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劉襄接到弟弟朱虛侯劉章的信箋後,得知陳平與周勃沒有立自己為帝的意思。他沉思半晌,對王舅駟鈞很惱怒地說:“我們兄弟誅滅諸呂功勞最大,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駟鈞憤然說道:“要不讓我派死士進京,將陳平和周勃兩個老兒刺殺,滿朝文武看誰還敢反對你齊王繼位!”
劉襄搖頭道:“陳平與周勃都是身經百戰的人物,豈是一兩個刺客可以制服的!再說,以陳平的智謀,他不可能不考慮到這一層。現在他們身邊一定聚集了很多衛士,一般人哪裡還能夠近身!”
駟鈞蠱惑道:“那就直接揮師西進,打進長安再說!”
劉襄還是搖頭說:“現在,太尉周勃已經完全掌握了南北兩軍。何況,我們和長安之間還隔著一個灌嬰,這些武將個個都是槍林箭雨裡摸爬滾打出來的,我們這些諸侯國的軍隊怎麼是他們的對手!”
駟鈞急眼地反問道:“那我們就只能等著被他們收拾了?”
劉襄嘆了一口氣,說:“算了!退兵吧!起碼江山還在姓劉的手裡!”
會議由陳平主持。會議開始後,大家議論紛紛,很快形成了三派意見。以叔孫通、曹窋為首的一派,主張立劉肥的三個兒子之一。他們的觀點是,既然呂后的後人失去了繼承的資格,那麼按照立嫡立長的規矩,劉肥就屬於長房長子。劉肥已經去世,他的長子劉襄就是長孫。如果大家認為劉襄不夠資格,接下來就應該是劉章。這一派可以稱之為立嫡派。以太傅審食其為首的一派,認為應該立淮南王劉長。劉長是劉邦的兒子,他在監獄出生,其母親趙姬被冤枉而死。淮南王劉長頭腦簡單,大臣們比較好控制。這一派屬於同情派。灌嬰與劉武卻認為代王劉恆最有資格。代王劉恆謹小慎微,很少聽到他的負面新聞。其母親薄姬為人處世也是十分低調。這一派屬於務實派。
大家為此吵得不可開交。
陳平制止住大家的爭論,說:“大家不要吵啦!大家看這樣行不行。叔孫博士,闢陽侯和穎陰侯,你們三人分別說說各自的理由,讓大家再好好聽一聽,看誰的最有道理。叔孫博士請先說。”
陳平早就和周勃商量好了主意。但他擔心不能服眾,所以就讓大家先詳細地議論議論,等到輿論導向合乎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會順其自然地傾向於早就定好的方案。
叔孫通說:“天道輪迴應該有序而行。沒有秩序,禮樂就會崩壞,天下就容易陷入紛爭戰亂,百姓就會遭殃。所以,凡是聖明的天子都會維護立嫡或立長的傳承製度。高帝曾想廢當年的太子孝惠帝而立趙王如意,就是因為不合禮儀,而被商山四皓與大臣們阻止。現在,孝惠帝的後代已被大家一致廢止。那麼高帝的長子悼惠王一脈就應該自動獲得承繼大統的資格。我看應該立齊王!”
審食其說:“齊王率先舉起反對呂氏的旗號,對誅滅呂氏功勞最大。但是,老臣聽說齊王王舅駟鈞行為暴劣,難以駕馭。如果立了齊王,再來一個和呂氏一樣的外戚干政,我們這一幫老臣還有活路嗎?但淮南王性格剛直,頭腦簡單,便於掌控。我們應該立淮南王。”
平陽侯曹窋用帶有譏諷的語氣說:“太傅是不是忘記了一個事實啊。淮南王是跟在呂太后身邊長大的。他對呂太后常以母后相稱。這說明他對呂氏感情很深。闢陽侯該不是因為呂后的緣故,而主張立淮南王呀?!”
大臣們都知道審食其與呂后關係曖昧。審食其被曹窋一番話說得滿面脹紅。他說:“平陽侯不得血口噴人!我是為大家日後的命運著想,絕無私心!”
