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943年，西北鹽業考察團一行六人，以新疆為重點，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實地調查。團長袁見齊（1980年當選中科院院士）負責鹽礦地質調查和鹽產儲量估計。他在工作之餘，也將自己沿途所見所思記錄筆端，文章不僅對當時南疆的政區和交通狀況有所記錄，還對今喀什地區的歷史、風俗、物產和社會現狀等方面有著精彩的描述。地質學家眼中的喀什地區會是什麼樣呢？

香妃娘娘真豪傑

香妃墓在疏附城東北約十餘里，為近郊唯一勝蹟，因此前去遊覽。墓堂形式與哈密回王墳相同，而宏偉敞亮壯麗方面則遠遠超過。牆壁砌著綠色的琉璃瓦還很完整，堂的一側設有規模宏大的禮拜寺，後面附有小學，屋後白楊森森，環境清幽。

堂中有墓20餘座，居中的2座特別大，上面覆蓋著彩碉，據說是香妃的父親和祖父，香妃墓在一側，僅有其一般大小，也沒什麼裝飾。大概（以前）維族不重視女性，故不稱此地為香妃娘娘墓，而依其祖父名曰"阿帕克和卓"麻扎。堂的一側有花轎和旌旗，轎廉是用竹子製作的，足以證明這些確實來自中原。

轎子裡並列放著兩個木櫝，說是盛放著香妃兄妹遺體。關於香妃的事蹟，並無正式記載，據傳香妃是聖裔，屬於烏孜別克族，其夫為維族酋長小和卓，與清廷作戰失敗後，兄弟二人均死。於是香妃被擄，與其兄一同被帶到北京，乾隆帝將其納為妃子，香妃因為殺夫之仇誓不從相從，佩刀不離身，太后勸她也不為所動。太后問她有什麼願望，她說："希望迴歸故里，否則寧願死"，於是被賜死。

乾隆帝覺得可惜，派隊伍把她的遺體送回故里，葬於疏附，以滿足其還鄉的願望。香妃的嫂子為漢人，經營完香妃的後事，仍舊住在北京。數年前，嫂子的後裔曾來疏附拜謁陵墓，因久居中原而不會維語，阿洪不敢認，恰巧又碰到變亂，也不知去了哪裡。

南疆巴扎1930s

香妃巴扎婦女哭

每年端午至麥熟期間，為香妃娘娘巴扎，附近居民都來趕集，往來不絕，每天超過萬人，尤其以婦女為多。甚至女子談婚論嫁時，有的人會以"允許遊香妃娘娘巴扎"為主要條件。凡婦女有不如意事，皆在墓側哭訴。

如夫婦反目、婆媳失和以及家庭瑣事，皆依靠牆壁而號哭，希冀獲得神的保佑；

生子艱難者，邊哭邊傾訴，頻頻把石子放到堂後牆壁的縫隙中，藉此來獲得神的憐憫。

此地風俗，誰的情態悽慘就更容易獲得垂簾，哭的人靠著牆席地而坐，撫胸捶地，高聲號哭，聲震屋宇，真是奇俗呀。

宰羊相待不收錢

疏附附近鹽灘最多，來不及逐一調查，於是擇其較著名的地方——阿客許（按今阿克喀什鄉）勘探一番。其地在城東約80裡，我們傍晚到村中，投宿在阿吉家裡。維族人稱曾經朝拜過聖地（麥加）的人為阿吉，人們皆以為阿吉的福澤異於常人，所以對他們欽佩敬愛。因為此行未先通知，故未準備晚餐，我們打算出資買羊，阿吉知道我們是遠客，於是宰羊相待，堅決不收錢。吃飯時村中四位阿洪來訪，因為我們言語難通，只能鞠躬握手而已，大阿洪操刀割肉，分給主客。大概其俗認為飲食乃上帝所賜，阿洪為其代表，所以擔任分配的職責。

阿克蘇大橋，長126公尺、寬6.5公尺，有14個涵洞，瀕阿克蘇城西南

由阿客許轉往伽師，必須渡大河，河寬而橋面狹窄，馬兒不肯前進，策馬揚鞭也無效。幸虧有驢隊經過，以驢隊為嚮導，善於騎馬的人策馬跟隨，同行十餘騎，花費一上午才全部渡過去，於傍晚抵達伽師。伽師境內，比疏附散佈的鹽灘更多，來不及詳細勘探，索性取標本數塊，次日即返回疏附。

兩縣相距180裡，冬季日短，疲憊的馬兒緩慢行進，中途不敢稍稍停歇，傍晚遇路人就詢問，說還有5個炮臺。南疆大路於左宗棠西征時每10裡建一個碉堡，以便聯絡，俗稱炮臺，維族本無里程，於是就以炮臺來計算。

