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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小時書寫,只為致敬那大智大慧的蜀漢丞相諸葛孔明丞相。

  更深露重,北風蕭蕭。在靜謐而寒冷的空氣裡,我推窗點燃一支香菸,再眺望那江中的一盞燈火。是啊,人生不可說,世事難揣測。誰又能說那風雲變幻的人生,亦不似這深夜的一盞孤燈,千迴百轉,乍明還暗,或許,人生一切際遇與煙波流轉,只為歷史陌上的一聲嘆息,只為燈火闌珊處的一聲悲鳴。而今夜,我卻要隔著這昏黃的夜色,讓心沉寂,沉寂……一直沉寂到兩千年前的東漢末年,沉寂到群雄並起的風煙三國,在那金戈鐵馬的最深處,與兩千年前的諸葛孔明來一場隔世相望。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終於明白,為何以莫須有罪名致死的嶽武穆,亦會寫下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遺憾,有時候想:人生,端的是這般無常。有些人,註定了身逢亂世,有些人註定了不能收拾河山。正如兩千年前,當深秋風涼,殘月半彎,諸葛孔明——那個既風燭殘年,又壯志未酬的老叟,只能在五丈原的軍營中獨自長嘆。回首路莫望,故國成他鄉。此時的諸葛孔明,惟有將滿腔的報國熱血,化為長春藤的枝蔓,在菲薄的流年裡,在歷史的滾滾車輪下肆無忌憚地流轉。

  這一年,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臥龍先生,那個羽扇綸經、三分天下的無雙謀士——諸葛孔明,仰天長嘆,自知命不久矣。任他回憶裡舌戰群儒,火燒赤壁,到頭來也只是荊州吳據,蜀漢羸弱。心渺渺,知何處,悵望長安,惟有天邊那一彎殘月,正冷眼鑑證人世滄桑。從此,中國歷史上有了一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丞相。

  人們常說,但凡功高蓋主者不外乎三種結局。其一,打下江山,難享太平。如西漢的韓信,當劉邦擊敗霸王后,被呂后誘殺於長樂宮,夷滅三族。縱然身死,但國士無雙萬古流芳;其二,功成身退,只為苟全性命,雖鬱郁糾結一生,卻也能保自己一世安康;其三,亂臣賊子,取而代之,縱然壽終正寢,安然死去,也不免遺臭萬年。

  而諸葛孔明——那個本就因劉備而生的精魂又應屬哪種?其一、其二、抑或其三?不,不,不。我想:三種都不是!諸葛亮,這個忠君報國、運籌帷幄的大智大慧,這個令無數人高山仰止而又扼腕嘆息的大才,縱有豪情萬丈,也只能靜靜地掩埋其風骨在定軍山上,以望中原。諸葛亮——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無中興漢室之能,雖有復漢之志,卻無復漢之力。而人生的遺憾往往如此。

  且看那“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且看那“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且看那“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 在諸葛亮的心裡,明知蜀漢王朝無法與曹魏抗衡,卻以攻代守以求偏安一隅,明知北伐無果卻六出祁山敗失街亭。是啊,如果諸葛亮只是一介凡夫,只在乎眼前安樂,或許也還能位極人臣半生;如果諸葛亮只是一介俗人,焚香撫琴,躬耕南陽,或許也還能換取半世安穩。可諸葛亮偏偏就不是凡夫,亦絕非俗子,他的命,註定了為漢而生,亦註定了為漢而死。

  國分山河在,只是不一統。山河依舊錦繡,只是東漢王朝不復存在。我想:對於一個忠於劉漢的臣子來說,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正如諸葛亮,當他最後一次北伐,或許他亦心如明鏡,是的,他應該明白,在他輾轉回望的成都裡,在那明月如霜的漢中大地,在那良田萬頃的益州,或許天空碧青依然,草木蔥綠依然,昨夜宮中歌舞昇平,惟有故主不在,先帝不在。……可嘆世事端的如此狠毒心腸。五虎上將早已故去,自己亦是風燭殘年。這一切過往,雖近在眼前,但又分明遙不可望,舊事、前塵,如同那光影裡飛逝的流年,將諸葛亮輕拋在這紅塵陌上。我不曾知曉,此時的諸葛亮是否也會對月抒懷,嘆一聲滿鬢冰霜殘雪,想一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我亦可肯定,此時的他定是身未死,心先亡,抬眼,長安遙遙,北伐難進,回首,蜀漢大地,兵困民乏,惟見殘破的黃旗飛揚。是啊,一切都過去了,從此,惟有遺憾、壯志難酬與諸葛亮如影隨行。縱然昨夜夢魂,亦再難率軍出征,縱然子規啼血,亦喚不回歲月匆匆。

  道家說,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諸葛亮是信天道的,在曹操兵臨赤壁、大軍壓境之時,運籌帷幄的他也會求助於天地。他曾親自設壇祭來東風卻敵,也曾秋夜祭北斗,自知天命將終,在眾將的一致請求下,答應為自己祈壽,可結局只換來魏延大意,燈滅法破,諸葛亮言:“此乃天意也!”我相信,諸葛亮這一生永遠都無法參透道家之“隨其自然”到底為何物,哪怕是一星半點,他都望塵莫及。但誰又能說,北伐失敗,魂歸五丈原又不是屬於諸葛亮的命數?畢竟,我寧可相信,上天要的不是一個苟全性命的丞相,而只是為了成就一個馬革裹屍的將帥。諸葛亮,或許命該如此!

