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劉邦、呂后、戚夫人的那些事,有些人會問:劉邦對呂雉挺好的啊,不然當初為什麼立她當皇后,而不是立戚夫人?明明是呂雉這個女人野心太大、太強勢,想要搶劉邦的江山。
如果粗略地看《史記》,貌似還真是這麼回事:劉邦擔心那點家業,被呂雉劃拉到她孃家人口袋裡,才想要滅了她。
看到《史記·呂太后本紀》中有一段內容:
呂后為人剛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多呂后力。
——《史記·呂太后本紀》
這裡用了“佐高祖定天下”,“佐”是幫助,也就是說,劉邦能夠打下江山,呂雉要佔一大功。而呂雉一個女人家的能力畢竟有限,出大力的,肯定是她的兩個哥哥了。
連太子太傅叔孫通,都是拿“怎麼能背叛呂后這個辛苦陪您創業的夥伴”為理由,來勸阻劉邦廢太子的。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誅,以頸血汙地。
——《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
證明大臣們都知道,劉邦要廢劉盈,其根本目的,是要廢了呂后。而劉邦所謂嫌棄劉盈“太仁弱”,並不是說劉盈治理國家的能力太弱,而是覺得劉盈對自己的母親呂后、及外祖家,太過心慈手軟。
那麼問題來了,根據《史記》中的記載,呂雉和她的哥哥們,貌似也沒幹什麼啊。這漢朝江山,不是靠著張良、蕭何、韓信他們打下來的嗎?
01現在看到的《史記》,並不是當初司馬遷留下的原版。司馬遷也知道自己寫的《史記》中,有太多大實話,又涉及到很多宮廷秘事,以漢武帝的性格,不但不會讓其發表,可能還會一把火燒了它,他自己和家人沒準還會被殺人滅口。所以,司馬遷就將正本藏在了深山之中,在京師留了個副本(應該是在他女兒那裡)。
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
——《史記·太史公自序》
班固那會兒看到的《史記》版本,就已經缺了10篇。
而十篇缺,有錄無書。
——《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
漢明帝劉莊時期擔任校書郎的楊終,就曾經奉命,將《史記》給刪到了只剩10餘萬字。而根據司馬遷自己所說,他寫的《史記》原版有130篇,共52萬6千5百字。
(楊終)後受詔刪《太史公書》為十餘萬言。
——《後漢書·卷四十八·楊李翟應霍爰徐列傳》
後來漢博士褚少孫有對《史記》進行了補寫。
褚顗(yǐ)《家傳》:褚少孫,梁相褚大弟之孫,宣帝代為博士,寓居於沛,事大儒王式,號為“先生”,續《太史公書》。
——《三家注史記·卷一十二·孝武本紀第十二》
按照《史記》中的版本,呂雉的父親呂太公,看劉邦的面相不凡,就將女兒嫁給他,想要跟著沾光。之後劉邦果然稱帝,呂雉生的兒子劉盈被立為太子、呂雉也成為皇后,但呂后和呂家人並不滿足,就來和劉家搶股份了。
大家肯定會覺得,劉邦還是挺重情義的,自己發達了,還是讓呂雉這個髮妻當皇后;而呂家太不要臉了,憑什麼要來分女婿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漢室江山。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呂雉有2個哥哥,呂澤和呂釋之。這兄弟倆在漢六年(前201年)正月,劉邦大封功臣的時候,都被封為侯。
在《史記》中,沒有呂澤、呂釋之的列傳,甚至他們出現的頻率也很低,這就會讓大家覺得,呂家的人毫無建樹,根本就是靠著妹妹的裙帶關係才爬上高位的。
看《史記》不能像查字典,只對照目錄去看某一個章節的內容。這一章沒寫的,不代表別的章節沒寫。
