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劉徹娶了表妹陳嬌為皇后。然而,兩人結婚已有十多年了,陳嬌卻很少有過舒心的笑容,漢武皇帝也是很少踏入她的宮門。因為陳嬌雖已與漢武帝結婚十餘年,卻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能生下一男半女。武帝也曾請了不少天下名醫,甚至請過據說能通神靈的術士,然而陳皇后卻依然如故。
就因為陳皇后不會生育,漢武帝也生了一肚子悶氣,因而很少到她宮裡來。陳皇后本來就覺得委屈,又見武帝不踏宮門一腳,更忍受不了無盡的冷淡和難熬的寂寞。漢武帝不願沾陳皇后的邊兒,就跟別的愛姬經常在一起,好不熱鬧。可在陳皇后看來,這簡直就是故意擺給她看的。怒氣一上來,陳皇后就要跟武帝吵鬧一番,弄得武帝好不惱火,但又不敢發洩出來。因為武帝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夠當上皇帝,也全虧了陳嬌母親的相助;再說呢,自己又是皇后的表哥,有著兩重關係。既然惹不起,就躲得起。漢武帝也只好採取這一辦法,平日裡對陳皇后總是敬而遠之,不見為佳。
陳皇后毫無辦法,吵鬧也沒有用,只好一轉身跑回孃家,向家裡人哭訴自己所受的冷遇。陳嬌皇后的母親是劉嫖公主,她聽女兒說受了委屈,很不高興,便趕緊來到親家母皇太后的宮中,向親家母抱怨個不休。武帝的母親心軟,又覺得自己的兒子確實是有點過分,便找了個時機,勸兒子說:“兒呀,你要三思而行才好。你想想,沒有你姑母,你登不上王位。現在你靠你姑母登上王位,卻又對你表妹不好。要是你姑母一生氣,說不定還會發生什麼變故呢。而且,你剛登王位沒幾年,年紀輕,見識不多,誰知道這滿朝文武是不是全畏服於你呢?先些時候,你蓋了明堂,太皇太后就已經有不少意見了。你要是想繼續坐皇位,就不要讓你姑母生氣,免得出大事。女人都喜歡聽好話的,對陳皇后你要多體貼溫柔一些,她和你姑母就都不會怪你了,你要小心才是。”
母親的這番話也的確引起了武帝的警戒之心,他平心靜氣地思考了一番,覺得自己也實在有點對不起阿嬌。此後,武帝對陳皇后的態度改變了不少,接連到她宮中去了好幾天,對她溫柔起來。阿嬌見武帝對自己好了起來,曉得是母親的話產生了作用,不禁暗暗得意,心花怒放,便覺得以前跟丈夫吵鬧實在是不該。於是兩人感情恢復如初,竟似新婚不久的夫妻一般。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這大概是陳皇后也沒有想到的。
偶然一天,武帝下朝以後,閒來無事,便起駕到姐姐平陽公主家中做客。平陽公主擺盛宴招待他。平陽公主也深知武帝和陳皇后平日裡的彆扭,見武帝愁眉苦臉的次數多了,也頗為武帝憂心。今兒見武帝又是悶悶不樂,無心下箸,知道又是想起了後嗣一事,便叫出了數十名年輕佳麗為武帝捧觴勸酒,想讓武帝舒心一下,或許武帝能從中選擇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兒。可武帝並不在意眼前這一群花花綠綠、嬌聲細語的女子。宮中的女子均是絕色粉黛,又何止這幾個二八佳人?武帝只向她們瞟了兩眼,就低頭不顧,自顧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悶酒。平陽公主見武帝看不上這幫女子,略覺有點尷尬。她一揮手,招來另外一群歌女前來表演歌舞。武帝初時也沒甚在意,偶爾一抬頭,不由得呆住了:歌女群中有個歌女歌喉圓潤動聽,如黃鸝鳴叫;容貌秀麗清佳,體態輕盈,宛如月宮之人下臨凡世!武帝手中的酒也忘了喝,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好長時間,想入非非。平陽公主故意不去打擾武帝,也不讓歌女們停止歌唱。過了一會兒,平陽公主輕聲問武帝:“這個歌女衛氏,你覺得她的表演怎麼樣?”武帝沒有回答公主,卻情不自禁地問她:“她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平陽公主趕緊說:“她是平陽人,名叫子夫。”