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三年一次的會試和殿試是大家都十分關心的大事情。因為這不單單從進士之中選拔一些翰林院的編修之類的職官,而知縣、知府等行政官員也大多是從進士中選拔的。在朝中,尚書、侍郎等高官則十分關心自己的子侄、親友、門生乃至同鄉是否能考上名次。為數不多的幾個忠心耿耿的文官武將則盼望能從會試中發現一批經國濟民的人才,以匡救時弊。
科舉考試文人們也都很關心,想從主持會試、殿試的官員名單中找出一些線索,看看皇帝和主考、考官們的評價尺寸和興趣所在,研究一下,自己的文風是否能迎合他們的胃口。如果覺得不對頭,那麼就要想辦法加以改變。
這小小的臨川縣,照理說既不是京城,也不是總督衙門或巡撫衙門所在地,和會試、殿試的關係不大,但是談論的人不少,關心的人更多,其道理何在呢?因為這裡有一個文壇知名人物湯顯祖,大家認為憑他的才華,可能考上前三名,至於考中進士,當然更不會有任何問題。
圖丨科舉考試
湯顯祖本人呢?對此並不樂觀。讀書是他最感興趣的事,往往一卷在手,廢寢忘食。他最欣賞古人所說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兩句話,如果考不上,不做官,他也無所謂。雖說他的詩文、策論寫得很有特色,人家當面總是說他參加會試十之八九能中在前三名,他本人卻認為不見得。這並不是由於他的謙虛,而是他深知考場中有黑幕,從後門、邊門進去的大有人在,他上京趕考,吳氏夫人要替他收拾行裝。
吳氏夫人說:“但願你早日藍衫換紫袍。”
湯顯祖說:“夫人千萬不要這樣想如果你一門心思認為我會高中狀元榜眼、傳臚。
而事實上又不是這樣順心如意的話,這對你的打擊就太大了。吳氏夫人說:
“這倒是真的。
吳氏夫人又替他準備了些土產,吃的用的各有數包,讓他到京去送送親友們。湯顯祖帶了三個包包,準備送給那個國子監的司業,因為要在人家那裡住一兩個月,兩手空空,似也失禮。此外,還帶了一斤雲霧茶,則是自己吃的。
啟程去北京這一天,快開船時,撫州知府古之賢也親自趕到碼頭,為湯顯祖送行。湯顯祖作詩一首,答謝古之賢的盛情。
圖丨湯顯祖
古之賢說:
“此番去京,希望你高中魁元。這既是我古之賢的光彩,也為臨川地方增添莫大的榮譽。”
湯顯祖說:“我一定牢記古大人的教誨、鞭策,認真讀聖賢之書,探究古今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雖不能必中,但決不會使古大人大失所望,也決不會使故鄉父老兄弟蒙上恥辱。”
古之賢聽了這話,覺得湯顯祖不僅有才氣,更可貴的是有骨氣,於是拍拍湯顯祖的肩膀說道:
“你放心趕考去吧千里迢迢,要保重身體。至於你家裡,我會派人常去看看的。湯顯祖再三感謝,古之賢說:
“就別見外了。”
船啟碇揚帆北去,古之賢看見帆影已很遙遠變得朦朧而隱約了,這才回衙門而去。
再說內閣首輔張居正為了要使自己的兒子張嗣修高中在前三名,一年前就在朝野造了不少輿論。他關照堂弟張居直到應天府一帶走一圈,因為那裡是文物薈萃之地,看看有哪些可以拉攏的人才。遇到什麼詩壇、文社的頭面人物,則千萬要說說張嗣修的詩文如何精采之類的話。
張居正幾次對六部大臣們說:
“有人認為嗣修的文章可以與賈誼並駕齊驅,這是過獎了,我聽了甚為不安。
這對年輕人也沒有好處。其實呢,嗣修當然也有一點長處,文思比較敏捷,落筆是快的,和開國之初的劉基、宋濂諸人的文章是相去不遠的。當然,從說理的透闢、文采的雄辯來看,比之賈誼、韓愈那些人,自然還差得多呢!
