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讓人難以忘懷的照片：黑灰的光影下，一位女戰士雙手抱懷地站照片的正中央，她頭髮散亂，腿上綁著綁腿，寬大的皮帶扣在腰間，顯得十分不協調。在她背後的，是四個侵華日軍，他們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好像正在等待著欣賞面對屠刀時，這個戰士露出和普通百姓一樣那驚恐地反應。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背對著他們的女戰士，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那一抹笑意，夾雜著對這群野蠻的侵略者的嘲弄，也帶著自己要為革命犧牲，決不投降的釋懷。

成本華赴死前的笑容

照片中的這位女戰士叫成本華，她的照片流傳於網上後，無數網友被這自信切無畏地笑容深深地感動，被她為“最美抗戰女兵”。

接下來讓我們隨著這張照片的指引，追溯那段悲情歷史的殘卷。

浮生往事

成本華1914年出生於安徽省和縣的高巷村，家道較為殷實。她的父親叫成持和，家中有五個子女，成本華排行老三，因此被人們稱為“三姑娘”。

成姓是當地的大姓，是明初由山東省聊城一帶遷移過來的，明朝中期，成家先祖成永通因為在戰爭中屢立戰功，被誥封為“武德將軍”。後來，成家世代在此定居，形成了良好的家風傳承。深受家風的薰陶，成本華秉承了先祖那堅毅豪爽的遺風。

“三姑娘”為人樂觀開朗，雖然在那個時代，生活處處都不是很如人心意，但是在大家的記憶中，她的臉上卻常常洋溢著笑容。她熱愛生活，在閒暇之餘，經常與當地的孩子們玩耍。“三姑娘”帶領他們走過了家鄉的每一條小巷，也將她那暖人的微笑播撒在了孩子們的心間。

她聰敏好學，有著中學的學歷，並在上學期間靠著一腔愛國的熱血，加入了當地（和縣）的“中國童子軍1194團”，接受了軍事訓練。

輟學後，成本華在當時駐紮和縣的一個叫柏承君的家中當保姆。柏承君為人殘暴，橫行鄉里，在他家中當保姆，成本華的日子自然也是苦不堪言。而當時在公家做文職工作，積極向上的愛國青年劉志誼成了她精神上的支撐。不久後，成本華與劉志誼結了婚。

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成本華辭去了工作，和許多有志青年一樣，加入了抗日救亡的運動，他們上街做宣傳、寫標語、慰問戰士，為抗戰貢獻出了自己的力量。隨著正面戰場的不斷失敗，1937年底，中華民國的首都——南京淪陷，作為六朝古都的繁華的南京城，付之一炬。

日軍佔領南京後，開始繼續向南部推進，首當其衝的便是安徽等地。隨著戰事的吃緊，時代的巨浪把本來做著後勤工作的成本華他們推到了前線。和縣在南京的西南角，距離南京僅僅百公里不到的路程，成為了日寇鐵蹄南侵的必經之路。1938年上半年，日軍多次進犯這片地區。

而和縣的縣長趙永智並沒有坐以待斃，他清楚，只要南京失守，這裡的百姓將會遭受慘痛的入侵，到時候，必會山河變色，生靈塗炭。

在1937年起，他就開始和人民群眾宣傳抗日救亡的道理，積極動員群眾參與到救亡運動中來。到了12月16日，和縣抗日人民自衛軍正式組織。

成本華夫婦也加入了自衛軍中，受任於成為了特務大隊長的柏承君麾下。從南京撤退計程車兵給他們帶去了槍械和子彈，這更激發了人民自衛軍計程車氣，他們同仇敵愾，極大地減緩了日軍的步伐，甚至反攻了已經被日軍佔領的一些縣城。在大大小小的戰鬥中，成本華的丈夫劉志誼也不幸中彈犧牲，成本華接替了他的位置。

面對至親的去世，成本華並沒有放棄抗日的理想，繼續在一線抗戰。1938年4月，日軍勁旅第六師團（熊本師團）下的坂井支隊入侵和縣攻佔和縣。令許多侵略者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進攻，成為了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

和縣戰役

1938年上半年，整個華北、華中地區幾乎全部淪陷。

徐州會戰地圖

4月24日，成本華面容憔悴，正在準備當天的午飯。自從抗戰爆發以來，她總是在部隊裡奔走鼓舞士氣，而每當想起自己的丈夫，她更是心如刀絞，夜不能寐。陰沉的天空彷彿應和著她的心事，讓人更加提不起精神。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擇著菜葉時，屋子外有人敲門，成本華開啟門，來人她認識，正是和自己同屬自衛隊的一個小兄弟。來人和她說：“華姐，隊裡面集合了，讓我叫你過去。”成本華心理“咯噔”一下，“這一天，終於來了嗎。”她趕忙換上了戰鬥服，往部隊趕去。

到了部隊她才得知，經過派出去的探子彙報，他們發現鬼子正在整頓出兵，就趕忙回來通知大家，而敵軍可能正在往和縣趕來的路上！情況緊急，為了保衛家園，全體戰士不得不傾力而為，抵抗日寇。

接替丈夫戰鬥的成本華被分到了其中一個小隊，她擔任了小隊戰鬥的負責人。就在自衛軍緊鑼密鼓地佈置防禦時，時間已經悄然來到了下午。

這天下午，陰風怒號，隆隆的風聲吹得人耳邊聒噪，在刺耳的風聲之下，隱隱傳來了摩托的轟鳴聲。“鬼子來了！”首先與鬼子們接觸的是城門上的衛隊，他們依託古老的城牆還有落後的步槍，用血肉之軀有力地阻止了鬼子入侵的步伐。

