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燏,曾國藩大弟曾國潢的長曾孫女。她除了是曾國藩家族後人代表外,還是曾氏家族唯一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一生的人。
可即便她最終結局不那麼體面,時至今日,作為考古界“南曾北夏” 南曾的曾昭燏,依舊是曾國藩家族最引為榮耀的一位。
曾國藩家族已歷經200多年,曾國藩以下八代出過名望之士多達243人。能在這243人裡脫穎而出,併成為曾國藩家族之“最引以為傲”的曾昭燏之一生充滿了傳奇。
曾昭燏的傳奇之一是:她是一位不婚主義者。民國時期的終生不婚女子,多半有兩種,一是眼光太高找不到合適的,如袁世凱女祕書呂碧城。另一種則是曾昭燏這般:是為了能更好地給國家、人民服務。
所有的不婚主義,最難熬都是在晚年。年過半百後,曾昭燏的日子也變得分外難熬起來。因為沒有丈夫、子女,她每天回家後面對的永遠都是無盡的冷清。
也不知是從哪一年開始,向來以事業為重並察覺不到清冷的曾昭燏開始害怕一個人。忙完工作回到家時,有時她會特意開啟窗子,這樣的話,偶爾能有一些聲音飄進房間。
曾昭燏如此害怕寂寞,也多少與她自小在大家庭長大有關,她的家族非常龐大,小家庭的人口單位也很大,她的父母一共生育了13個孩子。
原本,她以為大家庭可以緩解她單身的寂寞,可後來她慢慢發現,經常去兄弟姐妹“蹭”熱鬧的結果,往往是回到冷清的家後更加寂寞。但好在還有親人可以短暫緩解寂寞,她的日子也算是有所期待。
曾昭燏將自己的感情寄託在南京的哥哥一家上,她甚至還將侄子曾憲洛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了這份寄託,她便覺得老年的盡頭除了“死”還有一些期待。
在事業上,曾昭燏已經達到了頂峰,從1938年開始,她就下定了“嫁給事業”的決心。對於自己的這個選擇,她當時是這樣說的:
“嫁做人婦,僅可為一家帶來好;可若不嫁終生為國為民,則可服務千千萬萬。”
果然,此後的這幾十年裡,她為國家做出了很多貢獻。
最初,她是在國難當頭時放棄英國大學考古學院之聘回國的。當時的她之所以放棄極高待遇選擇回國,乃是因為被一張照片觸動。這張照片便是後來被她一直珍藏的曾刊登在《新聞日報》上的照片。
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時,曾昭燏的眼淚便奪眶而出了,照片上是一個在廢墟里趴在母親遺體上大哭的幼兒。看到照片那一刻,她的心在痙攣:自己的母國同伴正在受苦受難,她怎可在國外獨自偷歡?
也是在這時,她深深意識到,這個國家人民的命尚且保不住,那些珍貴文物就更加了。若她依舊留在國外,她的日子確實好過,可她的良心怎會心安?
實際上,當時的中國大地上,在日本人的鐵蹄踐踏下,很多珍貴墓穴、遺址都遭到了破壞。可中國本土考古學家在技術上遠不如國外,所以他們往往面對文物儲存、修復束手無策,無數文物都是因技術缺失慘遭不幸。
這般境況,是曾昭燏可以想見的。她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回國,才有可能避免很多即將上演的文物悲劇。於是,在捏著照片思考了一夜後,曾昭燏選擇了回國,沒錯,她要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母國,冒著生命危險去拯救國家文物。
選擇決定一生,就是這個選擇以後,曾昭燏的一生便徹底被改變了。
回國後,她被聘為國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專門設計委員,之後,她一直奔波在四川、雲南等地從事考古研究及徵集、調查、發掘等工作。
她曾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運用自己在國外學到先進技術和科學方法,發掘馬龍遺址、佛頂甲乙二遺址、龍泉遺址等,獲得了大量文物資料。
正在她夜以繼日的努力下,中國的很多文物遺址,包括六朝陵墓等,才得以被更好儲存。
曾昭燏除了發掘文物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任務:搶救遺落在各處的珍貴文物。今天的世人很少懂得這份工作的意義和難度,這是因為今時的人對抗戰時期的形勢沒有太深的了解。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裡,無數祖先留給我們的珍貴遺物因各種原因進了外國人的行裝,還有很多的文物遭到了不懂中國文化的日本人的破壞。另一方面,很多價值連城的文物,因為戰亂散落各處,不知所蹤。
這是曾昭燏最為痛心的,她和考古界的同事深深意識到:搶救文物在很大程度上,不僅是搶救國家的歷史、文化,還是在為子孫後代搶救精神財富。
不難想象,若在戰亂年代裡,沒有曾昭燏等的努力,今時的人們絕看不到如此多震撼人心的珍貴文物。
這些“如此多”裡,包括被曾昭燏搶救下來的"司母戊鼎"。
1948年,國民政府已現頹勢,他們中的很多官員撤往臺灣,撤退中,他們還開始打包文物。曾昭燏知情後心急如焚,她不僅四處奔走、遊說,還第一時間寫信給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杭立武,怒斥這一行為,她大喊:
“運出文物,在途中或到臺後萬一有何損失,則主持此事者,永為民族罪人!”