圖丨張居正
擅長吹拍的張四維、申時行之流,把張居正這一類話向自己手下的官員們說了一遍。至於張嗣修的詩文究竟如何,有很多人根本沒有看到過。
張居正在官場混了這麼許多年,而且爬到這樣高的地位,經驗當然是很豐富的。他總想把這件事辦得十全十美,天衣無縫。他覺得不能僅僅考慮嗣修這一個人,問題牽涉面比較大,所以想到了今年殿試前三名究竟給誰的問題除了嗣修,還有二個名額給誰?他打算選擇兩個當代文壇上名聲最響亮的才子,這樣一來,自然而然就把張嗣修的身價抬高了。再說,這樣也可以造成一種錯覺,讓大家覺得今年殿試的前三名確確實實是貨真價實的第一流人才。
張居直奉命漫遊應天、蘇州等江南十府回到北京時,聽張居正談了他的想法,認為高明之至。張居直說:
“應天府一帶真是人才輩出。宣城的沈懋學才思橫溢自不必說,臨川才子湯顯祖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是眾望所歸的巨匠,名聲更在沈懋學之上。無論詩文、策論,這些文人學士恐怕無出湯顯祖、沈懋學之右了”
張居正立刻決定選中湯顯祖、沈懋學兩人為第二、第三名,以襯托張修的第一名狀元,這樣,相當光彩。張居直說:
“我在宣城時,和湯、沈二人在一起吃過飯,下過棋,總算是熟朋友了,再去找他們談什麼,也比較方便。就在這幾天,他們恐怕也要進京來了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張居直派門客到江西會館和徽州會館去打聽這兩個人的行蹤。得知兩人確已來京,住在國子監一位司業家裡。於是,張居直在家裡辦了一桌酒,派人去請湯顯祖和沈懋學,說是替他倆洗塵。
圖丨張居正
湯顯祖和張居直見面次數雖不多,印象卻並不那麼好。覺得此人比較庸俗,而且又常常裝出假風雅的樣子,他那身軀臃腫不堪,卻硬要裝出瀟灑的風度,使人生厭。湯顯祖本來不打算去,由於沈懋學認為假使不去,未免拒人於千里之外,似乎有點不近人情,於是只好很勉強地陪沈懋學去張府。到張府後,發現張居直的態度過於謙恭,氣氛又似乎有些神秘,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花樣,但要退出來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敷衍著某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推說身體欠佳,酒也只喝了一杯。
張家是湖北江陵人,廚師也是江陵帶來的。燒的肉末線粉,也和四川人一樣,叫作“螞蟻上樹”。這道菜味道不錯,湯顯祖覺得還配胃口,悶頭吃著。
張居直正搜尋枯腸,準備和湯、沈二人談談詩文,又苦於不知從何說起。忽然想到湯顯祖是臨川人,而唐代王勃的《滕王閣序》裡又有什麼“光照臨川之筆”這一句,於是就對湯顯祖說:
“義仍先生仙鄉臨川乃是古來出產名筆之地,所以王勃也知道此事,否則他不會在《滕王閣序》裡面提到臨川之筆的。義仍先生如帶了幾枝來京,可否讓我一飽眼福”
圖丨《滕王閣序》節選
沈懋學馬上糾正他道:臨川出名筆與否,我不知道。至於王勃所說臨川之筆’,我看是指謝靈運的文章。南北朝大文學家謝靈運是做過臨川內史的。”湯顯祖聽到張居直不懂裝懂,忍不住要笑。吃的線粉幾乎要從口中噴出來了。
但張居直絲毫沒有知道自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還是 一本正經地、而且十分“親切”地說了許多對湯、沈二人如何仰慕的話。當然也說到了張居正讀過他們二人的詩文,非常感到興趣。甚至說張居正很提倡“以文會友”,希望自己的兒子嗣修和湯顯祖、沈懋學交上親密的朋友。
湯顯祖和沈懋學一時之間也沒有能猜透張居直的真正 意圖,都只是略略表示了一番謙遜之意,別的話也沒有多說。湯顯祖以為張居直要他為張居正寫歌功頌德的文章,心中已經作了準備,萬一對方開口,就以準備會試為名,一口回絕,不和他們牽絲攀藤地糾纏。但是,出乎湯顯祖意料,直到酒宴席散,張居直始終沒有提任何要求,最後還親自把他倆送到了大門口。
歸途中,湯顯祖談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沈懋學嘲笑他,自以為是地說:“義仍老弟!我看你也想得太多了。他喜歡和文人們交個朋友,這是極平常的事,反正我們又沒有走張太翁的門路,是他自己來請我們的。” 湯顯祖嚴肅地說:
“對於詩文,我們兩人可以說不僅看法比較接近,風格也有近似之處。多年以來,算得上是知交。而這件事情,我總覺得不如此簡單,且看事情的發展吧!”
