卻是另一番面貌。
王渾做到涼州刺史,也可以說是封疆大吏了,家境應該還算富足。想來,王戎並不缺錢,但顯然也不貪財。王戎因為不接受份子錢而名聲大振,可以推測當時辦喪事送份子錢應該是很普遍的現象。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肯定不是為了沽名釣譽,我想這是年輕人的一種處世態度,拿人家手短,一旦接了錢,就難免會陷入人情、世俗的羅網中,就算想自拔也脫不了身了。這也算是扭轉風氣的一種名士風采吧。
22劉道真嘗為徒。扶風王駿以五百匹布贖之,既而用為從事中郎。當時以為美事。
劉道真:劉寶,字道真,山陽郡高平(今山東鄒城)人。性豁達,通經史,精音律,善弈棋,智勇兼達。
徒:刑徒,服勞役的犯人。
扶風王駿:司馬駿,字子臧,司馬懿第七子。晉武帝封其為汝陰王,後封扶風王。
從事中郎:官名,將帥的僚屬。
譯文:
劉寶曾經是服勞役的犯人,扶風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把他贖了出來。不久,又任用他為從事中郎。當時人都認為這是值得稱頌的事。
積累文言詞:
徒
感受:
當時人之所以稱頌,無非是讚美司馬駿識人才、重人才,而劉寶也確實是個大才,後來屢立戰功而封侯。但換一個角度看,在一個人最低谷的時候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給予賞識之恩,一般情況下這個人必定會感激涕零,終生銘記。而司馬駿是一個王爺,五百匹布他能拿出很多次,能因此籠絡很多效忠他的死士。“當時人傳為美談”,似乎沒人批評他,無怪乎西晉沒統一幾天就爆發了八王之亂。
23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樂廣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
王平子:王澄,字平子,琅邪臨沂(今山東)人。王衍弟弟。
胡毋彥國:胡毋輔之,字彥國,泰山奉高(今山東泰安)人。
任放:任性放縱。達:通達,通曉明白,見識高明。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今河南南陽)人。
名教:封建禮教,即儒家所定的禮法。
乃爾:如此,像這樣。
譯文:
王澄、胡毋輔之等人,都把任性放縱當作見識高明,甚至還有人赤身裸體。樂廣笑話他們說:“名教中本來就有快樂的境地,為什麼要像這個樣子呢?”
積累:
名教中自有樂地
感悟:
魏晉南北朝是封建禮教崩塌的時期,身值大動亂,朝不保夕,有節操計程車人們不想捲入殘酷的政治鬥爭,轉而向內追求個人精神的獨立和價值,以崇尚自然、放浪形骸為風尚。所以出現了像“竹林七賢”等若干名士,他們不拘禮法,喝酒、吟詩、彈琴、披頭散髮。
但崇尚自然不意味恣意妄為,短文中的王平子等人,空學前代名士的皮毛,沒有精神實質。他們只是一味追求物質享受,放縱慾望,甚至“裸奔”,簡直跟禽獸無異。難怪樂廣笑話他們,用今天的話說,阮籍他們是個性,有獨立的人格;而王平子之流是“半吊子”,卻自以為活得通透,見識高遠。
自古以來,唯有懂得約束、有精神的剋制,才有真正的快樂。就如同有了辛勤勞作的苦,才有收穫時發自內心的樂。一味地放縱身心,只能走向更加空虛。
24郗公值永嘉喪亂,在鄉里,甚窮餒。鄉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人曰:“各自飢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於是獨往食,輒含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為郯縣,解職歸,席苫於公靈床頭,心喪終三年。
郗公:郗鑑,字道徵,東平金鄉(今山東)人。
永嘉喪亂:西晉懷帝永嘉五年(311年),劉聰遣石勒殲滅晉軍十餘萬人於平城(今河南鹿邑),俘殺太尉王衍等;同年派劉曜帥兵破洛陽,俘虜懷帝,縱兵大肆掠奪殺戮。史稱永嘉之亂。316年西晉滅亡。
窮餒(něi):窮困飢餓。
傳:輪流。
飴(sì):同“飼”,給人吃。
過江:指西晉末年遭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中原氏族與晉王室渡過長江避難。
為剡(shàn)縣:擔任剡縣(今浙江嵊shèng州)縣令。
席苫(shān):以草墊子為席。苫,草墊子。按古代禮制,為父母守喪應“寢苫枕塊”(《禮記》),即以草墊為席,土塊為枕。表示極度哀痛。周翼因郗鑑的撫育救命之恩,故以父母之禮守喪。
心喪:古代老師死後弟子守喪,不穿喪服,只在心中悼念。後來也不限於弟子悼念老師。
譯文:
郗鑑遭遇永嘉之亂,在家鄉非常窮困飢餓。鄉里(比較富足的)人因為郗鑑有名望德行,便輪流供給他飯食。郗鑑常常帶侄兒郗邁和外甥周翼兩個孩子去吃,鄉人說:“我們各家都飢餓窮困,因為您是賢德之人,所以大家一起想辦法賙濟你罷了,恐怕不能同時再養活兩個孩子。”郗鑑於是獨自一人去吃飯,吃最後一口時總是把飯含在腮幫子裡,回到家,再吐出來給兩個孩子吃。後來兩個孩子都存活下來,一起渡過長江南下。郗鑑死時,周翼正在郯縣縣令任上,立即辭職回鄉,在郗鑑靈床前鋪上草墊守孝,再服心喪整整三年。
積累文言詞:
心喪
感悟:
郗鑑對東晉來說,是國之長城。因為他渡江南下後,招募很多從中原來的流民,建立東晉最著名的“北府兵”。這支軍隊成為東晉維持統治的中堅力量,比如淝水之戰就是依靠北府兵而取勝。
之前郗鑑在西晉做官,永嘉之亂時,偷偷跑回家鄉。從短文可以看到,那場動亂給百姓帶來了多大的創傷,郗鑑是當地有名望的人,尚且生活如此悽慘。千載之後,我們似乎還能浮現當時的畫面,郗鑑每次吃最後一口時,總是把嘴裡塞得滿滿的,不敢說話,低著頭趕緊往家走……難怪在郗鑑死時,外甥要以父母之禮為他服喪。
後來,他帶著家鄉很多人順利渡過長江,投奔東晉去了。
25顧榮在洛陽,嘗應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後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顧榮:字彥先,吳郡吳(今江蘇蘇州)人。其家為江南大姓。吳亡後,入洛陽,與陸機、陸雲兄弟號為“三郡”。因見晉皇族相互爭鬥,常縱酒不理事。
行炙人:端送烤肉的人。炙:烤肉。
左右:相助。
譯文:
積累:
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者乎?
感悟:
顧家是東吳的世家大族,司馬昭滅吳後,進入洛陽做官,但官做得很痛苦,一是外地人、上一個朝代的臣子;二是司馬炎大封親王,亂象迭起。於是他整日醉酒逃避,最終不堪忍受,還是決定偷偷逃回南方。後來,司馬睿建立東晉後,顧榮作為江南世家大族的首領,給予鼎力支援,後半生春風得意。
在逃回南方途中,險象環生,而每次助他脫困的總是同一個人,就是因為當初的一個善舉。
冥冥中自有因果,一個不經意間的舉動,對自己來說可能雲淡風輕,但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就是圓了一個夢。於是這個善因的種子,生根萌芽,不定在哪個時候開花、結果,讓你收穫意想不到的人間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