灌嬰接著說:“我看大家提到的人都沒有代王合適。薄姬因為高帝偶然的臨幸,才生下了代王。他們母子倆久居偏遠的代地,十幾年來從無怨言。王舅薄昭侍奉代王也十分勤勉。代王性格寬仁忠厚,心地善良,在代地做了很多有利於子民的善事。立代王為帝,有百利而無一害。”灌嬰是個武將,用詞偏於直白粗俗。這一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讓很多老臣覺得詫異。其實這都是陳平教給他的。
曹窋問道:“代王與王后呂鞠生了四子,如果他繼承了皇位,呂鞠的兒子就會自然成為太子。呂鞠是燕王呂通的女兒。等他們長大,誰能保證他們不對我們的後人進行報復?!”
叔孫通附和道:“是啊!要想與呂氏一脈沒有一絲聯絡,還是立齊王為佳!”齊王劉襄是劉姓諸王之中唯一沒有與呂氏聯姻的人。
曹窋的問話讓周勃與灌嬰面面相覷,他們無法回答,只得將目光投向陳平。
其實,陳平與周勃等人非常忌憚齊王劉襄。劉襄是劉邦長子劉肥的大兒子。劉肥共有九子。朱虛侯劉章與東牟侯劉興居都是劉肥的兒子。他們在誅滅諸呂的行動中立下了大功。劉襄的個人能力也是很強的。他能親自領兵發動針對呂氏的起義,就可見一斑。如果劉襄承繼王位,他們兄弟居功自傲,聯手起來,大臣們很難是他們的對手。所以陳平與周勃等人一定要堅決防止劉襄上位。
陳平見大臣們的目光都看著自己。陳平只得開口說道:“大家這十幾年來,深受外戚專權之苦。在座的各位,哪一個沒有受過外戚呂氏的打壓?!我們好不容易剷除了朝中的外戚勢力,難道還要再迎來另一個外戚折磨我們嗎?所以,杜絕外戚專權,是我們需要考慮的第一因素。其次,是新帝的個人性格。我們需要的仁厚良善的皇帝,對我們要好一點,對我們的後人更要好一點!齊王的王舅駟鈞,惡名遠揚。他又深受齊王信任。如果齊王承繼了大統,我們的日子還會好過嗎?淮南王哩,又太年輕啦!他成天就愛舞刀弄槍,炫耀蠻力,頭腦太過簡單。他的孃舅家據說也是非常凶惡。我看也不合適。博士與平陽侯主張立嫡立長,我是很贊同這一點的。高帝在世的皇子之中,誰最年長?代王殿下嘛!代王在代地深受百姓愛戴。他們母子在那個偏遠的邊地,十幾年來默默生活,據說薄姬親自紡紗,代王從不配金掛玉,生活簡樸超過在座的每一位!我看只有代王最合適!至於王后呂鞠,他是呂通的女兒,肯定是不能當皇后的。他們的四個兒子自然就失去了當太子的資格。代王是因為誅滅呂氏之後才得以繼位的,他難道還敢將皇位交給與呂家有關的兒子手上嗎?”
周勃插話說:“誅殺燕王呂通,代王就派了代國的中尉宋昌率軍全程參與。”
陳平說:“宋昌是代王身邊最信任的人。他派宋昌參與誅殺燕王呂通,就是向我們表明了態度,說明他不會站在呂氏一邊。”
曹窋見陳平與周勃的觀點傾向性很明顯,只得轉變觀點說:“代王年紀最長,我看他符合立長的規定。”
審食其被曹窋一番話刺激後,也不敢再堅持自己的觀點。他說:“這樣比較下來,還是代王最合適繼位。”
只有叔孫通還在堅持。但他只是很委婉地說:“古之聖賢,訂立傳承規制,是為了遵循天道,合乎人倫。丞相與絳侯都認為代王為長,那還有什麼需要爭辯的呢?”
御史大夫張蒼髮言說:“不管是劉姓哪一個人繼位,都應該有盟誓在先,就是決不能傳位給與呂氏有血緣關係的後代!”
大將軍陳武則非常直白地說:“凡是與呂氏有血緣關係者,一個也不能放過!”
灌嬰也擔心這件事。他見陳武已經挑明,也附和道:“斬草必須除根!今天我們放過他們,明天他會放過我們嗎?”灌嬰的意思是要將劉姓與呂姓結合的後代全部殺掉。大家都聽明白了。有的點頭,有的默然不語。
陳平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周勃。周勃說:“我們還是要聽聽劉姓宗室的意見!”