見久攻不下，日本人調來了炮兵轟擊城門。不久後，城門攻破，短短几十人與日軍進行了殊死搏鬥，最後全部壯烈犧牲，最後一位守衛城門的自衛軍眼看無力迴天，拔出手雷與圍上來的日軍同歸於盡。

和縣鎮淮樓

隨著城門的陷落，和縣的戰鬥進入了第二階段。當是時，安徽第五區第十縱隊第二支隊與日軍在城內發生了遭遇戰，派了一個班的兵力，將日軍阻攔在了和縣的小市口，掩護大部隊的轉移。

而成本華帶領的小隊憑藉著對和縣地形的熟悉與裝備的輕便，輾轉於街頭巷陌之間，打起了巷戰。他們的存在使得日軍每推進一步，都要提防窗戶、樹叢中放出的冷槍。

然而，這隻侵略和縣的日軍部隊是在日本與仙台師團並稱日本最有戰鬥力的兩隻陸軍勁旅中的熊本師團所派出的坂井支隊。相比於自衛軍這種“民兵”，他們不論是武器還是訓練、人數上，都有著絕對的優勢。面對日軍強大的火力碾壓，自衛軍節節敗退，4月14日當天下午，和縣淪陷。

面對縣城的淪陷，令人動容的是，自衛軍的將士們沒有選擇撤退，他們懷著保家衛國的遠大理想，留在了這裡，堅持抗爭。在與日本軍血戰後，由於寡不敵眾，成本華他們不幸被俘。

寧折不屈

日軍把戰俘一起關押了起來。看著這位女子，他們知道，她就是組織抵抗的人之一。於是，日軍對成本華進行了殘酷的審問，想要從她嘴中挖掘出一些有用的情報。可無論是辣椒水，還是老虎凳，都拿成本華沒有辦法，成本華沒有吐出一個關於軍事機密的字，一直堅持到了日本軍準備轉移的那天。

日軍的戰略計劃已經實現，是時候退回駐紮地了，可這些俘虜怎麼辦呢？日軍想起了他們之前採用的辦法——殺！為了讓成本華屈服，日軍將她綁住押到了刑場，讓成本華觀看他們的殺人表演。

日本的翻譯官對她說：“成姑娘，我們敬佩你的氣節，今天把你帶來，就是想讓你看看反抗大日本帝國的下場！你們是被抗日方針所誤導的人，你們要是有心為皇軍效命，或許可以免除一死。”

“免除一死？可笑，他們只是想看到中國人露出怯意，來填補自己那骯髒的內心。”成本華望著故鄉熟悉的山山水水，望著昔日袍澤那無畏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中國人是不怕死的，正義的顏色，是沖刷不掉的。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們會受到審判！”

她輕蔑地看著鬼子的獸行，強烈的蔑視寫在了她的臉上。鬼子殺累了，坐在凳子上休息。清晨的陽光照在了斑駁古老的城牆上，照在了鮮血淋漓的大地上，照在了鬼子們獰笑的臉上。

山下弘一郎

戰爭結束後，侵華戰爭的噩夢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折磨著山下弘一。好幾次他在噩夢中醒來，都要翻出成本華的照片，口中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啊……”他想要懺悔，卻除了“對不起”之外便再也說不出什麼。照片上成本華那輕蔑地微笑讓他不寒而慄。

今生歸來

抗日女英雄成本華的經歷讓人嘆惋，它是怎麼呈現在世人面前的呢？這要歸功於無數仁人志士不懈地追尋。

成本華的照片最初流傳開來進入公眾視野，是在2005年左右。看過照片的人無一不被她的形象所震撼。也有不少人看過之後，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她是誰？照片拍攝在哪？什麼時候？

在和縣的檔案館裡，有著這麼一本日本的畫報——《支那事變畫報》，在它的第16輯，上面有一張照片，圖片上有一位女子，正是成本華，圖下的註釋上寫著：“和縣城門上抓到的唯一敵軍女俘虜成本華，她的腰帶上帶有‘中國女童子軍’字樣，這名頑固分子沒有透露任何軍事機密。”而在畫冊的最下方，則標有“拍攝日期為1938年4月24日”。

檔案資料

於是，陳其才帶著照片，在和縣各個地方尋訪。最終，他在高巷村找到了92歲高齡的許仁珍。老人一看到照片，就認定：照片上的女子正是她的大姑子（丈夫的姐姐）。根據老人的回憶，陳其才將成本華的出身，成長軌跡臨摹了下來。

如今，在成本華犧牲的地方，已經豎起了一座雕像。而位於和縣西梁山的革命烈士史紀念館裡，陳列著成本華的照片與光輝事蹟。儘管只有兩張照片和簡短的介紹，每天來瞻仰她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成本華雕像

而對於成姓家族來說，能做的，就是將成本華迎回祠堂。2012年12月25日，和縣成姓輩分最高的成乃福帶著族人，將她迎入了宗族的祠堂中。

徽式建築特有的白牆黑瓦映襯著這一神聖的一幕，空氣中瀰漫著煙火的氣味，整個儀式莊嚴而肅穆。

西梁山革命烈士紀念館

和許多抗戰中的英雄一樣，成本華並沒有留下太多詳細的資料和回憶，可是，她那不屈的笑容，代表著千千萬萬傑出的抗戰兒女，永遠地留刻在了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