“事情的發展如何?”沈懋學反問了一句,帶著冷笑的口氣說道:
“總不會有什麼壞的結果吧!我看你為人處世未免太清高了一點。”
圖丨沈懋學劇照
湯顯祖對沈懋學本來也是相當瞭解的,透過這次談話,瞭解得就更深刻了。他覺得既然看事情的發展,現在多辯論也沒有什麼意思。再說人各有志,正如俗話所說,你沈懋學走你的陽關道,我湯顯祖卻願意走獨木橋。因此沒有再談下去。
當天,張居直向張居正報告宴請湯顯祖、沈懋學的經過,說:
“至於今年會試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談。”
張居正說:
“第一次是不談這件事為妙,你辦得有分寸,很出色。彼此關係拉上了,即使暫時不談,只要略作暗示,他們也會心中有數的。
下一步如何進行?張居正卻比張居直考慮得更遠更周密。他認為今年會試,甚至殿試都是小事情,還有更大的事情要考慮到。說得具體一點,張居正認為不妨作一種事半功倍的打算,一方面讓此二人和嗣修同時中狀元、榜眼、探花;一方面讓二人今後在朝中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因此決定親自見見他倆。張居直不贊成。因為他們三對六面碰頭,自己就再不能起任何作用了。但在口頭上他不這樣講,而是說:
“我看你親自找他們談話,未免把他們捧得太高了,那些文人得意忘形起來,事情更難辦。再說風聲傳出去,也會壞事。”
張居正又考慮是否讓張居直再次宴請湯、沈二人,酒過巡,張居正假作不知有宴會,從屏風後面出來,採取非常隨便的見面方式。但張居直還是認為太隆重。最後商量好,宴會照辦,張居正不出場,酒過三巡,由張嗣修從屏風後面出來招喚“阿叔”,這時就拉他入席,和湯、沈二人自然而然就交結上了。張居正、張居直為他們自己定下的巧計而微笑,認為這是萬無一失的一著妙棋。 湯顯祖和沈懋學再次接到張居直的請客帖子以後,兩個人看法上的矛盾更具體化了。談了幾個時辰;沒有統一 起來。湯顯祖認為張居直不是一般的假風雅的官員或文人,而是大權獨攬的張居正的弟弟,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一再請並無一官半職的舉人吃酒。至於第一次宴會上,張居直 沒有說什麼使人為難的話,沒有提什麼明顯的要求,正說明這件事情並不那麼容易開口,所以湯顯祖不準備去。
圖丨古人飲酒
沈懋學覺得湯顯祖的想法有一點理由,但是得罪了張居直,事實上也就和得罪張居正差不多,會試、殿試考得上考不上是小事情,今後日子就難過了。最近五、六年來,得罪張居正的人下場都很慘,有的死於廷杖之下,有的發配邊疆,有的關入牢獄。想到這些,他毛骨悚然。但又不露神色地對湯顯祖說:“也許就是一般的聯絡聯絡而已,不一定要我們為他辦什麼事。你如不去,我一個人去,更沒有人好商量,就更難應付了。你還是陪我走一遭,反正見機行事就是。”於是硬拉著湯顯祖往張居直府中而來。在途中,湯顯祖愈想愈不妥當,就抽身迴轉了。沈懋學還想再勸,湯顯祖說:
“你要去,我不勸阻你。我不去,你也別勉強我。話已經說得很不客氣,沈懋學覺得不好再勸,於是兩個人就在半途很不愉快地分了手。
沈懋學一個人進入張居直府中,對張居直說:
“義仍近日感染風寒,沒有痊癒,所以不能前來,請予恕罪。”
張居直不知道湯顯祖所以不來的原因何在,覺得也許真的是生了病也未可知,於是就擺出一副老前輩的架勢,好像很關心年青人的樣子,慢吞吞地說道:
“考期將近,你們倒要多多保重才是。北方天氣乾旱,風沙多,你和義仍住在南方慣了,初到北京,也許一下子不適應,那就要格外注意了。
酒過三巡,張居直把嗓門壓低下來,神秘莫測地對沈懋學說:
“天下的人才雖多,真正出類拔萃的也只是有數的幾個,看來今年殿試的前三名非義仍和你閣下以及舍侄嗣修莫屬了。”
沈懋學沒有聽出這話中有話,覺得十分奇怪,反問張居直道:
