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血，現代外科手術中一種司空見慣的醫療技術手段。

儘管外科醫生總會事先提醒：所有的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但就其醫療價值而言，輸血的風險通常微乎其微。

然而，時光回溯至400年前，若有人招呼你，說想幫你輸血，那八成是不懷好意了。雖然那時已有最初的輸血試驗，但由於人們對人體的認知基本處於矇昧狀態，其中的風險大到和故意謀殺差不多。

西方世界有記載的輸血故事是從1628年開始的。在此之前，即便有人思考過這種技術，也還沒有人去實踐。原因無他，不過是一缺理論，二缺技術。

這種認知荒漠持續到1628年，英國醫生威廉·哈維發現了血液在人體內的迴圈。

哈維的發現徹底改變了西方人當時對血液的理解。透過實物解剖，他觀察到心臟泵送血液的現象，甚至指出由於靜脈瓣膜的存在，血液只向一個方向推動。

哈維在他的著作《心血運動論》（De Motu Cordis）中寫道：“因此得出肯定的結論，動物體內的血液不斷迴圈，心臟的作用/功能就是透過泵送血液來完成。這，就是心臟運動和跳動的唯一原因！”

這種對血液和迴圈系統的全新認識，打開了西方人對人體認知的魔盒，為輸血實踐提供了理論基礎，也同時引發西方人進一步探索奧秘的熱情。

1658年，荷蘭生物學家、顯微鏡專家Jan Swammerdam（1637年2月12日-1680年2月17日）觀察和描述紅細胞。他的實驗成果還包括：移除活青蛙心臟後是否仍能游泳；去除青蛙大腦後，刺激切段的神經末端，能否引發肌肉抽搐等等。

【顯然，他的實驗，是很難透過現今的實驗倫理審查的。不過那時候，並沒有相關規定，所有人只是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了。如果現在誰敢發這樣的實驗錄影，一定會被罵變態、虐待狂！】

儘管，他觀察到了紅細胞，但他與第一次輸血實踐關係不大，因為他在世時，他的觀點並未被歐洲科學界認同，甚至他的著作也沒有正式出版，直到一百年後的1758年才被翻譯成英語發表。

但這並不妨礙，我將他的成就貼在這裡，他的工作的確幫助人們認識了血液。

英國那邊的相關研究速度還是快一些，1659年左右，英國皇家學會的創始人克里斯托弗·雷恩（Christopher Wren，1632年10月20日~1723年2月25日）搗鼓出了用於靜脈注射的注射器。

克里斯托弗·雷恩不是凡人，他不僅是天文學家、幾何學家、發明家，還是著名建築師，title太多，是英國公認的博物學家，還曾擔任皇家學會主席。1666年倫敦大火後，是他主持重建倫敦教堂。除此之外，他還設計了另外51座教堂，都坐落在倫敦。可以想見，當年倫敦信教的人真多啊，靠著海外劫掠的大量資金大搞基建，確實蒸蒸日上！

由於他的特殊貢獻，他的面孔甚至出現在了英鎊紙幣上。

厲害到登上了50英鎊（1981年3月20日發行~1996年9月20日停止流通）

不太清楚他有沒有參與輸血試驗，但是，既有理論，器具完備，英國實實在在地掀起了一陣相關的研究熱潮。

英國皇家學院的院士中有許多哈維醫生的追隨者，一開始，他們保持了相當的理智，並沒有直接在人身上開始這種試驗，而是透過各種動物進行。

但，翻看史料時，你會發覺，他們對這種試驗設想的瘋狂程度，仍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他們爭相把各種液體注入到動物的體內，看看會發生什麼，這些液體包括啤酒、葡萄酒、牛奶、鴉片，甚至還有水銀。