大家的眼睛齊刷刷盯著一直沒有發言的朱虛侯劉章。自從劉章親自刺殺了呂產,他現在在劉姓宗室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但因為陳平與周勃不同意劉襄繼位,劉章一直很鬱悶,參與政務的態度也沒有以前積極。加之自己的夫人呂淑自殺,岳父呂祿也被太尉派遣宋埠捕殺。他的心勁一下子洩掉了大半。今天的繼位討論他本不想來,但又擔心陳平、周勃看出他的牴觸,惹火燒身,最終還是到場了。不過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大家的爭論。現在,矛盾的焦點忽然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只得站起身,以攻為守地說:“呂氏老幼已經全部被誅,難道還有漏網的嗎?”
劉武接話道:“有啊!怎麼沒有!我看還有不少哩!”
周勃追問劉章道:“朱虛侯,這些人怎麼辦?你們宗室應該商議過吧?”
劉章知道陳武所指的人都是誰。自己與呂淑所生的一兒一女不就是這種情況嗎?劉章想到自己的這一雙兒女,想到自殺的夫人呂淑,不由悲從中來。可是,如果自己不作出果斷的決定,很有可能殃及自身和其他的孩子。陳平是個老謀深算的人,周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們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與呂家有關的人。
劉章強忍住眼眶裡的淚水,違心地說:“應該被誅!”
周勃又問宗正劉郢道:“劉宗正,你是主管劉氏宗族事務的,你不會同意你們家族混進去呂氏的血脈吧?”
宗正劉郢立刻回答說:“我完全同意朱虛侯的意見!”
周勃說:“好!只有這樣,劉氏江山才會千年穩固!至於怎麼做,我和丞相相信大家知道如何處置的!”
會後,劉氏宗族都接到了以少帝劉弘的名義頒佈的密詔。詔書文字極簡:“著令呂氏後人全部賜死。”
密詔到達代地時,正是代王劉恆派遣王舅薄昭到長安打探繼位真偽的關鍵時刻。劉恆將密詔內容說給母親薄姬聽,和薄姬商議如何處置。薄姬並沒有顯出很悲傷的表情,只是很淡定地說:“一切等你王舅回來再說吧!”
薄昭還沒有返回,陳平等人催促代王動身的公文又到了。在中尉宋昌等人的堅持下,劉恆只得出發。半路上遇到了前來迎接的王舅薄昭。
劉恆私下與薄昭見面,確認了陳平等人迎立自己繼位的事是真實的。不過,薄昭說出了陳平與周勃提出的條件。一是殺死呂鞠及與其所生四子;二是誅殺齊王劉襄、朱虛侯劉章和東牟侯劉興居等三兄弟。
劉恆問薄昭道:“他們不要求本王論功行賞,卻提出這兩個要求,是何道理?”
薄昭說:“論功行賞還需要他們要求嗎?殿下榮登大位,如果不封賞功臣,豈不是要被天下恥笑?!這不是他們所擔心的。他們心中所慮,是害怕呂氏後人的報復和劉姓諸侯的叛亂。劉襄、劉章和劉興居三兄弟,在誅滅諸呂的行動中,立了大功。劉章的威望與影響與日俱增。他的大哥劉襄,久居富庶的齊地,兵強馬壯,又有王舅駟鈞協助。本來劉章和劉興居力薦劉襄繼位,但被陳平和周勃否定。難保他們不會懷恨在心。日後如果他們得以身居高位,陳平和周勃的後人肯定會受到報復。所以,他們就要先下手為強!”
劉恆為難地說:“難道本王剛剛登上皇位就要對我劉姓宗室大開殺戒嗎?”
薄昭道:“殺人難道一定要明火執仗地行動嗎?理由與辦法多的是!”
劉恆看著王舅薄昭,半天不說話。
薄昭說:“皇位已經擺在了代王殿下的面前,只要您點頭就能享有天下!這是任何一個王子夢寐以求的事,殿下何必還要猶豫哩?”
劉恆說:“我沒有猶豫!只是一時想不出好的辦法!”
薄昭說:“一切都有王舅來辦就是了!殿下就放心地前往長安繼位去吧!我先回代地去接您的母后,順便辦好善後事宜。如果我趕不回長安參加殿下的登基大典,請給我留一杯慶功酒足矣!”