武帝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武帝便說自己體熱要換件衣裳,便離開座位走到平陽公主的更衣室中去。平陽公主心領神會,立刻叫衛子夫去服侍武帝。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武帝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走出更衣室。子夫跟在後面,雙眼迷離恍惚,臉頰微紅,嬌憨可愛,抿著個鮮紅的嘴兒,一聲不語。重新落座後,武帝還是有點魂不守舍,不時拿眼睛去看子夫,越看越愛。平陽公主早知其意,便說:“此女色藝俱佳,我想把她送入皇宮侍候陛下,不知…”話還沒說完,武帝便連連稱好,心裡對姐姐平陽公主感激不盡,遂賜千金。平陽公主即命衛子夫梳妝打扮一番,待宴席散後,便隨武帝進宮。衛子夫並不刻意打扮,僅淡施脂粉,更顯得嫵媚多姿。武帝帶領子夫在傍晚時分入宮,誰知越怕被陳皇后看到,偏偏就被陳皇后碰見。敏感多疑的陳皇后一見清水芙蓉般的衛子夫,就立刻起了疑心,緊緊盯著武帝,問道:“這個女子是誰?”武帝有些氣短,連忙說:“是我姐姐平陽公主的家奴,宮…她仍然為奴。”
陳皇后哪裡會輕信武帝的話,她跟武帝做了十幾年夫妻,也深知武帝的多心和狐疑,便冷笑一聲,轉身走掉了。果然,這一夜武帝沒到陳皇后宮中。陳皇后知道自己的猜想被證實了,又氣又恨又羞,禁不住哭起來,一夜未眠。漢武帝也知道陳皇后的厲害:沒有她的母親和她母親手下的一幫大臣,哪會有今日座下這皇位?再說,自己不也少年發誓說,要“造金屋以貯嬌”嗎?他不敢得罪陳皇后,便把衛子夫安頓別室,次日仍往皇后宮來。
可漢武帝到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慾,沒多久又跟衛子夫混在一起,而且衛子夫不久就懷了孕。於是,這事很快就有人報知了陳皇后。陳皇后不由得暴跳起來,立即跑到武帝跟前吵鬧,又哭又罵,說武帝欺騙了她,埋怨武帝不顧夫妻恩情,又罵衛子夫是個小妖精。武帝頓時怒氣沖天,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反唇相譏道:“你自己不能生育,難道還要讓我劉姓皇脈斷了香火不成?”陳皇后一下子被噎住了,一時無語來反駁武帝,只好含淚憤憤退下。武帝一氣之下,也不去管她。陳皇后在嫉妒的衝動下,又跑到母親處大哭一場。母親疼愛女兒,又怨武帝不顧親情,而且還密謀要把衛子夫除掉。不料,陳皇后行動不慎,被武帝看了出來。武帝便加強了對衛子夫的護衛,從此只跟衛子夫住在一起,再也不肯踏進陳皇后宮中一步。陳皇后更加惱火,她想除掉衛子夫的願望也更加強烈了。這時,她的全部心思好像都放在了衛子夫這樣一個小女子身上,反而對武帝不太注意起來。終於,陳皇后的手下人報告了一條訊息,原來衛子夫的兄弟名叫衛青,就在建章宮中當一名小官。陳皇后大喜,報仇的念頭使她不顧一切。她立刻讓人把衛青抓了起來,並立即送往法場。幸虧,衛青的好友公孫敖知道了,盛怒之下,便立即集合了他手下的一幫心腹,截住了正押送衛青到法場的監斬人馬。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終於把衛青從他們手中奪了回來。然後,公孫敖立即跑到朝廷,把詳細情況稟報了漢武帝。漢武帝一聽,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再也不能忍受陳皇后的傲慢和任性,便乾脆封了衛子夫為夫人,在宮中眾多妃嬪中地位僅次於皇后;又立即擢升剛被救下的衛青為建章宮總管兼自己的貼身衛士;還厚賞了有功的公孫敖。