烽火臺

天色漸漸灰暗起來，我們深恐迷路，於是熟記問路的維語以備應用，幸虧正值疏附巴扎日，返回家中的當地人絡繹不絕，心裡稍微有些慰藉。八時許入城，誤入了偏僻的巷子，迷失不得出，歷時一小時許，情急之下想到了問路的維語，才開始獲得路人指引，抵達道臺衙門。那天我的腿僵硬得幾乎不能走路，是騎行最久的一天。

莎車景美人口密

喀什是新疆極西的大城市，南疆公路由此折向東南，路面新建、平整寬敞，路中立有木柵欄，由保甲長負責開鎖，以防止大車透過，損傷路面。73公里至英吉沙，又125公里而抵莎車，英吉沙、莎車之間有黑茲爾戈壁。民國二十二年，葉城、莎車先後淪陷於賊……自政府整飭吏治，提倡民族平等後，宗族間漸漸趨於融洽，如果能持之以恆，則以維族人的誠懇，應該不會給那些人於可乘之機。

莎車農田，1927

莎車葉爾羌兩城東西並列，清代是即所謂漢回兩城，前者為政治軍事中心，後者為商業市場。以前分為兩縣，現在合併為葉爾羌縣，而設專員公署於莎車、全區轄四縣，居民60萬，莎車佔一半，縣境內民殷物阜，居全省之冠。其北麥蓋提為新設的縣城，其地居民雖稱維族，而容貌酷似蒙古人，言語習慣也頗具蒙古風格。有人說南疆各地本為蒙族所居，回教（按伊斯蘭教舊稱）東征後，才開始被迫信奉回教，漸漸被維族風俗同化了。

莎車區轄各縣得到葉爾羌河灌溉的便利，盡為良田，阡陌之間遍植白楊樹，公路兩側，新種植的小樹也都已欣欣向榮，驅車其間，恍然若置身於江南。由疏附經莎車而到達葉城，共500餘里，除黑茲爾戈壁之外，村落前後相望，是新疆省人口最密集的區域。

甲狀腺腫遍地見

莎車、喀什兩區的居民，多患甲狀腺腫大之病，年齡在30以上的人，倖免者十無一二。嚴重的，肉瘤高凸於胸前，不能低頭，如果不彎腰都不能看見自己的腳，騎馬的不能看見自己的馬，與滇桂兩地比較，其遺害更劇烈。

致病原因，有的說是食物缺乏碘所致，有的說是長期飲用澇壩水，水質汙濁容易繁衍細菌，遂導致傳染此病。維族人篤信天命不加治療，也不思預防，某日詢問一個頸部腫瘤特大的人，只說這種病雖讓人不適應，但尚無大害，我祖父父輩均是如此，或許是上蒼給我們的處罰，人力不可挽回呀，只能聽之任之。

莎車專員康君思考著用食鹽加碘來救治，但事實上並不可行，於是倡導飲用井水。聽說一年之間莎車全城鑿井共百餘口，預計三年內城區居民即可普遍飲用井水，然後再推廣於鄉間。

玉河大橋眾人修

玉河大橋，民國

維族人篤信經典，像修橋築路這種便利行人的事，是《可蘭經》所積極提倡的，所以新疆省民工築路成績遠勝於內地。應徵的民夫踴躍參加，絕不規避，工作之際還自攜糧食，帶著老羊皮來，餓了吃點幹饢，渴了喝點河水，晚上則裹著老羊皮露宿沙灘。政府僅僅在16日那天備好羊肉犒勞大家，民工都感到興奮不已。

莎車城南20公里的葉爾羌河，也稱玉河，跨河大橋共78孔，長600餘公尺，全系民工所建。工作緊張之時，集民夫2萬餘人，歷時達8個月，始告完成。只是河床砂礫深厚，剛修造完畢就遇到大水沖刷，砂礫推移，導致橋樁傾倒。我們經過時，民夫數千人正在修理，他們以百餘人為一隊，大旗前導，列隊往返，有的背巨石，有的託著樹枝，用來加固橋基。

當時雖然寒冬，河水結冰可以通汽車，工作者絕不畏縮，堅毅沉著，實在值得人欽佩！

葉城石榴大如壺

莎車城南60公里為葉城縣治，也挺富饒。以產石榴著稱，石榴大的像水壺，味道有酸甜之別，而能各盡其妙。吃的時候先不剝皮，先在桌上敲擊，再用手搓呢，石榴籽擠壓成汁，然後開一小孔倒出其汁，或者直接用嘴吮吸，一個石榴能擠數杯汁，足以讓一個人喝飽。可惜我們到的時候已是嚴冬，僅得其次，也比人的拳頭大多了。

葉城的工藝亦負盛名，所制的繡花小帽，以仿蘇聯花飾的尤為精美。近來有以黨徽國徽裝飾額前的，尤風行遐邇。所織大布及大簾很精細，其中以羊毛或駝絨編織者，品質尤佳，只是幅仄不便剪裁。

袁見齊，1945年《鹽務月報》

注：本文經編者改編而成，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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