想象一下那種場景！接受這些試驗的動物們，無一例外，都痛苦不堪地死去，要麼死於失血，要麼死於血液中毒。

西方人的醫學技術探索的確天馬行空，但早期的研究也確實無甚倫理道德可言，這也許是他們一直標榜的自由、創意所必然達到的一種境界。

1665年的英國，有記載的第一次“成功”輸血發生了。

最有價值、也最“成功”的輸血手術施行者是英國醫生理查德·洛爾（Richard Lower），試驗材料是兩條狗。

後世科學史學家伊麗莎白耶魯（Elizabeth Yale）曾寫道：

早期的輸血是“可怕的”，先拴住狗，切開頸部的動脈和靜脈，用鵝毛管（按照時間來算，應是克里斯托弗·雷恩發明的注射器針尖材料）插入並抽取血液。隨著其他狗血的輸入，狗暈倒並最終死亡。然而，整個試驗仍然被認定為成功。

隨後，他們又試著“將大狗的血輸給小狗，老狗輸給幼狗，一個品種輸給另一個品種”，都被認定為“成功”。

訊息傳到了法國，法國科學院的院士們著急了，也重複了這一系列據說非常“成功”的狗-狗輸血試驗。讓人沮喪的是，他們沒能厚著臉皮說這是成功。

實踐證明，事情到了一個僵持的階段，總會有人石破天驚。

一個名叫讓-巴蒂斯特-丹尼斯（Jean Baptiste Denis）的年輕內科醫生，直接宣佈了他的試驗成果，一下子就震驚到了法國科學院的一批大佬。

據說，那是在1667年12月一個異常寒冷的日子（也有人說是1667年6月15日）丹尼斯從一隻羊羔身上抽取了大概12盎司（約350毫升）的血，注入一個發燒的15歲男孩兒的血管中！

【現代人看來，這個操作絕對和故意殺人無異！】

然而，這個輸入了羊羔血的男孩兒竟然康復了！根據記載，不久之後，丹尼斯又進行了另一次動物-人體輸血試驗，似乎也成功了。

奇蹟！神蹟！

英國人著急了，不久，理查德·洛爾和埃德蒙·金也幾乎同時報告從綿羊向人類成功輸血的試驗，不知真假。

因為後面沒有一個人能成功地重複這個試驗！即便是自稱成功過兩次的丹尼斯也不行。

他的第三次、第四次輸血的病人情況都非常糟糕。第三個病人在輸血後不久就死亡了，而第四個病人在輸血過程中即宣告死亡。據記載，丹尼斯將約10盎司的小牛血液輸入到了一個名叫安託萬·莫里的人身上。【不太明白為什麼小羊血要被換成小牛血。】

滿懷希望而來的第四個病人的妻子指控丹尼斯謀殺。儘管法庭經過審理，宣判丹尼斯無罪，但仍裁定禁止輸血！

很快，法國議會、天主教會、英國皇家學會也都通過了各自的輸血禁令。

應用於輸血的醫療方法在當時被禁止了，但是相關的研究卻依然在悄悄地繼續，找個機會就蹦出來，找一下存在感。

1799年12月12日，美國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1732年2月-1799年12月14日)在臨終前最後一篇日記上寫道：

晨起降雪，厚3英寸，東北風，氣溫華氏30度。上午10時雪止。下午4時天睛。夜間氣溫華氏28度。

根據後世史學家研究，12日上午華盛頓騎馬巡視莊園，偶染微恙，兩天後便因咽痛、聲嘶、呼吸困難在極度痛苦中溘然逝世，年僅67歲。對此，人們不禁要問，究竟是什麼病在短短兩天之內就奪去了華盛頓的生命呢?據記載，

12月12日，已經退休的華盛頓頂風冒雪騎馬來到了他的家鄉維爾農山莊，他的衣服都溼透了，但是仍興致勃勃地在外邊呆了5個小時。

12月13日，他感冒了，咽喉有些嘶啞、疼痛，可是還執意步行到林場裡轉了一圈，給決定砍伐的樹木標上記號。

12月14日凌晨2-3點鐘，華盛頓從睡夢中醒來，自覺發燒，全身發顫，呼吸困難伴吞嚥疼痛。

黎明時分，華盛頓讓他的夫人喚來了他的老管家Tobias Lear，請Lear為他放血約250毫升。

【沒錯，是放血，不是輸血。在當時，放血是西方人治療各種疾病的通用方法，不過被後世稱為“從農奴那兒學來的土辦法”。華盛頓現在是自醫，他的秘書竟然充當了臨時手術醫生的角色。中醫好像也有放血治療法，但是好像不是這麼放的，而是用水蛭吸血，具體還請正規訓練的中醫指教。】

