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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智利,貝爾納多·奧希金斯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每當智利首都——聖地亞哥爆發騷亂,奧希金斯的雕像總是第一個遭殃;當聖地亞哥居民舉行彌撒時,安靜的人群聚集在奧希金斯公園的一隅;沿海的智利人也時常關注南極奧希金斯科考站推送的資訊,以得到海嘯的預警。

▲南極奧希金斯科考站

作為將軍,奧希金斯是輝煌的,他被開創的祖國世世代代銘記於心;作為國父,他是落寞的,他不得不去國離鄉,流亡並客死於秘魯。

貝爾納多·奧希金斯的故事,還應從他的父親——安布羅西奧·奧希金斯說起。

1.都督的決斷

安布羅西奧·奧希金斯是愛爾蘭裔的西班牙軍官。十八世紀七十年代,他被西班牙國王一紙敕令,官拜西班牙美洲殖民地下轄的智利都督。安布羅西奧走馬上任,面對國王的使節,他一絲不苟地宣誓對國王的效忠,爾後入主智利都督府。

▲十七世紀,智利處於西班牙殖民政府秘魯總督區的管轄之下

次日,使者動身前往位於馬德里的西印度院,向那裡的大人物作出彙報,他們是國王最信任的人,為西班牙國王處理來自美洲殖民地的機要。

望著使者的船隻消失在海平面,安布羅西奧心中澎湃不已,他是一名愛爾蘭裔軍官,按律西班牙王室禁止非西班牙人進入智利殖民地,而今他反倒手執智利的最高權柄,這不正好體現了國王對他破格的信任嗎?士為知己者死,他回憶著昨日對國王的誓詞,要把對王室的忠誠貫徹一生。

▲貝爾納多·奧希金斯的父親——安布羅西奧·奧希金斯

一個月後,智利都督府。安布羅西奧吩咐僕人用奇恰酒招待一名年輕人。

由於軍官的出身,安布羅西奧並沒有受過良好的法律教育,也沒有處理政務的經驗,空降都督府的他對智利的民情一無所知,身邊也沒有信得過的智囊。他從政一月以來,政令一出都督府就會變味,當地的權貴對他陽奉陰違。初涉宦海的他一時間手足無措。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他招賢納士、打破困境的第一步。年輕人名喚羅薩斯,二十出頭,是智利本土大學——聖費利佩大學法律專業畢業的高材生,他是個克里奧約人,也就是出生在智利的白種人,家裡是智利當地的權貴。

羅薩斯首先陳述了都督上任背後的博弈。往屆的智利都督總是半島人——來自本土的西班牙人,他們在西班牙本土長大,受過本土教育,從籍貫上也更受西班牙王室的信任。但是無一例外,這些都督都辜負了國王的青睞。

包括都督在內,所有的本土官僚來到了智利,都在這裡娶妻生子,購置產業。他們的孩子也就是克里奧約人成了智利的礦主、農場主、教士、市政官員。

新生代的克里奧約人對西班牙國王毫無感情,對智利卻飽含家國之情,一旦國王釋出了對西班牙有利、讓智利受損的政令,他們就抱團抵制,哪怕從法理上講他們也是西班牙國王的子民。

在安布羅西奧以前,歷任都督都需要在國王的信任和家人的前途之間作出艱難的決斷。每當孩子們圍繞在這些前都督的膝前,控訴著國王的苛政,前都督們總會心軟,無法一板一眼地、忠誠地執行國王的命令。

“陛下很惱火,一連幾天沒什麼胃口,然後就任命了您——一個在智利本土毫無根基的愛爾蘭人。陛下認為您沒有任何根基,您一切的權柄只能來自於他的信任,因此您也只可能遵從陛下的旨意行事。”羅薩斯笑著對都督說。

都督沉默良久,示意羅薩斯繼續說。羅薩斯拿起了一份文書:“陛下又一次申斥了智利的走私,要求提高智利的稅率並將鑄幣廠收歸國有。”

智利的走私是國王的一塊心病。自從1588年無敵艦隊的覆滅以來,西班牙歷任國王接連收到了來自英國、法國、荷蘭的挑戰,兩百年來只有36年無戰事。國庫空空如也,急需智利的輸血。

