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墓祭為至孝惻隱 (總第一百七十四)
《資治通鑑》裡最具鑑戒意義的這些事兒
後漢明帝劉莊即位後的第一年,率領百官前往先帝的陵園,獻上食品,演奏禮樂;各州郡掌管簿籍並負責上報統計資料的計吏,挨個兒占卜,以推測當地穀物的價格,祈求五穀豐登,然後,分別嚮明帝彙報各地的民間疾苦。這些作法,隨即成為東漢王朝的定製。這個定製,有別於史冊記載的廟堂之祀,而稱之為“墓祭”。
中郎將蔡邕嘆息當年漢明帝的至孝,以及他對百姓疾苦的一片惻隱之心。
先說一點題外話。細心的讀者會發現,短短的一句話裡,把劉秀建立的漢王朝一會兒稱謂為“後漢”,一會兒稱之為“東漢”。這是根據行文要求儘可能精確表達而做出的一點兒努力。前者按時序劃分,後者則根據所設都城的區域位置而有所別。光武帝建立的後漢王朝,是在王莽篡前漢之政而建立了新朝之後以恢復漢室為號召建立的,因有別於漢高祖創立的前漢王朝,而被史家稱之為後漢。又由於前漢立都於西部的長安,東漢則建都於長安以東的洛陽,又被史家分別稱之為東、西漢。
言歸正傳, 到了後世的漢靈帝時期,有一位時任左中郎將的人,叫蔡邕,隨從皇帝車駕來到上陵,見證了天子祭祀祖先時的威儀,從中觀察到皇家祭祖的本意,嘆息當年漢明帝的至孝,以及他對百姓疾苦的一片惻隱之心。這一切,到了他蔡邕的那個年代,都已是不可輕易變更習俗了。已知自漢明帝墓祭,至蔡邕跟隨漢靈帝上陵祭祖,已是百年之期。
當世有學者追隨明清文人“古不祭墓”的議論做文章,並認為就是這個蔡邕首提此論。其實,僅憑這長達百年之期的墓祭定製,如何可稱“古不祭墓”?
事實也說明:古人不祭奠先人墓地的說法,並不盡然。只不過,蔡邕嘆息當年漢明帝的至孝,以及他對百姓疾苦的一片惻隱之心,並由是一下子變得明智通達起來。
古者有人說“古不墓祭”,大意是說古人祭祀並不去墓地。
查究蔡邕《獨斷》原文:“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寢於墓側,漢因而不改。”又有王充《論衡.四諱》中說:“古禮廟祭,今俗墓祀”。原來如此!秦始皇祭祖直接就睡在了墓之側,居然不叫“墓祭”?
這裡所謂“古”,當然是就周王朝而言了,但這大概屬於殷人的禮節,儘管筆者難以確定,已知此說的來由,僅此一條而已:孔子游歷,路見邊遠行人罕至的墓地破爛不堪,為之黯然淚下,他感嘆說:“古不修墓啊。”孔子所說的“古”,應當是就殷人的禮節而言。
孔子是殷人後裔,因而使用殷禮。他的這句話,意在表示不忘過去。之所以又會泫然流涕,則是他作為聖人,也有尋常之人的常情。“古不修墓”,如何就成了“古不祭墓”?
殷人崇尚鬼神,因重視精神而輕視形體,他們禮敬的是魂。魂,離開人體而存在;所葬只是魄,魄,依附形體而顯現。所以,這與歌唱求神,讓活著的人代替死者坐堂接受祭祀,其實同屬一個道理。
倘若人們把陰間與陽間都一般地看待,那麼,孔子從墓旁經過,見到破爛不堪而雜草叢生的墓地,於是而產生悲哀之心,這難道不是人類情感在情不自禁中的流露嗎?
再說啦,精神既然脫離了形體,形體就沒有了精神,人們也就可以不用站在墓前尋找過世之人的精神了。因為,人的魂靈已經可以無處不在了。就近就其方便而祀,這大概就是“廟祭”的理論依據了。
問題來了:既然人的靈魂無處不在,那麼,為何唯獨只有這埋葬了軀體的墳墓裡,又是靈魂不及之處呢?秦始皇起寢於墓側,只在廟堂裡祭祀一下,就不會走到墓前鞠躬憑弔?又如何能稱古人不會“祭墓”呢?