上午10時，70歲的老醫生克雷格（James Craik）和52歲的醫生布朗（Gustavus Brown），相繼趕來，檢查完病人之後，初步診斷為扁桃體周圍膿腫。然後給華盛頓做了第二次放血手術，然而，病情毫無改善。他們又趕緊做了一碗“用黃油、蜜糖和醋等配製的沖劑”，讓華盛頓漱口，結果，華盛頓“每喝一口都引起劇烈咳嗽、呼吸困難，並引發了咽喉腫脹，差點兒窒息而死。”

兩位醫師一看，情況不妙啊，趕忙邀請32歲的迪克醫生（Elisha Cullen Dick）前來會診。在等候年輕的迪克醫生到來的期間，這兩位老醫生為華盛頓放了第三次血。並讓華盛頓“用塞爾維亞幹葉和醋泡成的水漱口，這時他發生了嚴重的窒息，憋得臉色發紫，幾乎說不出話來，儘管服了消除嘔吐的酒石和化解咽喉膿液的甘汞，都沒能阻止病情的惡化。”

下午3時，迪克醫生趕到了。會診時，迪克大膽提出，要為華盛頓施行氣管造口術，但是未能獲得兩位保守的老醫生們的統一。在別無辦法的情況情況下，三位醫師一起決定——第四次為可憐的病人放血。在短短的21小時內，華盛頓共被放血四次，據稱，放血量相當於他全身血液的三分之一！此時，華盛頓的身體已極為衰弱。

晚8時，華盛頓已不能服藥，每次吞嚥均幾乎窒息。

晚10時左右，病情似有緩解。

11點30分病人死亡，三位醫生站在床旁束手無策。

一般史學家都會描述到這裡為止，繼而猛誇華盛頓的豐功偉績。然而，歷史的荒謬在於，人的死亡並不代表他的故事就此終結，尤其是當他是一個“名人”的時候。

華盛頓的家人們懷著悲痛將遺體安放在家裡的主會客室。這時華盛頓的孫女接到訊息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另一個自稱是醫生的建築師，他的名字是威廉·松頓（William Thornton）。

作為醫生，他提出了一個全新的主意：

只要血液和空氣能夠重新回到華盛頓的體內，華盛頓就會重生。

他甚至提出了具體的操作辦法：

第一步，用加熱或者摩擦的方法，保持華盛頓的體溫，讓他體內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第二步，打通連線肺部的氣管，進行人工呼吸，讓肺部充滿空氣。

第三步，把羔羊溫熱的血液輸送到華盛頓的體內。

第四步，坐等華盛頓起死回生。

然而，他的這個主意一提出，就迅速遭遇到了華盛頓家人的反對。

並不是華盛頓的家人們不相信松頓醫生的話，而是因為他們希望華盛頓的形象能夠完好無損，認為“他拋下耀眼的頭銜和聲譽走了；他戰勝了時代的弱點，充分利用了所有的天賦，即將永生。”

故事並未停止，自1818年布朗德爾博士總結出兩項輸血基本原則後，直到今天，人們似乎已經克服了輸血的難題，但人們對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醫療技術，依然有著非常的執念。

迄今西方仍有許多生物學家醉心於研究：清洗白淨的豬心、豬腦能否在某些條件下，重新恢復機能。

【主要參考資料】

1、https://www.britannica.com/story/the-strange-grisly-history-of-the-first-blood-transfusion，The Strange, Grisly History of the First Blood Transfusion

2、《輸血的故事-科學革命中的醫學與謀殺》【美】霍莉·塔克 著 李珊珊 朱鵬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