智利的確能根治國家財政的病灶。每年智利出口了65萬美金的黃金、13萬美金的白銀和12萬美金的銅礦。但是國王的稅率太高,又壓低進價,智利的商人、礦主不願意慣著國王的貪婪無度,他們寧願翻越安第斯山,走私給外國人,因為外國人價錢公道。

到頭來,國王只得到智利百分之五的出口財富,荷蘭人得到了三分之一,法國人得到四分之一,義大利人得到五分之一,甚至德國人都得到了十分之一。西班牙王室百年來打下的殖民地,反而成了外國人的聚寶盆。

為了進一步攫取智利的金銀,國王下令智利的外貿一年一次,商隊從西班牙的港口啟航,橫渡大西洋抵達巴拿馬,然後轉陸路穿越巴拿馬地峽,接著行船於太平洋,途徑秘魯,最終在智利的港口下錨。

這時候,智利人肯定會在瓦爾迪維亞的港口擠成一團,賤賣自己一年的收穫,以換取生活生產的必須品。他們知道商隊的貨船很快就會滿載金銀,然後急不可耐地返回本土,到時候就是要買一匹絲綢,也要等到明年的今天。

“我們需要中國的絲綢、歐洲的水銀和鐵器、秘魯的毛料和拉普拉塔(阿根廷獨立以前的稱謂)的蔗糖、巧克力、馬黛茶。”羅薩斯有些激動,國王的貿易限制和高賣低買讓智利人過不上體面的生活,甚至連智利的奇恰酒也是貿易不通的產物。

由於買不到燒製的陶器,人們只能把葡萄酒裝在滲水的陶器中,沒幾個月酒就成了醋。智利人只好用蠟打在陶罐上,釀成了奇恰酒,微甜、可口,但時間久了蠟還是會融化,產生臭味。

▲奇恰酒

“長久以來,國王在智利抽取重稅,來供養軍隊的征戰。如今變本加厲,新頒佈的稅率提升到10%,這意味著智利礦主、農場主每年必須繳納15萬、12萬比索;國王還要把鑄幣廠據為己有,每年6萬比索的鑄幣收益也被國王充作軍資;為了得到教會的財產,國王關閉了教會學校和修道院,耶穌會的教士們都被驅逐到了義大利,60個教會的莊園被國王霸佔。”羅薩斯停頓了一下。

“同您的前任一樣,您和您的子孫後代終將在智利紮根,”羅薩斯目光灼灼又有所期待,“奇恰酒和葡萄酒、智利和國王,您選擇那一邊?”

2.年輕的私生子

時光荏苒,羅薩斯作為助手,已經給安布羅西奧籌劃二十年。安布羅西奧的兒子,奧希金斯也長大成人。

奧希金斯的母親多尼亞是智利當地的名門閨秀。安布羅西奧還是被說服,選擇背棄國王與克里奧約人合作,同多尼亞的聯姻很快被克里奧約權貴當成了投名狀,彼此打得火熱。

▲奧希金斯的母親多尼亞

為了杜絕都督同克里奧約人的聯姻,國王三令五申智利都督不能同智利本地女子結婚。安布羅西奧沒有在教堂舉行婚禮,兒子奧希金斯也被視為私生子而失去了長子繼承權。

奧希金斯並沒有因此受到輕視,他勇武而智慧,少年時就遠赴秘魯的神學院求學,到了十七歲,也就是1795年他又遠渡重洋在倫敦接受高等教育。他精通英法雙語,酷愛閱讀,常常通宵達旦翻閱英法資產階級革命的著作。

尊貴的出身、滿腹經綸的學識以及對革命的憧憬,讓奧希金斯結識了不少拉丁美洲出身的同學。米蘭達,後來的拉美獨立運動先驅,就這樣與奧希金斯結為莫逆之交,並把他引薦給秘密革命組織——“勞塔羅”。

勞塔羅本是16世紀的印第安人,他曾經被西班牙殖民者俘虜、奴役,九死一生的他逃回部落。刻骨銘心的仇恨鼓舞著他帶領同胞多次重創西班牙軍隊,把西軍擋在比奧比奧河以北,巔峰時甚至一度兵臨聖地亞哥。

▲勞塔羅——抗擊西班牙的英雄

以勞塔羅這樣一位抗擊西班牙的英雄為名,“勞塔羅”革命組織匯聚了一批矢志不渝反對西班牙、解放故土的仁人志士。奧希金斯才華橫溢、堅毅果敢,很快成為了勞塔羅的核心骨幹。