有關呂澤和呂釋之的事蹟,尤其是呂澤的,在《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可看到不少有用的資訊。
呂澤和呂釋之算是很早就入夥劉邦的創業團隊了。他倆是“以客從”,也就是說,並不是劉邦的普通員工,類似於創始合夥人的身份。
(呂澤)以呂后兄初起,以客從,入漢為侯。還定三秦,將兵先入碭(dàng)。漢王之解彭城,往從之,復發兵佐高祖定天下,功侯。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呂釋之)以呂后兄初起,以客從,擊三秦。漢王入漢,而釋之還豐沛,奉衛呂宣王、太上皇。天下已平,封釋之為建成侯。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呂澤被封侯的時間比較早,“入漢為侯”。不過,呂澤也不算是劉邦集團中最早被封侯的,曹參、周勃、樊噲、夏侯嬰、陳豨(xī)、靳歙(xī),都是在入漢前就已經被封為侯了。
劉邦在彭城被項羽打敗之後,倉皇逃跑,連在沛縣的家都被項羽給端了,呂后和劉太公等人都被項羽的部隊抓獲,劉邦他自己也差點成了俘虜,兒子女兒都顧不上。最後,劉邦逃到了下邑,因為那裡是呂澤的地盤。
幸好有呂澤,劉邦才有了一個落腳點,得以集結自己剩下的那些人,重新出發去搞事業。
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
——《史記·高祖本紀》
劉邦在彭城之戰慘敗後,匆忙立劉盈為太子,很有可能也是為了安呂澤的心,好讓他覺得,即便呂雉不能被解救出來、即便劉邦他自己也戰死,呂雉的兒子都是王位的繼承人。呂澤也就拼了命地“發兵佐高祖定天下”。
呂雉的另一個哥哥呂釋之,參與了“擊三秦”,但是,並沒有跟隨劉邦“入漢”,而是被派回豐沛,“奉衛呂宣王、太上皇”,去保護他的父親呂太公和劉邦的父親劉太公。
很有意思的是,最後,劉太公等人被項羽抓了(也包括呂雉),呂太公好像啥事沒有。這也證明了,當時呂家的兄弟和劉邦,並不是“下屬與主上”的關係。危急時刻,呂釋之才不管你漢王不漢王的,保護自家老爹最重要。這也就是為什麼“呂宣王”在前,而“太上皇”在後。
02《史記》中雖然沒有提到呂澤有參加什麼重要的戰役,但是,《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很多因軍功而被封侯的將領,都是呂澤的部下,例如,郭蒙、蠱逢(蟲達)、丁復。
郭蒙跟隨呂澤的時間最早,他在山東薛縣的時候就是呂澤的護衛,參加了對秦作戰。或許,呂太公全家從山東搬到江蘇沛縣,可能並不是單純地“避仇”那麼簡單。
(東武侯郭蒙)以戶衛起薛,屬悼武王(呂澤),破秦軍槓裡,楊熊軍曲遇,入漢,為越將軍,定三秦,以都尉堅守敖倉,為將軍,破籍軍,功侯,二千戶。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而像蠱逢(蟲達)、丁復,作為呂澤的部下,也是軍功卓著。“西漢十八功臣”之中,丁復排第17,蠱逢(蟲達)排第18,可是,在《史記》中,也沒有這2人的列傳。
(曲城侯蠱逢)以曲城戶將卒三十七人初從起碭,至霸上,為執珪(爵位),為二隊將,屬悼武王(呂澤),入漢,定三秦,以都尉破項羽軍陳下,功侯,四千戶。為將軍,擊燕、代,拔之。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陽都侯丁復)以趙將從起鄴,至霸上,為樓煩將,入漢,定三秦,別降翟王,屬悼武王(呂澤),殺龍且彭城,為大司馬;破羽軍葉,拜為將軍,忠臣,侯,七千八百戶。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漢書》中記載,郭亭也是呂澤的部下,“從起單父”,是呂澤的老鄉。