  那一年,先帝劉備駕崩,後主劉禪登極。史書記載劉禪是一個扶不起的昏庸君王。當年劉備白帝城託孤是甘心傳位於劉禪,還是有心讓諸葛亮取而代之都無法知曉。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諸葛亮無論是獨攬大權還是忠君報國,都只能說,他——正是蜀漢王朝的續命之人,這一切,皆是上天的安排,歷史的選擇。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諸葛亮——這個密如神鬼,疾如風雷。進不可當,退不可追。晝不可攻,夜不可襲。多不可敵,少不可欺。前後應會,左右指揮。移五行之性,變四時之令的男人既負興復漢室之志,更抱先帝知遇之恩。遙想當年,先帝三顧茅廬,請出諸葛亮,如魚得水,食同席寢同榻,是何等備受恩寵;而如今,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三分天下、再圖中原的雄心壯志,任星落秋風五丈原。是的,作為軍師,諸葛亮為先帝打下三足鼎立的江山;作為丞相,諸葛亮為後主南撫夷人,北伐中原,而這一切,諸葛亮又只能獨自披肝瀝膽、嘔心瀝血,一個人默默親力親為。北伐之時,廟堂之上百官阻擾,三軍陣前馬蹄不前,諸葛亮星夜掌燈泣書忠君報國的夙願,留下千古不朽的《出師表》。

  諸葛亮不是政客,別說政治的黑暗與血腥,甚至連北伐的決定,他都無法左右。他不曾知曉,作為一個託孤大臣,每日就應該陪伴君王,獨攬大權只會讓自己禍不單行。因為,權利皆是利器,再昏庸的君王,再德高望重的蜀漢大臣都無法容忍他統率三軍,手握生殺大權。而無論是文武權臣,還是宦官內侍,又皆來自於北方強魏,或來自於那看似無堅不摧的孫劉聯盟,來自口口聲聲喊著相父的後主,或來自於三軍中的無名小卒。我一直在想:假若先主能多活幾年,或許諸葛亮還不至於累死在北伐前線。但是這命運的軌跡,在冥冥中亦早已有了定數,又豈容世人做無妄的揣測與扭轉。

  蒼天啊,你為何急匆匆將他交與秋風,大地啊,你為何急匆匆將他攬入懷中。情願以死,換他的生。好率咱將士再出徵……那一天,是八月二十八,星月朗朗,夜風清涼,五丈原前三軍將士悲咽,戰馬哀鳴,因為這一天,諸葛亮已是奄奄一息,他即將帶著壯志未酬的遺憾,追隨先帝而去。恍惚間,諸葛亮又回到了那南陽臥龍崗上,回到了與先帝初遇的琅琊陽都。諸葛亮在臨終前潑墨揮毫寫下了《誡子書》。“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諸葛亮永遠不會知曉,永遠不會知曉,這封家書既是自己的臨終遺言,日後亦成了千家萬戶的《誡子書》。那夜有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墜於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當晚,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天地同悲,江河同泣。

  而今夜,隔著這兩千年的歲月,隔著這《三國演義》裡最令人斷腸的章節,我只是靜靜地思量,如同回到前世的夢裡,心甘情願的為他作一名北伐士卒。是啊,這一生,諸葛亮為何會離鄉背井,出仕為官;為何會雖得其主,不得其時;為何會雄心未酬,肉身先死?就在這霜滿吳國大地的黑夜,我似乎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最為圓滿的答案。真的,老天是公平的。這一切過往,只是老天想成就一個天才軍師,只是想成就一個千古名相而已!

  《出師表》千古流傳,其盛名令無數後生晚輩終其一生亦無法望其項背。諸葛亮因它北伐曹魏,六出祁山,或許正是因為它,老天才讓諸葛亮來這混沌的人世一趟。上呈此表給劉禪後,也正是諸葛亮完成老天賦予他的重任之時。因此,他只能北伐,只能北伐,只能再北伐……試想想,若非效忠蜀漢,諸葛亮頂多做一個碌碌無為、躬耕南陽的農夫。而正是因為諸葛亮那日月可鑑的忠心,方成全了一個璀璨奪目的千古名相。於是才有讀出師表不哭者不忠,讀陳情表不哭者不孝的後話。

  回首那千年的時光,諸葛亮的身,諸葛亮的智,諸葛亮的心,早已隨著兩千年前烽煙四起的亂世和兩千年前蜀漢王朝的錦繡河山,掩埋在這歲月的風塵之中,掩埋在這阡陌交錯的滾滾紅塵之中。縱橫唐詩宋詞那八百里煙波,若非要找一句話來總結諸葛亮的生平,我想惟有詩聖杜甫那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前朝後世,生前身後,所有的討伐,所有的征戰,應該都隨著諸葛亮的命斷而四顧茫茫;那些金戈鐵馬的曾經過往,也應如赤壁的那把大火,熊熊過後化為灰燼,飄散在這浩浩蕩蕩的流光。而惟有諸葛亮書下的那些肺腑之言,惟有諸葛亮書下的讓後人動容的《出師表》方能永垂世間,萬古輝煌!

  夜風輕吹,更深露重堪涼。我想:諸葛亮——這個讓世人心碎了兩千年,落淚了兩千年的智慧與忠義的化身,終將變為這茫茫人世的碧海半彎,終將化為這千古不變的風月,讓世人無限地追憶,無限地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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