1801年,奧希金斯的父親——安布羅西奧與世長辭,他幾十年來站在智利人這邊,對國王竭力隱瞞智利的走私貿易與偷稅漏稅,既得到了智利人的擁戴,又把國王蒙在鼓裡,因此一路官運亨通,給兒子留下了不菲的財富與人脈。

奧希金斯返回家鄉康城市,憑藉顯赫的家世和父親的故交,他很快就成為了市議會的議員。

隨著拿破崙在歐洲的節節勝利,奧希金斯和他的革命夥伴知道,西班牙殖民政府的喪鐘已經敲響。然而市議會中大多數人既不是愛國派(革命者),也不是保皇派(忠於西班牙),而是中間派,既不滿西班牙的剝削又對起義猶豫不決。奧希金斯決定蟄伏,靜候時機。

機會很快就來了,1808年,拿破崙佔領了西班牙,西班牙的老國王退位、王子費爾南多七世被軟禁,智利的歸屬就成了一樁懸案。

保皇派堅持稱雖然國王退位了,但是殖民地政府依然是智利的合法政府;愛國派抬出了宗教法理論:“合法政府終止後,權力迴歸於民”。雙方在公開會議上唇槍舌劍,難分伯仲。

僵持間,傳來了東邊布宜諾斯艾利斯(阿根廷首府)的重磅新聞。英國人兩次入侵了布宜諾斯艾利斯(阿根廷首府),總督倉皇而逃,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市民們團結一心擊退了英國入侵者,順便流放了逃跑的總督。

智利都督加西亞擔心步了後塵,開始疑神疑鬼,流放了三名智利知名人士,擔心他們推翻自己。都督的昏招引發了劇烈的政治地震,聖地亞哥市議會召開緊急會議,在愛國派的遊說和中間派的唾罵中,失了智的都督被迫辭職。

▲拉美殖民地分為3個總督區,由三個總督管理,智利屬於秘魯總督區,每個總督區下面有多個軍區,每個軍區的行政、軍事老大就是都督

頓時,智利陷入了權力的真空,殖民政府也面臨著空前的虛弱與無序。奧希金斯和他所在的愛國派趁機奔走,組建了執政委員會,接管了智利的一切權力,並著手政治改革,掙脫殖民政府強加的貿易枷鎖,開始和布宜諾斯艾利斯、英國、法國、美國互通有無,礦主的金銀終於打開了銷路,農場主再也不必翻山越嶺地走私酒水和糧食。

得益於出色的改革,國民開始過上了好日子,奧希金斯的聲望日隆,一躍成為愛國派的領袖之一,並執掌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軍隊。

3.攘外與安內

儘管政治改革進行地如火如荼,但是區區一千五百人如何抵抗得住西班牙秘魯總督區的雷霆一擊。本著“高築城,廣積糧,緩稱王”的鬥爭策略,奧希金斯和他的革命戰友就以效忠被法國人囚禁的費爾南多七世為名,召開了第一次國民大會,決口不提智利的獨立,以免引起秘魯方面的警惕。

但是,奧希金斯的革命路線不被愛國派中的激進人士所認可。以卡雷拉兄弟為首的愛國派激進團體招兵買馬,直接發動暴力政變,解散了國民大會,旗幟鮮明地吹響革命的號角,並宣佈由他們行使智利的最高權力。

激進團體一意孤行,引起了大多數貴族和民眾的反感。反對卡雷拉獨裁的人紛紛投靠奧希金斯。1812年,雙方兵戎相見,兩敗俱傷。

聽說智利的叛黨同室操戈,西班牙殖民政府彈冠相慶。他們調兵遣將,從秘魯派遣三倍於智利的兵力,持劍往討。

卡雷拉和奧希金斯這才如夢初醒,拋開一切分歧,聯手抵抗。但是強弩之末的智利軍如何抵擋得住西班牙軍隊的鐵蹄,兵敗如山倒的奧希金斯找到了英國人斡旋,交戰雙方最終簽訂了停戰條約。