“如今會試還未舉行,怎能預卜殿試的名次,而且說得這樣肯定呢?你老真是在說笑話了。”張居直正苦於下面的話難以出口,聽見沈懋學表示懷疑,便決定用解釋的口氣把話說得更露骨一些:“這殿試是朝廷的大事,家兄也十分重視,我更不會說什麼笑話。要是義仍兄和你覺得沒有什麼不妥,我就去給家兄一個回話,這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科舉高中沈懋學一聽,這才完全明白張居直所以兩次請客進行拉攏,原來是為了替張嗣修中狀元找兩個幫襯之人,心中暗暗佩服湯顯祖確有見識。可是如今自己既已來了,怎麼辦呢?答應下來吧,這是一生中再也無法清除的汙點,今後無面目見人了。瞞著別人吧,也困難,首先要瞞過湯顯祖就不是頂容易。當面拒絕的話,會試殿試中不中自然要受影響,而最怕的是得罪了張居正,雖然不一定判罪受刑,但也就斷了上進之路,不可能再做任何官職了。左思右想,想不出對付的辦法。於是就含含糊糊,假裝沒有聽清楚,以為這樣就搪塞過去了。好在酒席上已在上最後一道菜,就起身告辭。
心裡想,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吧!張居直也沒有多留他,仍舊送到大門口。送走客人,張居直望身後,並不見張嗣修,心想,這張嗣修為何不按原來打算出來和客人見面?原來張嗣修已經來過,知道主要的客人湯顯祖沒有來,覺得很掃興,就跑掉了。
張居直又去向張居正報告這第二次宴會的情況。並且說:
“沈懋學並沒有表示反對,看來是默認了。至於湯顯祖,人沒有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我心裡還象懸著一塊石頭,沒有放下來。”
張居正說:
“對,我們最主要是找湯顯祖,這沈懋學實際上是附帶的。湯顯祖那邊沒有談妥,事情應該說還沒有辦好。功名富貴人人都愛,給湯顯祖送上門去,他會不要?我不大相信。不過話說回來,湯顯祖為人有狂的一面,狂者,癲也。他有時瘋瘋癲癲,想入非非,做些違反人之常情事,說些違反人之常情話,也是很可能的。你再去拜訪他一次,談談清楚,那就功德圓滿了。”
張居直說:“好吧!為了嗣修,我上門去一次。我和湯顯祖雖無深交,面子總該賣一點吧!這次請他吃酒,他沒有來,也許是不知道我們的用心。我現在對他開門見山地談一談,只要對他自己有好處,我想他會答應的。”
張居正交代張居直,還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謹慎點好。張居直諾諾連聲答應下來,神態之間,好像完全不成問題似的。
圖丨模仿古代科舉考試
當張居正兄弟二人在商量時,沈懋學和湯顯祖也在談這件事。湯顯祖說:
“你認為沒有搭腔,就把這件事搪塞過去了?這是掩耳盜鈴,只好騙你自己。他們當然認為你已完全同意了。就是我,也沒有逃過這一關,他們肯定會再來和我糾纏的。”
患得患失的沈懋學不知如何回答湯顯祖才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盡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停不下來。
第二天,張居直真的來拜訪湯顯祖。出乎張居直意料之外,湯顯祖很客氣,既不狂,也不癲。而且給他泡了一杯真正的廬山雲霧茶,看來是作為文壇中知招待的。受到這樣的禮遇,張居直心花怒放。他右手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只覺得舌尖上有一股清香透出來。這時,他面上也泛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時,湯顯祖先發制人,開口了:
“我們一別半年,如今能在北京再次會面,真是難得。按說故人重聚應該作長夜之飲,無奈不是時候,會試期近了。而且外面對太翁、對嗣修兄都有些風言風語,我們過從太密,反而授人以柄,跳進黃河洗不清,那又何必呢?那又何苦呢?”
