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子周遊列國時，帶著弟子們路過泰山，見到不遠的山坡上有一位婦人正在墓碑旁邊悽然哀泫。因為離得不遠，孔子便認真、仔細地傾聽，發覺哭聲悲愴，就叫子貢去問問，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子貢來到婦人身邊，問道：“聽您這樣哭，一定是有非常傷心的事吧？”

婦人抬頭看了下子貢，哭道：“是啊！以前我公公被老虎咬死了，後來我丈夫又被老虎咬死，現今我的兒子又被老虎咬死了。”

此時孔子也走近了，聽到婦人悲慘的經歷，知道是居住在山裡的人家，平時出來打獵遇到老虎被咬死了，孔子問婦人道：“為什麼不離開山裡，到山下安全的地方居住呢？”

婦人答道：“因為在山裡當官的管理沒有那麼苛刻暴虐啊！”

孔子把這事對弟子們說完後，感嘆道：“你們要記住了，苛刻暴虐的管理比山裡的老虎還要可怕啊！”

上面這個故事是記述在《禮記·檀弓下》的片段，原文如下。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貢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

（婦人）而曰：“然。昔者吾舅（公公）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

夫子曰：“何為不去也？”

（婦人）曰：“無苛政。”

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二、

當然，這個老虎是兩千多年前活躍于山中稱王稱霸的老虎，不是現如今被圈養在動物園裡可以和飼養人員耳鬢廝磨的老虎。不過，即使是動物園裡的老虎，一旦發狂想咬人，手無寸鐵的人類也只能成為口中餐。武松雙拳不常有，李逵殺虎有大刀。現代人的純粹身體對抗老虎，大鯊魚奧尼爾都得滴溜溜跑路。

很多人不理解，苛政怎麼可能比老虎可怕？這個當然得區別對待，太平安定的世道，如果“其政悶悶”，則“其民淳淳”，這是老子李耳說的，悶悶是溫和、寬鬆的管理方式，如果是這樣，那百姓則“淳淳”，淳樸厚道的意思。但在中國歷史上，世道亂起來或遇到暴君、昏君的統治時，百姓真的會感覺“苛政”猛於虎。

詩聖杜甫（上圖）生活於盛唐開始衰落的那段歷史時期，宅心仁厚的大詩人留有感時憫世的三吏三別詩，其中一首《石壕吏》正是苛政對百姓的真實寫照，原詩如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詩人說自己走夜路投宿到石壕村的一戶人家，夜晚官吏來抓當地壯丁，家裡老漢聽到官吏叫聲趕忙翻牆逃跑，老婦人出來面對憤怒的官吏訴苦說，家裡三個兒子都被抓去當新兵了，其中一個來信說另外兩個兄弟最近都戰死了，現在家裡只剩一個兒媳和一個沒斷奶的小孫子，你們既然要抓人，我老婦人雖然年老力衰，也還可以給你們當煮飯的勞役。官吏真的就把老婦人帶走了，等天明時，詩人只能單獨跟避難回來的老漢告別了。

三、

漢高祖劉邦是個大流氓，年輕時就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經常被他父親罵為敗家子，可他不以為意，還頗為自得，帶著一幫小弟今天吃東家，明天吃西家，吃完拍拍屁股兩手一攤，對招待的人道：“記我賬上。”然後大搖大擺就像真付了賬一樣地走了。

這麼一個混混早期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雖然劉邦私下有情人，還未婚先生子），直到三十五六歲他才娶到呂雉，還是老丈人主動把女兒許配給他的。

這麼一個率性灑脫的流氓在中年之後，也覺得得過收入穩定的日子了。於是混了鎮長（亭長）當，本想安安穩穩過一生，誰知卻被迫當起了“造反派”。

真是被迫的，身為秦帝國亭長的劉季負責徵集並帶領本鄉鎮的壯丁們去服徭役，結果半道上壯丁們逃跑了一半，按照秦律，身為亭長的人負有主要責任，是要殺頭問罪的。

劉季被逼無奈，把其他還沒逃跑的壯丁也放了，並帶著願意跟從自己的人躲到山裡開始打游擊戰反抗“暴秦”，他還沒被稱為劉邦前，估計心裡只想一輩子平平安安地做他的泗水亭長劉季吧？都是“苛政”惹的禍啊，秦帝國管理百姓如果不那麼苛刻暴虐我劉季也不會上山打游擊的。

後來太史公司馬遷說劉季當亭長時去長安帝都出差，碰到秦始皇儀仗隊出行，看到威風八面的儀仗隊和被簇擁在核心的嬴政後，劉季感嘆道：“大丈夫當如此也！”想來，這或只是劉季成了漢高祖後跟人吹噓“當年乃公就有此志向”的牛皮話。

苛政，真是猛於虎啊！

沒有苛政，劉邦也只是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