奧希金斯的好意並沒有得到卡雷拉的諒解。儘管豺狼在側,卡雷拉依然故我,不顧一切地發動內訌,武力控制政府,並與奧希金斯再燃烽火。

智利的分裂驚得西班牙將領瞠目結舌,他當即撕毀條約,橫掃智利。智利潰軍一瀉千里,奧希金斯帶著殘部逃往安第斯山;卡雷拉更慘,他的部下或者戰死,或者被俘虜,囚禁在費爾南德斯群島上苦役,而他本人隻身逃往美國,購置槍械,以圖東山再起。

▲西班牙陸軍馬里亞諾·奧索里奧擊敗奧希金斯

卡雷拉把一切的罪責都推給奧希金斯,當他經過阿根廷時,找到了奧希金斯。奧希金斯正同阿根廷的革命領袖聖馬丁結盟,卡雷拉仗著兵強馬壯襲擊了奧希金斯——聖馬丁聯軍。

卡雷拉顯然沒聽說過聖馬丁的軍事水平。聖馬丁出身軍官世家,十一歲開始戎馬征伐,擊敗過摩爾人、英國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拿破崙的軍隊,後來成為了智利、秘魯、阿根廷三國的開國元勳。

▲阿根廷聖馬丁廣場——為了紀念這位智利、秘魯、阿根廷三國的開國元勳

卡雷拉全軍覆滅,他的兄弟也被聯軍槍決。解決了內憂後,奧希金斯著手平定外患。

1817年,奧希金斯——聖馬丁的部隊翻越安第斯山,繞過西軍防線,突然出現在西班牙駐智利軍隊的腹地,一路連戰連捷、摧枯拉朽,把毫無防備的西軍殲滅。此戰被德國人寫入了軍事教材,二戰中德國的閃擊就是以此為鑑。

▲穿越安第斯山脈時的·聖馬丁(左)和奧希金斯(右)

4.英雄謝幕

趕走了殖民者,奧希金斯宣告智利共和國的成立,由於功勳卓著,他被推舉為第一任最高指揮官。

▲1818年2月12日智利獨立日

然而,開國的總統並不好當。智利有2000公里的海岸線,國家的經濟命脈全在於南太平洋上的貿易,而西班牙在秘魯的艦隊依然強大得令人仰望,敵人隨時都可以從智利漫長海岸線上登陸。

奧希金斯在無數個夜晚的夢魘中驚醒,背脊上的汗液打溼了被褥。一旦海岸被突破,西班牙龐大的陸軍就會如蝗蟲般湧入這個新生的國度,摧毀襁褓中的智利。

奧希金斯決定組建海軍,消除來自海上的威脅,他購置戰艦,招賢納士,任命前英國海軍將領科克倫為智利海軍總司令,並從美國招募頗有戰功的海軍軍官。

▲智利海軍駛向秘魯

海軍就是銷金窟,國庫很快空空如也。奧希金斯認為如果有國無防,即使國富民安,最終辛苦積攢的財富還是會被西班牙的強盜掠奪。兩害相權取其輕,奧希金斯決定刮地三尺也要滅了西班牙在南美的軍隊。

他沒收了保皇派的財產,得到90萬比索;又劫掠了效忠西班牙的秘魯商人,得到15萬比索;最後還向愛國派強制徵稅,得到了40萬比索。為了吸引外國商人的投資與貸款,他給了外商諸多政策優惠,遭到本國商會的控訴;為了讓英法軍官安心為智利服役,他選擇對新教徒宗教寬容,被智利天主教會狠狠唾棄。

他得罪了智利的所有人,把一支艦隊送出了智利港口。智利海軍沒有辜負奧希金斯,最終殲滅西班牙的太平洋艦隊,並把聖馬丁的阿根廷陸軍運至秘魯,剿滅了西班牙在美洲最後的支柱。

儘管奧希金斯公心一片,但是還是遭到了舉國抵制。他的部下拉蒙奪取了部隊的控制權,聖地亞哥的克里奧約權貴又集體逼宮。奧希金斯只能黯然隱退,流亡到秘魯。

▲奧希金斯辭職

1842年,奧希金斯淒涼死去,他死後,智利才恢復了他的名譽。也許正如丘吉爾所言:“對偉大人物的忘恩負義就是偉大民族的標誌。”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看待他的一生——粉身碎骨渾不怕的革命家、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面壁者和孤蓬萬里徵的異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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