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蒙古的開國功臣，大家所能想到的名字，通常都是木華黎、博爾術、赤老溫、哲別和速不臺等人，因為他們的知名度最高。

可說起蒙古的開國第一功臣，很多人卻並不了解，這個人的名字叫蒙力克。

或許有人對此並不信服：第一功臣？誰封的？這個嘛，當然是鐵木真封的。

至於蒙力克為什麼會是第一功臣，他到底建立過什麼功勳，史書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按照現有的史料看，蒙力克只做過三件大事：

一、蒙力克是也速該（鐵木真之父）的手下，在也速該臨終之時，將鐵木真託孤於蒙力克。鐵木真原本在特薛禪家裡當上門女婿，是蒙力克出面把他接了回來。

烈祖臨崩，以家事託之，又使召太祖於巨集吉剌氏。——《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二、當鐵木真因喪父而家道中落之時，蒙力克並未履行託孤之責，反而離開了鐵木真，投靠了札木合。

三、當鐵木真再次崛起之後，與札木合反目成仇，蒙力克於是重歸鐵木真身邊，此舉受到鐵木真的敬重。

太祖稱之為額赤格，後太祖與札木合戰於答蘭巴泐渚納，蒙力克率其七子先後來歸。——《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如果單憑史書記載，蒙力克的資歷有多水？我們對比一下排名第二的博爾術和排名第三的木華黎就可以得知。

博爾術是鐵木真最早的屬下，十三歲時就有所表現，按照史書的說法是，鐵木真和博爾術“共履艱危，義均同氣，征伐四出，無往弗從”。每當博爾術負責夜間警戒的時候，鐵木真總可以安心入眠。

時諸部未平，博爾術警夜，太祖寢必安枕。或與太祖論事，恆達旦不寐。君臣之分益密。——《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列傳第十八

木華黎早年被父親送給鐵木真做奴隸，按照史書的說法是，在鐵木真統一蒙古各部的戰役中“無役不從”。

時木華黎與博爾術、博爾忽、赤老溫以忠勇，號掇裡班屈律，譯言四駿馬也。——《新元史》·卷一百十九·列傳第十六

看看上述兩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劉備身邊的關羽張飛。可就算如此，他們在最初排位的時候都居於蒙力克之下。再看看蒙力克被記載的那三件事，他有什麼資格壓這兩人一頭呢？

或許也會有人說：蒙力克是也速該的託孤大臣，按照身份來看，有點類似於孫權身邊的張昭，或劉禪身邊的諸葛亮，絕不是什麼關羽張飛可比的。

我們從託孤大臣的角度來看，張昭和諸葛亮做了什麼？張昭率先向孫權下拜，用實際行動穩固了孫權的地位；諸葛亮更是大權獨攬十一年，被稱為治國良才，使得蜀漢得獲安穩。

策臨亡，以弟權託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三國志》·卷五十二·吳書七·張顧諸葛步傳

諸葛亮之為相國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三國志》·卷三十五·蜀書五·諸葛亮傳

別管張昭和諸葛亮做得對不對或好不好，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人家這份資歷拿得出手！

反觀蒙力克，先是去特薛禪家把鐵木真接了回來，然後又在鐵木真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了他，這種託孤大臣，有什麼資格和張昭、諸葛亮相提並論呢？

結合《蒙古源流》對於鐵木真早期生活的記載，也速該一死，鐵木真立刻眾叛親離，淪為社會底層人員。

身為託孤大臣，在老主人去世之後，立刻開始欺負少主人孤兒寡母的事情，在歷史上屢見不鮮。如果蒙力克也這樣做，我們不能說他無用。

身為託孤大臣，在老主人去世之後，立刻被老主人曾經的政敵打壓到死的事情，在歷史上屢見不鮮。如果蒙力克的經歷也是如此，我們同樣不能說他無用。

可問題就在於：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蒙力克對幼年時期的鐵木真有任何幫助，當鐵木真的母親帶著幾個幼子艱難度日的時候，我們也從未見過蒙力克的身影。