(阿陵侯郭亭)以連敖前元年從起單父,以塞疏入漢,還定三秦,屬周呂侯(呂澤),以都尉擊項籍,功侯。
——《漢書·卷十六·高惠高後文功臣表第四》
《史記·惠景閒侯者年表》中記錄的博侯馮無擇,也是呂澤的部下,在豐邑時加入了劉邦的隊伍,曾護衛呂澤逃出滎陽。可見項羽圍困滎陽的時候,呂澤也在那裡。
(博城侯馮無擇)以悼武王郎中,兵初起,從高祖起豐,攻雍丘,擊項籍,力戰,奉衛悼武王出滎陽,功侯。
——《史記·惠景閒侯者年表》
漢三年(前204年),劉邦被項羽圍在滎陽城內,又被斷了糧草,眼看必死無疑。劉邦手下的大將紀信,提出由他假扮成劉邦的樣子出城,助劉邦逃跑。靠紀信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將四面包圍的楚軍都吸引過來。陳平便安排了2000餘名女子,讓她們穿上盔甲,假扮成士兵,乘著夜色從東門出去,吸引楚軍的注意力。這一招,順利將所有楚軍都吸引去了東門。紀信再假冒劉邦,出城來投降。劉邦才得以和其他數十人,騎快馬從西門逃脫。
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將軍紀信乃乘王駕,詐為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
——《史記·高祖本紀》
陳平之所以讓女子假扮士兵,而不是用男子,正是因為他知道,當楚軍發現這些出城來的2000多人,都是女人的時候,會陷入怎樣的瘋狂。事後,陳平也曾經感嘆,他的後世子孫,一定會因此而遭到報應的。還真被他給說著了。
始陳平曰:“我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
——《史記·陳丞相世家》
可憐的紀信被項羽給活活燒死,而那2000餘名無辜女子,肯定是沒什麼好結果。只是,《史記》將這悲慘的一幕給一筆帶過了。
滎陽之圍,陳平、張良都跟著劉邦一起騎馬從西門逃了出去。呂澤有沒有跟著劉邦一起逃?還是和周苛他們一起留守滎陽、以致在最後關頭才在馮無擇地保護下奮力突出重圍?關於這些,《史記》中都沒有寫。
一句“發兵佐高祖定天下”,足以概括呂澤在劉邦創業過程中的重要功績,因為即便是位列“漢初三傑”,又排在“西漢十八功臣”第一的蕭何,《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對其功績的評價,也只是“佐上定諸侯”。
無論是從軍功、還是從實力,呂澤都絕對有資格封王,可是,劉邦只給了這個大舅哥一個侯位。即便呂澤後來“因公殉職”,劉邦也沒有追封呂澤為王。這或許是呂后替兄長感到忿忿不平的一點。
直到漢惠帝去世,呂后才得以追封呂澤為“悼武王”。而那個護衛呂澤出滎陽的馮無擇,也在不久後,被呂后封為“博城侯”。雖然《史記》中說馮無擇是“高祖之功臣”,但從他的履歷、以及劉邦和呂后給他的待遇來看,他都應該是屬於呂家這一系的。
四月,太后欲侯諸呂,乃先封高祖之功臣郎中令無擇為博城侯。
——《史記·呂太后本紀》
03呂澤功勞再大都沒有被封王,而劉邦的弟弟劉交,哪怕是劉邦的遠房堂哥劉賈,都被封了王,呂家的人肯定是不服的。但是,劉邦好歹封了劉盈為太子、呂雉為皇后,呂家的人看著也沒吃太大虧,也就忍了。
不過,呂澤死後,劉邦就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記載,呂澤的兒子呂臺,是於漢高祖九年(前198年)被封為酈侯的。所以,都認為呂澤是在漢高祖八年(前199年)去世的。呂澤並不是病死的,《史記》中說是“死事”,應該是“因公殉職”。