陳皇后和母親本來想先殺掉衛青,然後再窺機幹掉衛子夫,卻想不到弄巧成拙,反而讓衛青做了顯要的官員。一日,陳皇后偶然見到宮中正在祭祀神靈,心中忽然又生出一計。她連忙派人找到了當時頗有名氣的巫婆楚服,厚賞了她許多金銀珠寶,讓她在內宮秘密設了神壇請神,想借神力詛咒衛子夫,讓她死去。楚服在內宮裡秘密作了幾個月的法,請了幾個月的神唸了幾個月的咒,卻連一點效果也沒見到。衛子夫安然無恙,陳皇后自己反倒擔驚受怕了好幾個月。更為糟糕的是,漢武帝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漢武帝雄才大略,身體強健,什麼大風大浪也不怕,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怕,所以非常憎恨玩弄妖術巫術的人。武帝立即派人拿住了楚服,讓御史大夫張湯徹底調查清楚這件事。張湯是當時最著名的酷吏,他懲治罪犯的手段多得出奇,也狠得出奇。漢武帝也正因為他辦起案子來手段毒辣,殺人殺得多,就特別信任他。楚服到了這個活閻王手裡,哪裡還敢狡辯,早嚇得路都走不成了。張湯眼睛一瞪,還沒說話,楚服就已經嚇壞了,趕緊磕頭請罪,把前因後果一點不落地招了出來。
張湯聽完後,嘿嘿一笑,判了楚服的死罪,又把她的徒弟和跟這件案子有牽連的人一概拉到刑場處死。第二天一上朝,張湯乾淨利索地把判決書呈給了漢武帝。武帝見他辦案迅速有力,大筆一揮,全部批准,還連聲稱讚他辦事能幹,有魄力。陳皇后呢,她聽到這個訊息,早嚇得三魂出竅,頭搗在地上就如雞啄黃米一般。不過幸虧武帝還沒忘了“金屋藏嬌”的誓言,就沒有下手殺她,僅僅把她的皇后之位廢了。其實,按照當時的律例,陳皇后不顧自己身為皇后,卻肆意詛咒,實是大逆不道,早就夠上殺頭了。不過,武帝想到如果自己的結髮妻子被砍頭,無論如何都是件不太光彩的事,還不等於打自己的臉?這樣,被廢去皇后名位的陳阿嬌便悽悽慘慘地住進了長門宮,從此只與宮女見面,守著些冷月、殘花過日子。
事情傳到劉嫖公主的耳朵中,猶如響了一個晴天霹靂一般。她趕緊跑到宮中,跪在漢武帝面前磕頭認錯,為自己的女兒求情。好歹也是自己的丈母孃,漢武帝趕緊還禮。他想起自己是岳母一手提拔起來的,要是沒有岳母把阿嬌嫁給自己,沒有岳母在漢景帝面前說好話,太子的名分哪會落在自己的頭上。武帝拿出許多好話來安慰她說:“皇后幹出這種事來,我也沒有辦法,只好依法辦事。要不這樣,我也就沒法在臣子們面前說話了。但您放心,我絕不會忘恩負義,叫阿嬌吃苦頭。她住在長門宮,就跟住在上宮裡沒什麼兩樣,您放心好了。”
劉嫖公主謝過武帝,回到了家中。此後武帝對她一直很親熱,也常去瞧瞧她。可漢武帝到底是辜負了自己許下的諾言。從此,他只管放心大膽地跟衛子夫尋歡作樂,哪兒還情願去看一看陳阿嬌呢?可憐的是阿嬌,昔日金枝玉葉的顯赫皇后,今日做了冷宮的階下囚。她常常幻想武帝會來探望自己,甚至還渴望著自己仍能回到宮中!然而,月缺了又圓,花落了又開,年華像水一樣向前流淌,武帝卻始終沒有到長門宮中來探望一次。
陳阿嬌只有對著一枚冷月絕望地嘆息著,嘆息著…但她總不肯放棄自己僅有的那一點點希望,就像落水的人見到一根稻草一樣,明知無濟於事也要抓到手裡攥緊。她聽人說,司馬相如的賦深為武帝推崇,便讓人攜千金找到司馬相如,請他為自己寫一篇賦。司馬相如當然心領神會。其時,他雖然還在病中,卻仍然支撐著,提筆為陳阿嬌寫了一篇賦《長門賦》: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司馬相如的這篇賦寫得的確是情深意長,辭采華美動人。當陳阿嬌讀到“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託於空堂”這一句時,禁不住掩面哭了起來。她讓長門宮的宮女們每天唸誦這篇賦,希望漢武帝能夠聽到,能讓他想起以前的夫妻情深而回心轉意。可武帝哪兒還敢把她弄回宮中呢?他躲還來不及呢!武帝的心早就被衛子夫拴住了,他還想立衛子夫為皇后呢,怎會想到陳阿嬌?
陳阿嬌每夜都在長門宮內遊蕩徘徊,口裡元自吟詠著為她而寫的《長門賦》: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
她早已模糊的眼睛環顧著四周:高大肅穆的宮殿、陰沉鬱積的浮雲、迅急殷殷的風雷、蒼勁老枯的大樹、寒冷恐怖的環響........公元前110年,當陳阿嬌三十九歲時,她告別了這座孤寂、冷清的長門宮,在哀怨中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