人們祭祀時,朝踐於正堂,又侍奉“屍”於偏室,又會在棺木前,向神靈禱告。為什麼獨不在墓前祭祀?
人們祭祀時,朝踐於正堂,又侍奉“屍”於偏室,又會在棺木前向神靈禱告。也就是說:無論是在彼,或是在此,孝子祈求親人的保佑時,無需固定地方啊。那麼,為什麼獨不在墓前祭祀呢?
人在死亡之初被安葬時,講究而隆重的,用的是瓦器盛食;即葬即祀的,大體在經濟承受能力上不允許,則用桑粟;就築墓的土木與人的關係而言,土木沒有生命,是與人的屬性不同類的物質,同時,與人類並不親近。然而,孝子事奉過世的父母,認為神靈必定依附於一些有形物體,因而對此類物件依依不捨。難道說那唯一的,可以掩藏人的形體的墓地,還不及祭祀所用那些個物件“瓦缶”和“桑慄”?
墓地,就是掩藏過世之人形體的地方。子孫,是過世之人生養育化出來的,然而,若不是還有過世之人的神明存在之故,那麼,一切都沒有聯絡了。後人若以為先人形體已委之於墓地,於是就可以遺忘,而在家中事奉了“屍”的祭祀之禮,認為子孫就是過世之人的形體的遺存,侍奉了“屍”就好像是在事奉他生前時一樣,那麼,難道我們就可以因此而在他的形體藏於墓中之後,就置之不管,完全拋棄在那腐朽的土壤裡?
各種物質都有其各自的屬性,若不能得其真相,那就從類似的物質中去尋找。古代先哲認為:形與神,魂與魄,都是相依不捨的關係,這種關係一直維繫到人的去世為止。那麼,如果精神有了依託並不會違背這一法則,不言而喻啊!
孝,出自於過世之人的後代表現出的敬誠之意,是精神層面的東西,是人的主觀思慮性產物。經過先人的墓地,由此而產生哀愴之情,則是不由之主的情感流露,是人有孝心的具體表現,“神靈”之說也就由此而產生。
況且,對形體而言,作為後代的人,父母在世時,冷了,可以設法為他們取暖;熱了,就為他們降溫;面板不舒服,就為他們撓癢;病了,就悉心照料,但這些都是生前應該做好的事情。父母死後置入於腐土之中,照料由此而告終結。若墓祭為圖省事之故也省略,而說什麼至少墓穴之中還留有可以尊敬的形體存在,那麼,這是說得崇高,實際卻是對先人的感情的不真實。
莊子也好、墨子也好,都曾經用此說法來教育人。但這就殘害了人類的惻隱之心。孔子嘆息的是殷人“古不修墓”,被人篡改為“古不墓祭”。就算是“古不墓祭”,也指是殷人的規矩啊。莊子也好、墨子也好,他們不是殷人的子孫,為什麼會效法殷人而不“墓祭”呢?而不修墓者,或許因顧沒了後人而無人憑弔,只能任其頹圮也未必不可能,孔子一說而已。
孔子曾說:“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大意是,如果繼承的是周禮,即使是過了百代,仍然可以記得。周禮的可繼承性,沒有人打算質疑,但在禮儀之中刪減或增加一些內容,若並不傷害到仁義本身,正是孔子之言“雖百世可知也”的一種保證啊。那麼,百代以後,王者有所增刪和更改,前代的聖人,比如孔子,也沒有可能,或泉下有知非得要出面來限制吧。為此,孔子還為之而說:“喪,與其易也,甯戚。”想想也是,與其追求喪禮簡便,不如能讓喪者親臨墓地,感到悲傷就行。”
你想想,孔子見到的無名氏墓地尚且泫然流涕,如是在父母的墓地,不是更能寄託哀思?
拿古代的禮儀來適應今天的習慣,壓抑自己的情感,順從於這種禮儀,這是在求變;如果古代的禮儀不能充分表達悲傷之情,即使古禮中沒有提到的,也一定要增加一些內容來體現悲傷之情,亦屬於重視哀傷的情感類範疇。
話是這麼說,遵守古代禮法章句的精神,效法古禮,又有什麼可貶低的呢?無意貶低,也談不上褒揚,有時間者,墓祭為好,沒時間則廟祭也行。心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