能夠讓戰功赫赫、身經百戰的呂澤“因公殉職”的事件,應該不是小事。可是,不好意思,史書上沒有寫。
漢九年(前198年)的時候,劉邦讓叔孫通當太子太傅。叔孫通是有名的大儒。所以,呂澤剛死那會兒,劉邦還沒想過要廢太子,而是想要好好培養這個接班人。
可是,很快,劉邦就一根筋地要立劉如意為太子了。不管大臣們如何反對,劉邦就是不聽。那些站在劉盈這邊的大臣,《史記》中有點出名字的,就有周昌、叔孫通,還有那個明哲保身的張良。
周昌是沛縣人,叔孫通是山東薛縣人。
周昌和他的堂兄周苛,當初都是泗水的獄警。劉邦起事後,兄弟倆就跟著劉邦一起搞事業。漢四年(前203年),劉邦逃出滎陽時,並沒有帶上週苛,而是讓他留下守滎陽。
結果是可以預見的,周苛被項羽抓住,打死不投降,被項羽丟鍋裡給煮了。因為這件事,劉邦對周苛的家人特別好。漢六年(前201年),劉邦封周昌為汾陰侯;封周苛的兒子周成為高景侯。
所以,大臣們反對劉邦廢太子,劉邦都不聽,連張良說了都沒用,只有周昌和劉邦正面硬扛起來,劉邦才暫時不吱聲了。
周昌倒不見得是站呂氏集團這邊的。估計呂后也感到很意外,所以才會有“跪謝”那一幕。周昌是個直腸子,倘若劉盈像晉惠帝司馬衷那樣“傻到家了”,劉如意正好又聰明如曹植那樣,沒準周昌還真就不反對了。所以,事實就是,劉盈並不傻,劉如意也沒能幹到哪裡去。所以,在周昌看來,劉邦拿“太子仁弱”為理由要臨時換人,純粹是在瞎扯。
其他那些大臣們幫著劉盈、呂后,與其說是和呂家關係好,倒不如說是忌憚呂家的勢力。
漢惠帝劉盈去世的時候,呂后沒有哭出眼淚,張良的兒子張闢彊就對陳平他們說:“呂太后這是在擔心你們會把持朝政。趕緊請求讓呂臺、呂產、呂祿為將軍,讓呂太后掌權,這樣,你們才能平安無事。”這意思就是說,呂后如果那會兒想殺朝中重臣,那絕對是分分鐘的事。而陳平他們怕死,果然照做了。
呂太后要封呂家的人為王,陳平不反對也就算了,連周勃都不反對。為什麼?一來,可能他們心裡也清楚,呂家確實有資格封王,是劉邦攔著而已;二來,呂家在軍中有勢力,他們沒法反對。
趙王祿、梁王產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列侯群臣莫自堅其命。
——《史記·呂太后本紀》
《史記》中說,劉邦是看到了跟在劉盈身邊的“商山四皓”,才徹底打消了廢劉盈的想法。這4個老頭子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魔力?
劉邦也一直想要請這4個老頭子出山,可問題是,碰了好幾年的釘子,還愣是沒人給他出個主意。而呂后說要替劉盈請這4位,還真就不聲不響地給請來了。劉邦算是看出來了,朝中那些人,對劉盈這個太子,比對他這個皇帝盡心。如果他再強行要立劉如意為太子,不知道那些人還會幫呂后整出什麼么蛾子來,到時候只會搞得天下大亂。
說到底,劉邦挺不負責任的。將戚夫人和劉如意拿出來當槍使,結果又不了了之,最後害得戚夫人娘倆被呂后給忌恨上了。
結束語
呂澤及呂家,到底對劉邦的“大漢公司”有多大的貢獻,現在也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佐證而已,並不能知曉當時的全貌。
如果呂澤真為“大漢公司”既出人、又出力,最後還“因公殉職”,那呂后自然覺得給孃家人封王,是理所應當的。就好比現在夫妻合夥開公司,出錢出力的都是女方家,甚至還有人為此死在了崗位上,最後公司上市了,董事會里卻清一色都是男方家的,甚至遠房親戚都被拉進來佔席位,你說,女方家會是個什麼反應?
說到底,呂家幫劉邦這樣的女婿搞事業,就好比是借錢給別人,要沒就別借,既然同意借了,就要乾脆做好收不回來的心理準備,千萬別指望人家能夠連本帶利地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