張居直還沒有想出一句對答的話,湯顯祖又說了:
“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你老人家這時也不必在外面多跑,避避嫌疑為佳。如果這次來北京應考的舉人都來找你,說你在外面為會試殿試買通關節,你又何以自解?”停了一停,看見張居直仍然無話可答,於是又說下去:
“至於太翁,他身居內閣首輔要職,真是日理萬機,有時恐怕也就忘記了這些小節,你也應該提醒他才是。
張居直被湯顯祖說得面孔上冷一陣熱一陣,紅一陣白一陣,只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但他畢竟見多識廣,閱歷不淺,而且經常受張居正的薰陶,所以能夠很快地鎮定下來。他心裡想道,你這個小小的舉人,不識抬舉倒也罷了,竟然反唇相譏,簡直是在找死。於是立刻向湯顯祖反撲過來,惡狠狠地責問湯顯祖道:
“據義仍先生看來,家兄可是替子侄輩通關節的那種人?不過是我和嗣修都很景仰先生和君典先生罷了!真是一片好心,沒想到反而招怨。”
圖丨古代考試場地劇照圖丨古代考試場地劇照
湯顯祖忍不住笑出聲來,對張居直說:“你看,你老說到哪裡去了。宰相為子侄輩在科場中通關節,我只知道南宋時秦檜幹過這種事,他強迫主考官陳阜卿一定要把孫子秦壎取為第一名,結果陳阜卿偏偏不理睬他,第一名取了陸游。這件事成了秦檜的千古笑柄。那秦檜是個奸臣,這樣做不足為奇。至於太翁則是一時名相,有口皆碑,斷斷乎不會出此下策,這一點我完全放心。現在也只是希望太翁避避嫌疑而已。”
張居直說:“你我是多年故交,所以特來看你,而你這番話卻說得太沒有分寸。既然稱家兄為一時名相,又談什麼秦檜不秦檜,誰知道你是何用心啊”
湯顯祖說:“也正因為我們是多年故交,我才直言奉告。太翁確是一時名相。但聽到有人說太翁於謀國,拙於課 身,恐怕人家也是有所感而發的吧” 話說到這般地步,張居直知道再說下去就只會弄得更 難堪,怒容滿面地立起身就走。湯顯祖則以禮相送。 張居直把經過情況告訴了張居正,張居正氣得手腳抖 發抖了。在當天,他就關照了張四維和申時行,今科會試無 論如何不能錄取湯顯祖,因為此人過於狂放不羈,如果成了進士,官場定要被他攪得混亂異常。
也有人知道張居正拉攏湯顯祖而碰了硬釘子,暗地裡拍手稱快。
在張四維主持之下,會試舉行了。
湯顯祖在策論上花了功夫,文字處處精煉流暢。典故用得不多,文章讀起來頗有韓潮蘇海那樣磅礴的氣勢。談了不少切中時弊的看法,主張在吏治上大加整頓,進一步貫徹賞罰分明的精神。看卷子的人發現了這樣的考卷勁頭也來了,親自向張四維推薦,說這個舉人是塊治國平天下的好材料,要求錄取在前三名。
圖丨科舉考試
張四維任何事情都是仰張居正的鼻息而行動的,既然張居正關照今科絕對不能取湯顯祖,這湯顯祖的考卷就很難推薦上去了,誰推薦誰就得準備撤職查辦。
會試的結果,湯顯祖果真名次沒有捱上,殿試的資格也沒有弄到。接著,沈懋學在殿試時中了狀元。張嗣修也高中為第三名。
不知是誰把張居直拉攏湯顯祖、沈懋學的事傳了出去,說到湯顯祖拒絕赴宴、把張居直說得啞口無言等等情節,繪聲繪色,生動異常。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這沈懋學雖然高中了狀元,精神卻不夠舒暢,一絲一毫沒有揚眉吐氣的氣概。
奇怪的是湯顯祖居然也毫不垂頭喪氣,而是到處飲酒寫詩,來看他的人也比看狀元沈懋學的人多。沈懋學幾次打算向湯顯祖作解釋、說明,湯顯祖說:
“事情經過,我都知道,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了。”
湯顯祖在一大批舉人、進士和江西同鄉歡送之下,離北京南返臨川。
撫州知府古之賢仍然親自來到碼頭迎接湯顯祖。
圖丨湯顯祖雕像圖丨湯顯祖雕像
湯顯祖一上岸,就對古之賢說:“辜負了古大人的栽培,沒有能考中。”
古之賢說:
“你這次沒有中,我覺得比考中頭名狀元更光彩、更榮譽。湯顯祖還要謙遜,古之賢又說:“訊息很快,北京會試和殿試的事情,這裡半個月前大家都知道了。我說這些話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大家也是這樣看的。”
湯顯祖回到家裡,繼續潛心讀書作文,直到張居正死後,才考中進士。後來他做了幾任小官,卻寫了許多傑出的戲劇作品。《臨川四夢》所反映的官場和考場的黑幕,實際上有一部分是他親身經歷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