劉恆明白薄昭所說的善後事宜的意思。但他的腦海裡已經容不下這些瑣事了。他的心早就飛到了長安,飛到了未央宮那高大巍峨的宮殿之上。
遠在代地的呂鞠每天都按時到薄姬的寢宮問安。她的心裡十分不安。隱約聽說了長安城發生的鉅變。但真相如何,沒有人肯告訴她一星半點。她的父王呂通安危如何,她也無從得知。他問過劉恆,問過薄姬,換來的都是斥責——讓她不要違反家規。薄姬還在長安時,就對身邊的人制定了一條嚴格的家規:嚴禁談論與朝廷有關的人和事,違者笞刑伺候!到了代地,薄姬更是將這一家規執行得更加嚴格。因為這一條家規執行得好,才使得呂后沒有對他們窮追猛打。
呂鞠被呂后強嫁給劉恆的時候,劉恆是非常不願意的。剛開始總是想辦法逃避呂鞠。薄姬見狀,對劉恆說:“恆兒,你是想讓我們娘倆死無葬身之地嗎?”
劉恆不解地問母親:“母親何出此言?”
薄姬說:“呂后將呂鞠嫁給你,是希望呂劉兩家互相結合,永遠親上加親。如果你刻意冷落呂鞠,下場就會和趙王劉友一樣,為呂后所害!”趙王劉友就是因為不願意接納呂后安排的呂氏家族的女人,被呂后關禁閉餓死。
劉恆驚悚,再也不敢冷落呂鞠。呂鞠為人乖巧忠厚,並不依仗呂氏家族的權勢欺人,凡事總是想著劉恆這邊,為劉恆說了很多好話。劉恆慢慢從勉強到主動,與呂鞠的關係日漸恩愛,一連生了四個兒子。
劉恆離開代地。呂鞠聽說劉恆是要到長安承繼大統,卻不肯帶上自己和孩子。呂鞠心中很是惶恐。
薄昭頂風冒雪地回到代地。立即來見姐姐薄姬。
薄姬得知兒子繼位的準確訊息,喜極而泣。
薄昭說了陳平與周勃的要求。薄姬毫不猶豫地說:“為了恆兒的江山,就聽丞相與絳侯的!”
薄昭說:“那我今晚就去辦了?”
薄姬說:“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薄昭領命出門。
薄姬忽然追出門來,拉住薄昭說:“把那四個孩子帶出宮去,走遠一點,不要讓我知道埋在哪裡!我受不了!”說著,薄姬流下了眼淚。畢竟這幾個孩子常常在她身邊,繞膝撒嬌,哪裡會沒有感情!不僅薄姬,在面臨皇位這樣天大的誘惑面前,天底下又有幾人能夠頂得住呢?
薄昭領人來到呂鞠的寢宮。呂鞠正抱著一歲多的小兒子劉雋,哄他睡覺。見薄昭領著幾個殺氣騰騰的士卒闖進來,她很吃驚地問道:“王舅回來了?這麼晚有事嗎?”
薄昭面無表情地展開手中的一卷絲絹,念道:“查燕王通與樑王產趙王祿共同謀反,族滅!”
呂鞠聽到族滅二字,嚇得跪在地上,喊道:“王舅救我!我嫁到劉家,一直安分守己,從來不問政事。我冤枉呀!”
薄昭說:“念你在代王府多年,謹守婦道,安分行事,經我力爭,讓你自盡留下全屍!”說著,薄昭朝身後揮手。四個士卒上前,兩個人一左一右將呂鞠架起來,一個控制住呂鞠的腦袋,捏住呂鞠的鼻子。另一個拎著一個青銅水壺,將壺嘴對準呂鞠的嘴巴,一通猛灌。青銅壺中的毒藥,一部分灌進呂鞠的嘴巴,一部分灑落地上。呂鞠被嗆得口鼻出血,很快就沒有了氣息。
早就被其他士卒抱出寢宮的劉雋,與他的三個哥哥一起,被帶到郊外一處僻靜的樹林裡,被繩子勒殺,就地掩埋。
第二天,代王府嚴密封鎖訊息。等劉恆登基之後,諸事穩固之後。薄昭才將呂鞠與四個兒子暴病身亡的訊息告訴劉恆。劉恆低頭默然許久,說:“知道了!”
劉恆登基後,大封功臣。封劉章為城陽王,劉興居為濟北王。其他人各有封賞。劉恆為了兌現對陳平和周勃的承諾,派自己的親信郎中令張武出任齊王的國相。不久,齊王劉襄暴病身亡。
劉章受到劉恆猜忌,得知兄長劉襄暴死,不久也死了。濟北王認為自己的兩個兄長城陽王與齊王是劉恆所害,心中不滿,趁匈奴大舉進攻漢地時,起兵謀反,被大將軍陳武所擒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