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緊接著就迎來了大航海時代，歐洲“發現”了美洲。這其實是一個歷史上並不罕見的征服過程，殖民者屠戮了原住民，並將歐洲大陸的底層階層及非洲的奴隸販賣到新大陸。但隨後掀起的殖民合理化程序，卻讓人們忘記了這樣一段充斥著血腥的陰暗歷史。

有別於過去的征服者，歐洲殖民者在美洲建立起了一整套對人群劃分和排序的制度，重新書寫了美洲、美洲原住民、歐洲征服美洲的歷史。這套新制度的核心，在後來被稱為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即賦予征服、殖民以正當性，將美洲原住民、黑人奴隸貶低為需要接受更高等級人種教化和統治，才能符合文明社會標準的低劣人口。毫無疑問，在種族主義者的書寫下，美洲在成為新大陸之前的歷史，當然不能成為文明史。

這就是“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

全球頂級的文化人類學、歷史學權威，阿根廷符號學者，美國杜克大學文學系、文化人類學系和羅曼語言文字系跨系教授及講席教授瓦爾特·米尼奧羅所著的《文藝復興的陰暗面：識字教育、地域性與殖民化》，是一本強有力的作品。這本書聚焦於早期殖民階段和文藝復興隱藏著的晦暗歷史，即殖民者是如何透過對歐洲（拉丁）、西班牙文化的神聖化，及對美洲本土文化的貶低甚至妖魔化，來實現征服、殖民合理化的。

美洲是一個被佔領並經改造的大洲，語言、記憶和空間均實現殖民化。《文藝復興的陰暗面：識字教育、地域性與殖民化》一書首先探索了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書寫哲學，即西班牙等歐洲殖民國家對歐洲語言、文化和社會習俗的創造，並因此形成一個大大有別於美洲本土傳統的語言和習俗體系。第二部分著力論述美洲記憶的殖民化，第二部分考察了美洲空間的殖民化。

15世紀末，歐洲各國興起了推崇字母和本國語為基礎的語言哲學的潮流。卡斯蒂利亞語（西班牙語）也開始有了一些學者著眼於對語言語法等進行整理，這對於鞏固西班牙帝國本土和美洲殖民地的統治，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意義。

西語國家分佈圖

羅馬帝國覆亡後，古希臘和古羅馬文化遺產在歐洲部分其實已經散失，由中世紀的伊斯蘭世界的學者儲存並進行過了整理，某種意義上，古希臘和古羅馬至近代歐洲的文化聯絡，只能理解為不可信的神話。

但無論在近代早期的英國，還是西班牙這樣的國家，透過生造歷史來誇大本國文化的歷史淵源，顯得很具吸引力。並且，誇大、篡改歷史，還有助於誇大拉丁字母的文化作用，在整個近代，凡是拉丁文字和文化傳統覆蓋的地區，就被描述為文明開化之地，相反則是蠻荒禽獸之所。非但如此，學者還論證出一個結論，一個落後的地區、族群，需要被文明世界、拉丁字母的國家入侵，才能因此找到進入文明世界的視窗。

1492年，卡斯蒂利亞語語法的整理者內甫裡哈將自己的作品，獻給了伊莎貝爾女王，後者之後才充分理解到前者的意圖，一門統一起來的語言，最大力量就在於，“透過其語法，將這門語言教授給野蠻人，並透過編寫對方語言的語法，進而控制野蠻人”。在印刷術帶來的印刷革命的推動下，面向平民推行識字教育成為可能，這也有助於殖民國家達成對本土和殖民地的教化。識字教育、書寫本身成為馴化工具。

殖民者在殖民地推行歐洲本國的語言和習俗，並加速取代美洲原住民所掌握的語言。請注意，在此之前，征服國家整合佔領區社會和文化傳統，非常困難，佔領區的本土傳統往往會使得征服整合變得難上加難。但因為卡斯蒂利亞語為代表的歐洲拉丁語言，以書寫系統與符號的總和，快速浸入當時的美洲大陸，就很快加速了美洲原住民族群的書寫文化的衰落，前者終於如願以償的實現了目標。

塑造歷史，會讓識字教育變得更具成效。瓦爾特·米尼奧羅將之稱為“記憶的殖民化”，西班牙殖民者推行的卡斯蒂利亞語書寫能力，重新改寫了美洲的歷史，改寫了原住民的歷史和文化——縱然隨著時間推移，殖民屠戮的罪行很難被完全掩蓋，但原住民的社會形態、歷史、文化卻都被另行處理，顯然有助於重建有利於殖民統治的民族、族群認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美洲原住民、美洲大陸的歷史，很多情況下是由西班牙等歐洲國家的學者、傳教士，透過“異域見聞”等文體寫下來，重新建構起來的。這樣的處理，讓美洲古代歷史上的文明程序，被貶低為不具文明意義的低水平重複進行的過程，藉助於此，經過殖民統治而建立的殖民統治空間，也具有了合理性。

所評圖書：

書名：《文藝復興的陰暗面：識字教育、地域性與殖民化》

譯者：魏然

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