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底的時候，中情局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蘇聯間諜一定已經滲透進了他們的內部。

因為在短短几個月裡，英美情報機構多年來在蘇聯內部精心培養的線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暴露了。

首先是戈爾耶夫斯基。這名克格勃上校在三年前剛剛被提拔為克格勃駐倫敦局的局長。在蘇聯情報機構中，這絕對是一份令人羨慕的職位。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戈爾耶夫斯基的另外一種身份：他其實是一名為英國軍情六處工作的間諜。在過去的11年裡，他一直在為軍情六處提供關於蘇聯的絕密情報。從來沒有一個蘇聯人對他產生過任何懷疑。

1985年5月，戈爾耶夫斯基突然接到蘇聯政府的通知要求他回國。軍情六處的情報人員建議他不要回國，而是選擇立刻叛逃英國。戈爾耶夫斯基拒絕了，他不相信在蘇聯有人能夠識破他的身份。

果然，這是一個陷阱。戈爾耶夫斯基剛一回國就遭到了克格勃的逮捕和審問。幸運的是，軍情六處最後又把他成功地營救回了英國。

偷偷為軍情六處工作的戈爾耶夫斯基

另外幾個人就沒有戈爾耶夫斯基這麼幸運了。從1985年9月到12月，先後有五名暗中為西方效力的線人被克格勃逮捕了。按照慣例，他們會在某處秘密地點接受漫長而痛苦的審訊，然後被迅速處決。在蘇聯，對於叛國者的懲罰只有一種。

CIA的情報人員開始調查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也許是某條通訊線路被竊聽了，也許蘇聯人破解了他們的密碼，也許蘇聯人在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的打字機上安裝了某種能感受到振動的新型裝置。每天都有成千上萬條資訊往返於CIA的總部和莫斯科分局之間，蘇聯人一定是從中竊取到了這些線人的身份。

會不會是CIA中有內鬼在偷偷為蘇聯人提供情報？這種可能性CIA的官員們幾乎一秒鐘都沒有考慮過。能被招募進CIA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背景審查，還要定期接受測謊儀的檢測，怎麼可能會有內鬼呢？

CIA的技術人員把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的內內外外全部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竊聽裝置。然後他們又用各種方式測試了通訊線路的保密性，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最後，有人開始覺得這些安插在蘇聯內部的線人一定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許他們在複製檔案時被人看到了，也許他們喝醉酒之後說漏了嘴，誰知道呢。確實，這是很倒黴的一件事。但這就是生活，你得學會接受。

差不多就在這些技術人員對莫斯科大使館進行反竊聽檢查的同時，一名叫做尤爾琴科的克格勃上校走進了位於羅馬的美國大使館。他決定叛逃至美國。這是有史以來叛逃至西方的級別最高的克格勃人員。

尤爾琴科被塞進一輛汽車，然後被匆匆送到了位於義大利那不勒斯的軍事基地。接著一架噴氣式飛機把他帶到了位於德國法蘭克福附近的萊茵美茵空軍基地。在這裡，一架美國空軍中最大的C5銀河運輸機正在等待著他。尤爾琴科將會被直接送到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

在安德魯空軍基地，CIA情報專家和FBI探員們迎接了尤爾琴科的到來。接下來，他被帶到了CIA在華盛頓特區擁有的眾多安全屋中的一處。在這裡，一群焦急的美國情報人員開始詢問尤爾琴科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蘇聯是否正在策劃對美國的核戰爭？

尤爾琴科說，大家放心，根據他所掌握的資訊，第三次世界大戰不會爆發。

美國人問的第二個問題是：CIA中是不是有正在偷偷為蘇聯人工作的內鬼？

有的。雖然尤爾琴科不知道這個人的真實姓名，但他對這個人進行了詳細的描述。這個美國人賣給了蘇聯人很多秘密情報。

根據尤爾琴科的描述，美國情報人員確定這個人就是霍華德（Edward Howard）。

霍華德在1981年被招募進了CIA，他在接受了一年多的訓練後將被派到莫斯科去，負責與CIA在蘇聯內部的線人進行聯絡。但在出發前進行的例行測謊儀測試中，霍華德被發現隱瞞了自己曾經吸毒的經歷。最後，他不但被取消了前往莫斯科的任務，連CIA的工作也一起丟掉了。