那段時間,曾昭燏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為了避免可能的損害,她想盡了各種辦法,她甚至為了留下文物不惜與親人、好友激烈爭執。
後來,很多文物,都在她的阻撓下被留在了大陸。
說來,若不是曾昭燏的死命阻擋,以當時混亂時局和並不先進的運輸技術,即便如司母戊鼎這樣的珍貴文物能僥倖未遺失,它們也很可能遭到各種破壞。這後果,真真令人不敢細想。
新中國成立前,即1949年4月14日,為了追回被運走的部分文物,曾昭燏與徐森玉等聯名寫信,呼籲將已運往臺灣之文物運回。
終於,在她的周旋下,三批運到臺灣的852箱文物重新被運回了大陸。
後來的曾昭燏還主持發掘了南唐二陵等重要陵墓,她在為研究歷史提供重要資料的同時,也為保護、修復古文物做出了極大貢獻。
可伴隨著事業的如日中天,曾大方迴應催婚人士說自己“早已嫁給博物館”的曾昭燏卻開始備受寂寞煎熬了。
這種寂寞,在那場如暴風驟雨般的運動開始後達到了頂峰。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曾昭燏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她的朋友、親人都一個個被劃為了右派,連她視若己出的侄子也不例外。
緊接著,壞訊息陸續傳來:她的侄子因不堪折磨出逃生死不明、她的恩師胡小可去世、他的哥哥一個接一個地被批判……
不曾親歷便無法切身感受,誰也不會懂在經歷如此多劫難後的曾昭燏內心有多絕望。在承受這些的同時,她也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災難隨時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恐懼。
這些情緒疊加的結果是,這個沒有家庭、子女,又一次次失去親朋的女人,竟慢慢抑鬱了。
曾昭燏不再說話,實際上,她也已經沒有了可以傾訴的人。在無盡的清冷裡,她終日終夜地難以入眠。那種被寂寞、清冷吞噬的感覺啃咬著她,後來,她開始自言自語。
這種自言自語,與其說是自言自語,倒不如說更像是自己和自己扮演的親人對話。
曾昭燏知道自己病了,可她卻沒有想好起來的動力,她對於即將來臨的老年,除了恐懼別無其他。她不敢想象未來,對於此時的她而言,未來只意味著孤獨等死。
1964年12月下旬的一天,南京的天氣已經轉涼了。她從療養院出來後讓司機將她送去了南京中山陵靈谷寺。車子到達靈谷寺附近後,她對司機說:
“我想一個人去塔頂看看,你停在此處等便是。”
曾昭燏說這話時,司機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臨行前,她把大衣交給司機說:“這大衣你保管好,口袋裡還有重要的東西。”
登靈谷寺九層塔頂時,曾昭燏一直在數腳下的步子,這是她這麼長時間的習慣了。寂寞的人,總是有很多打發寂寞的法子,她就經常在心裡默默數步子,從住所到博物館工作室是多少步,如果繞過某個小障礙又是多少步,她從來一清二楚。
數著數著,曾昭燏竟不自主落下淚來,她突然想起兒時自己就曾和哥哥一起數過深秋後樹上的葉子。只是,他們最後誰也沒數清。
若哥哥在身邊,不知是不是也會像小時候那樣陪著自己數梯子。曾昭燏想到這兒才想起自己數著數又忘了,可即便忘了,她也沒停下腳步,她必須儘快爬到九層塔塔頂。
這塔在曾昭燏是她最好的歸宿,它也是文物,是她曾傾力保護的所在。這寺是南朝梁武帝為紀念著名僧人寶誌禪師而興建的。
不知為何,越是快爬到塔頂時,曾昭燏的呼吸反而越平順,她內心也越發靜了。這靜一如當日的靈谷寺,爬到第七層後,她突然放棄了登頂,她在第七層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後,便慢慢走向了護欄……
那日,司機在車裡聽到“有人跳塔”時,整個人都顫了起來。他急忙開啟車門奔向靈谷寺九層塔。可等他到達現場時,曾昭燏已經倒在了血泊裡。這一年,她年僅55歲。
事後,司機在曾昭燏留下的大衣裡找到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的跳塔與司機無關。”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曾昭燏也在想著別人。這樣的善良、為他人設想,是她骨子裡的,也是曾國藩家族家風的延續。
曾昭燏死後,無數文化名人為她做悼亡詩,這些詩中,最出名的要數國學大師陳寅恪為她寫的了,這首詩中的這兩句大約可以概括她的一生:
“高才短命人誰惜,白壁青蠅事可嗟。”
而陳寅恪詩中那句“靈谷煩寬應視哭,天陰雨溼隔天涯。”,則也道出了天下人對她之死的惋惜嗟嘆。
2019年,是曾昭燏110週年誕辰。今時的人們,似乎已經不太記得她,可靈谷塔的草木記得她,南京博物院的文物記得她,中國的考古歷史也將永遠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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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覺得“不體面”,但凡這種死法的人,都勇氣可嘉。人一旦看透了,不管是抑鬱症也好,絕望也好,面對死亡不懼,而有尊嚴的去了,就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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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還是要留下下一代才好,老了有個依靠,累了有人陪伴,病了有人照顧,曾老安息,這盛世繁華如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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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北歸》一書中,有對曾老生平的專門評介,讀之令人扼腕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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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是我們民族的偉大文化人格化身。他一生恪守儒家文化價值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也是被醜化,但沒有被神化的近乎聖者的凡人尊者。時間會洗去浮垢,文正公的自律不凡的一生,會越來越多地滋養我們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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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的後人留在大陸的竟沒有一個好下場,什麼原因呢?難道不值得剖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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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臺灣的知識分子都是善終,其他就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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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敬佩還有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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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隱瞞歷史改寫歷史是對民族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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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而死,沒結婚,無兒無女,無依無靠,悲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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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歲月活下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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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墓地太小,容不下一位對國家有突出貢獻人,建議重修一下。
她是一個死法不體面的曾國藩家族後人,可這卻並沒有影響她成為該家族最引以為傲的後人代表!原因自然與她的傳奇一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