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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7月3日,一種叫“鐵路”的洋玩意,突然踢開門闖入了中國民眾的視野,在吳淞這個小地方激起了一層不小的漣漪。那一刻,鐵路被中國人看作一種具有威脅性、毀滅性的力量,似乎祖祖輩輩浸染其中、不能割捨的肥沃土地,正在被一種自身擁有內在力量之源、黑壓壓噴著駭人火焰、發出震耳欲聾呼嘯、橫衝直撞的龐然大物所吞噬。

1904年8月,從青島開往濟南的火車。

直至清政府甲午戰敗,鐵路上升為變法自強的緊要時務。隨之,盧漢、中東、京奉、膠濟、津浦、滇越、平綏等鐵路如雨後春筍般相繼修建擴建,廣袤的神州大地上,鐵路權益成為中國與西方列強爭奪的焦點,鐵路意象成為民眾傳統意識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1938年12月,膠濟線上的一次火車傾覆事故。

火車給人們帶來驚奇感的同時,也帶來了深深的不安全感,一方面偶發的鐵路事故造成的人身傷害,使人們產生在車上無力掌握自我命運的恐懼感。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火車上對坐的乘客。

另一方面是一種心理上對未知的揣度,火車車廂使彼此陌生的人長時間共處一個封閉的空間內,不僅是近距離相對而坐,而且很可能偶爾對視卻始終相互不說一句話,只是用純粹的視覺感官觀看對方外表,卻無法獲知對方的任何身份資訊,無法進一步交流,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安全,由此產生著困惑、焦慮、束手無策或煩躁不安,這種人際關係和交往方式相比起城鎮與鄉村的熟人社會顯得格外荒謬。

民國期間,一個男子正在看“小心火車”的警示牌。

中國傳統社會中的民眾,大多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遵循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腦海中的時間單位是日月年,最精細的計時刻度也不過是“時辰”“刻”,掛在嘴邊的往往是“頭午”“晌午”“過午”,連殺頭這樣人命關天的大事,也才精確到“午時三刻”。火車總是依照時刻表前行,相比畜力車、木帆船等傳統交通工具,飛馳的速度和對時間的精確要求深刻改變著民眾固有的觀念,人們似乎總想不明白,這個大傢伙為什麼總是服從那一個個小方格里密密麻麻的數字。整個社會生活在逐漸納入標準時間的體系之中,中國傳統時間概念也不得不讓位於小時、分鐘等西方人規定的現代時間概念。

20世紀早期,修建中的鐵路路基。

那張“神秘”的火車時刻表也深刻地改變和塑造著人們的行為模式,人們開始以時間而不是以空間來感知距離,原來去某個地方習慣說“有多少裡地”,而現在往往會說坐火車需要“幾個小時”。“準時”成為一個重要的現代生活法則,同時也影響、塑造著人們的心理和精神狀態。

鐵路一方面透過提速大大減少了原來點與點之間的執行時間,從而縮短了空間距離;另一方面,在同樣的時間內憑著比人力、畜力等交通方式快得多的速度,又大大延展出新的空間。可以說,鐵路改變人們對時空認知的同時,讓普通人的生活,乃至和原來相對而言比較靜止的農業社會真正流動起來。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北京天橋觀看火車造型“拉洋片”的中國百姓。

鐵路被民眾普遍接受後,不僅成為一種時尚便捷的交通工具,更激發著人們不同以往的想象。火車不再是神牛、異龍那般魔幻的怪獸,也不再是毀我村莊、佔我農田惡魔般的夢魘,而是凝聚著資本,馱載著平等,帶來了福音,激發著靈感。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站臺上準備乘車的乘客。

坐火車象徵著一種平等,無論何種社會階層,不分性別與尊卑貴賤,只要能買上車票,就可以享受列車在高速執行中的休閒與快樂,而不必擔心以往乘坐二人小轎、四人中轎還是八抬大轎惹禍上身的“僭越”之罪。在火車上,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注視也形成了一種新的現代生活體驗,人們因此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角色、身份及與他人之間的關係,這對之前森嚴的社會等級結構是一個巨大的突破,旅客從一個單獨的個體,轉變成了大眾的一員。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火車駛過河道碼頭的場景。

同時,坐火車也是社會地位的一面映象,讓人能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處境。一段旅程就像一場宴席,總是要散的,一站一站的前行,旅客都有各自的目的地,朝四面八方散去,又從四面八方聚攏到相同的列車上,大多行色匆匆,沒有聽戲品茶的悠閒,有的是不得不算計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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