1985年4月，懷恨在心的霍華德與維也納的克格勃官員取得了聯絡，把自己在CIA期間所知道的秘密情報一股腦地都告訴了蘇聯人。之後不久，就發生了本文開頭提到的接二連三的線人被捕事件。

發生在美國境內的包括間諜罪在內的犯罪行為都是由FBI負責的，所以逮捕霍華德的任務也交給了FBI。為了獲得足夠給霍華德定罪的證據，FBI開始對他進行全面的監視和跟蹤。

但是，想要抓住一名接受過CIA專業訓練的特工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霍華德很快就發現自己被FBI跟蹤和監視了。

1985年9月21日的晚上，霍華德夫婦在一家餐廳吃完晚飯後開車回家。在轉過一個彎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霍華德立刻跳下車躲了起來。他的妻子把事先準備好的假人放在了副駕駛座上。

負責跟蹤霍華德的FBI探員上當了，他們一直跟著這輛車子回到了霍華德的住所。當天晚上，霍華德的妻子又用提前錄好的霍華德的聲音往外撥了一個電話。她知道家裡的電話已經被FBI竊聽了，這樣可以造成她的丈夫還在家裡的假象。

與此同時，霍華德已經坐上了飛往芬蘭赫爾辛基的航班。在抵達芬蘭後，他直接走進了蘇聯大使館。之後，霍華德一直居住在蘇聯人為他提供的一棟別墅裡。直到2002年他去世前，霍華德都堅稱自己是清白的。

除了霍華德之外，尤爾琴科還說他見過一個來自於美國國家安全域性的分析員在為蘇聯工作，這個人長著紅色的頭髮。FBI找來了國家安全局裡所有紅色頭髮的分析員資料，最後確定了這名間諜的身份。最後，這名分析員被判了終生監禁。

在找出這兩名間諜後，CIA的官員們長舒了一口氣。1985年發生的一系列線人被捕事件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們仍然堅信在職的CIA員工中是絕對不可能有內鬼的。這個霍華德確實在CIA工作過一年多，但還沒等他背叛就先被CIA的測謊儀發現問題並開除了。這不正說明CIA對於員工背景審查是非常嚴格和有效的嗎？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叛逃至美國的尤爾琴科過得並不開心。每天，他都要在嚴密的監視下一遍遍地回答美國人的各種問題。他感覺美國人把他當成是用完就可以丟掉的一次性紙巾、一個需要被榨乾的橙子。這和他想象中的自由的西方世界可完全不一樣。

11月2日，在叛逃至西方三個月零一天後，尤爾琴科做了一件沒有人能想到的事情。

這一天晚上，尤爾琴科在CIA特工的陪伴下在一家快餐店吃飯。吃到一半時，尤爾琴科突然把餐巾紙往桌上一扔，說他想一個人出去散一會步。CIA特工沒有在意，放心地讓尤爾琴科出去了。他根本不擔心對方跑掉。一個叛逃者能跑到哪裡去？難道他還能再跑回蘇聯不成？

結果，尤爾琴科讓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他還真的又跑回了蘇聯大使館。換句話說，在叛逃到美國三個月後，尤爾琴科又叛逃回了蘇聯。

尤爾琴科逃跑前吃最後一餐的地方

在叛逃至美國三個月後，尤爾琴科又神奇地重新叛逃回了蘇聯

尤爾琴科的逃脫讓美國人顏面盡失，CIA和FBI開始互相指責。白宮對CIA極為不滿，認為他們在看守尤爾琴科的過程中表現得太過業餘。這件離奇的叛逃事件就這樣在一片吵鬧聲中落下了帷幕。

沒有人對於尤爾琴科的兩次叛逃做過多的解讀。人們事後總結說，這都是因為那些審訊專家們對他逼得太緊了。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像囚犯一樣度過了三個月後，尤爾琴科對自己的選擇後悔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當美國人重新細細品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時，才會覺得這是克格勃精心設計的一個騙局。尤爾琴科假裝叛逃到美國，然後故意供出兩個無關緊要的、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線人來吸引美國情報機構的注意力。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保護他們安插在CIA的真正的內鬼。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