我並不是說蒙力克做得對或不對，我只是說蒙力克幾乎無所作為。

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蒙力克之所以能夠成為蒙古開國的第一功臣，是因為他在王罕（鐵木真義父）打算圖謀鐵木真的時候，提醒鐵木真不能輕信王罕。

癸亥，王罕子桑昆給太祖議昏，太祖以十騎往，中道過蒙力克家，白其事。蒙力克勸太祖勿往，以方春馬瘦為辭，太祖從之。——《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這叫什麼功勞？如果僅憑一句話就能混成蒙古第一功臣，那蒙古開國的歷史，肯定比小孩子過家家還簡單。

當時，鐵木真和王罕已經處於即將翻臉的邊緣，在利益面前毫無溫情可言，這對於一個政治人物而言是最基本的道理。如果鐵木真連這個都不懂，他還有什麼資格建國立業？

換言之，這種類似於“天冷了要加衣服”一樣的話能有多重要？難道蒙力克不說，鐵木真就不懂？

從明面上，我們很難找到蒙力克成為第一功臣的直接證據，但我們可以根據其他人的反應，來推測一番蒙力克的所作所為。

昨天我在寫鐵木真早期經歷的時候就說過，鐵木真九歲時，因喪父淪為社會底層人員的說法不可信，理由有二：

一、如果鐵木真淪為社會底層人員，與也速該有奪妻之恨的蔑兒乞部憑什麼會放過他呢？最不濟，也要圍繞訶額侖（鐵木真母親）做點文章，找回當初的面子。可我們只看到訶額侖帶著幾個幼子艱難度日，蔑兒乞部的身影並未出現。

二、鐵木真年滿十八歲之後，立刻登門求助自己的岳父特薛禪，特薛禪並未瞧不起鐵木真，反而立刻讓他和自己的女兒成婚。後來，鐵木真的義父王罕與義兄札木合悉數登場，都對鐵木真非常友善。在他們的幫助下，鐵木真開始騰飛。問題是：鐵木真為什麼不早點找這三個人，還要過那幾年的苦日子呢？

通過上述兩點，我基本可以斷定，也速該去世之後，他的老婆孩子們並沒能守住家業，以至於眾叛親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依然還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品質，人脈也沒丟，這才有了鐵木真東山再起的一幕。

了解這些內容之後，我們再看蒙力克的所作所為，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先說第一件事：鐵木真成年之後，在特薛禪、王罕和札木合的幫助下，實現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可問題也隨之而來。

從身份上講，特薛禪和王罕都是鐵木真的長輩，如果他們都對鐵木真的地位表示不服，那麼鐵木真就會面臨一場內訌。

再細分一下，特薛禪一直心甘情願地依附於鐵木真，他的女兒又嫁給了鐵木真，這種擔憂相對會小一些。王罕則不同，他是鐵木真的義父，又曾親口許諾：我將來的一切財產都會留給鐵木真。

要知道，王罕是有親兒子的，就是桑昆。在一位有心人的挑唆之下，桑昆率先出兵攻打鐵木真，鐵木真以為王罕造反，於是率軍攻擊，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平定了這場叛亂。

札木合亦說桑昆曰：“帖木真與乃蠻通舉動如此，豈復可恃，若不早備之，且為君父子後患。”——《新元史》·卷一百十八·列傳第十五

這就給人一種感覺：鐵木真早就做好了應對王罕造反的準備，幾乎是桑昆剛起兵，鐵木真就開始行動了。

再說第二件事：這位有心人挑唆桑昆造反失敗後，立刻投靠了蒙古西方的乃蠻族。乃蠻族實力強大，又擁有地理優勢（易守難攻）。如果乃蠻族躲在鐵木真身後，專注於往他背後捅刀子，那鐵木真也別想著建國立業了，多想想怎麼保命才是正事。

可當這位有心人歸附乃蠻族之後，立刻宣揚鐵木真所部極其富庶，並鼓動乃蠻族攻打鐵木真。勾引得乃蠻大汗不顧朝中眾人反對，傾舉國之力攻打鐵木真，卻被早有準備的鐵木真打個大敗。原因？自然是因為這位有心人遣使通告鐵木真，直接出賣了乃蠻族。

札木合見太祖軍容甚盛，謂太陽汗曰：“汝初視蒙古兵如羊古劷羔兒，謂蹄皮亦不留。今吾觀其氣勢，殆非昔比矣。”遂引所部遁去，又遣使以乃蠻軍事告於太祖。——《新元史》·卷一百十七·列傳第十四

明明龜縮防守才能對鐵木真造成最大威脅，乃蠻族卻偏要主動出擊，以至於兵敗國滅，這位有心人真是功不可沒。

上述兩件事中的有心人是誰？札木合！也速該去世之後，蒙力克投靠了誰？札木合！

這樣一分析，事件就串起來了。

在也速該去世之後，蒙力克或許感到孤力難支，於是就跟訶額侖（鐵木真母親）約定：自己出去找外援，時機成熟以後再回來。

這樣做的前提是，也速該去世之時，他的孤兒寡母並未淪為社會底層人員，否則訶額侖母子連飯都吃不飽，還能找什麼外援呢？

對於這件事我說過，並不可信。也速該雖死，但訶額侖母子保證衣食無憂應該沒問題，絕不是什麼社會底層人員。

在這種背景下，蒙力克投靠札木合就顯得合情合理了。鐵木真喪父之後，並未與札木合有過多聯絡，可當鐵木真的妻子被蔑兒乞部搶奪之後，札木合立刻率軍兩萬前來相助。史書說這是王罕的建議，但縱觀王罕和札木合的生平，也未發現他們有多麼深厚的交情。

鐵木真和札木合曾經的結義之情有多大分量？在沒有對等的力量時，這種情分幾乎沒有分量。札木合肯出兵相助，在其中出大力的，應該是蒙力克。

而在札木合與鐵木真翻臉之後，蒙力克又用某種方式影響著札木合，否則很難解釋札木合的離奇舉動。

如果一切推論合理，蒙力克的真實身份，應該就是乞顏部（鐵木真所部）的高階間諜！

這一點沒有明證，但有一點旁證：鐵木真是一個善用間諜的人，在統一蒙古各部的時候，他曾多次使用反間計。

比如說偽裝成塔塔兒部偷襲金國，又幫著金國一起滅掉塔塔兒部；反攻王罕的時候，率先派人詐降於王罕，離間王罕父子的感情，在王罕內部分裂的時候，一舉出擊打垮王罕。

可以說，鐵木真是一個高明的陰謀家，這些招數他是跟誰學的？誰敢說鐵木真的啟蒙老師一定不是蒙力克呢？

除了高階間諜的可能性之外，蒙力克之所以能成為蒙古開國的第一功臣，應該與他的四兒子“通天巫”闊闊出也有關係。

作為一個草原部落，巫師和薩滿的地位極高，這是沒有問題的。據說，就連“成吉思汗”這個名字，都是闊闊出起的（假託上天之名）。

太祖滅王罕，闊闊出即以符命之說進，謂：“聞天語，將畀帖木真以天下，號曰成吉思。”——《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從這個角度來看，讓一個神漢成為第一功臣，的確可以有效壓制下面的功臣，正如劉邦弄出一個“功人”和“功狗”的理論一樣，硬是把蕭何給抬了出來。

但問題是：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第一功臣也應該是闊闊出，而非他爹蒙力克，否則怎麼解釋呢？難道說，正因為闊闊出是上天派來幫我們的，所以我們要感謝他爹蒙力克呢？

“通天巫”並不是天生的，闊闊出之所以能成為“通天巫”，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蒙力克功不可沒。或者說，闊闊出的大多數行為，受蒙力克指使。

但後來，闊闊出利用“通天巫”的身份，經常假稱上天旨意，與鐵木真爭權奪利，甚至一度凌駕於鐵木真之上，最終被鐵木真的弟弟殺死。

闊闊出復譖之曰：“長生天有命，帖木真、合撒兒迭為百姓主，不除合撒兒，事未可知。”太祖感其言，欲殺之，以太后救之獲免。——《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既而蒙力克率七子入見，闊闊出甫坐，斡赤斤與三力士搏闊闊出顛，而折其脊，棄於左廂車下。——《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幾乎是在闊闊出被殺的同一時間，蒙力克也銷聲匿跡了。

自闊闊出死，蒙力克父子之勢遂衰。——《新元史》·卷一百二十五·列傳第二十二

按照我的理解就是：蒙力克一系不再滿足於已有的身份和榮耀，所以闊闊出用自己的身份與鐵木真爭權奪利，最終被清理出局。

有一種說法是：闊闊出本是訶額侖的養子，後來背叛成吉思汗，先後投靠札木合、王罕和桑昆，最後又回到鐵木真身邊。

在此我要申明一點，這不是事實。

在蒙古初期，有三位名叫闊闊出的人。第一位是蒙力克的兒子闊闊出，他就是“通天巫”，屬於晃豁塔歹部；第二位是訶額侖的養子闊闊出，屬於別速剔部；第三位闊闊出是個馬伕，屬於克烈部。

關於三位闊闊出的身份區別，《新元史》寫得很清楚。

最後，波斯人拉施特所撰寫的《史集》中還提到了這樣一件事：也速該去世之後，鐵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嫁給了蒙力克，蒙力克則一直扮演著鐵木真父親的角色。

（蒙力克）無論是遇到禍福或苦樂，他總是與成吉思汗一條心，成吉思汗讓自己的母親訶額侖嫁給了他。他成吉思汗並排坐，坐在他的右邊，地位高於一切異密之上。——拉施特·《史集》

在史書中，蒙力克的全稱是“蒙力克.額赤格”，所謂“額赤格”就是蒙語中父親的意思。

在我看來，這個說法和《新元史》有衝突，而《新元史》又承襲自《元史》、《蒙古祕史》和《蒙古黃金史》，所以《史集》的說法未必可信，但也可以作為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鐵木真稱呼蒙力克為“額赤格”，未必是因為訶額侖嫁給了蒙力克。翻開史書，託孤大臣享受父親的稱呼，並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但從這個稱呼中，我們更能看出蒙力克在蒙古開國史上的重要性。

看到蒙力克，我總會聯想起呂不韋。

呂不韋受異人（秦莊襄王）託孤，以秦始皇仲父的身份出現在歷史舞臺上；蒙力克受也速該託孤，以鐵木真額赤格的身份出現在歷史舞臺上。

這兩人都對少主人有極高的影響力，但他們最終都被少主人清理出局了。

說起呂不韋，大家都說他有野心，所以才會被清理出局；說起蒙力克，大家也說他有野心，所以才會被清理出局。

秦始皇寫信給呂不韋的時候，問了他一句誅心的話：“你對大秦有什麼功勞？你跟我有什麼親屬關係？憑什麼獲得那麼多的殊榮？”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史記》·呂不韋列傳

面對秦始皇的這種質疑，呂不韋一言不發直接自殺。後世讀者談及此事的時候，總會說秦始皇忘恩負義：要不是呂不韋鼎力相助，你爹恐怕要在趙國當一輩子人質，哪還會有你君臨天下的機會呢？

呂不韋是否陰謀造反，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了，但他在異人當人質的時候能夠鼎力相助，僅憑這一點就對秦國有大功。

秦始皇寫信質疑他，更多的是一種政治手段，而非陳述客觀事實。後世讀者為呂不韋抱不平，是肯定呂不韋對秦國的貢獻。

呂不韋之所以能夠獲得客觀公正的評價，是因為先秦時期的中國已經有了文字，所以我們能夠得知事件的前因後果。但在蒙古早期，他們並沒有文字，所以我們對於蒙古開國第一功臣蒙力克的所作所為，也只能通過種種方式進行推測。

如果用文學性的方法來描述，蒙力克應該是一位面相陰沉的老者，總會使人聯想到禿鷲。但在鐵木真統一蒙古各部的過程中，蒙力克居功甚偉，第一功臣之名不應該有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