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姬鞅,出身於衛國的王公貴族,所以又名公孫鞅,但我僅是“衛之庶孫”,因此在衛國既不受重視,也不受重用。說實話,不要說衛國不重用我,就是重用我,我也看不上。小小衛國哪裡能施展開我經天緯地的才華,於是我去了鄰國魏國,投靠在魏相公叔痤門下。他知道我的才華,但公叔痤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生怕有才華的人會損害其利益,於是把我雪藏,直到臨死之際才向魏惠王推薦。從魏惠王和齊威王論寶的故事中就能知道魏惠王的格局,所以在最不缺人才的魏國竟然發掘不出人才,守著鄰國衛國這個人才寶庫,竟然也沒能近水樓臺。正好此時秦孝公釋出《求賢令》,要招納天下人才,我於是西去入秦,從此開啟了我青史留名的一生。
人人都愛講自己過五關斬六將的事蹟,而不願意提及走麥城的事情,我毫不避諱,因為就算我自己不提及,也免不了後人的爭論。索性我先說說自己走麥城的事情,那就是我坑害老朋友公子卯的事,雖然我用詭計贏了戰爭,但確確實實地輸了人品。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因為後世儒家的知識分子早把我們法家定為思想上的“大毒草”,所以我的任何解釋也是徒勞。
商鞅
我只想在說服秦孝公這件事上為自己辯解,因為我實在受不了後世儒生對我的編排。經歷過面試的人都知道,面試一般都是隻有一次機會。要想把握住僅有的一次機會,肯定是要把自己最為得意,或自認為最好的技能、知識等展現出來。我最得意的知識當然是法家理論,但是儒生給我加了三次面試機會,讓我第一次先使用的是儒家的"帝道"思想,所謂"帝道"就是堯帝、舜帝治國的方法;第二次安排我使用的是"王道",依然是儒家思想,因為"王道"是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而我身為法家的看家本領卻安排在第三次,也就是說我最想展示的本領其實是儒家思想。給人感覺是,我最得意的策略是儒家策略,我說出的三種治國方案,彷彿也是上中下三種策略,"帝道"是上策,"王道"是中策,而"霸道"只是下策。
再加上每次面試後我對秦孝公的感嘆,就更加肯定了我對儒家思想的支援。這還不夠,在我第四次面試後,身為儒家的司馬遷還給加一句致命的感嘆:"故吾以彊國之術說君,君大說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借我之口,明確指出,秦朝肯能不能和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這也明顯是在暗示秦孝公選擇的是最差的方案,這讓我情何以堪,所以我一定要澄清一下。
《史記》
在孔子死後,儒家學說就分化了。孟子提出了性善論,而荀子提出了性惡論。在人性方面,我更加支援荀子。我也可以相信人性,但我不相信人的慾望,所以我選擇用法律制度,來強制社會規範。同時我們法家也提倡"循名責實"、"刑名參同"的理論,因為利益問題的根本解決從來不聽命於道德說教,而是聽命於法律制度能充分滿足人們的生存與生活需求。儒家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把誠信作為一種純粹的道德標準,植入每一個人的內心。我不反對他們的做法,但我更傾向把道德置於法律措施之中,個人可以不講道德,那是個人的自由,但個人不能突破法律規定的底線。如果沒有強制性和懲罰性的法律作為最後的底線,那結果就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善良是善良者的墓誌銘"。
變法和革命一樣,必然會犧牲一些人,重新分配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我在秦國得罪了不少人,更致命的是我得罪了太子,也就是後來的秦惠文王。因此在秦孝公死後,當年代太子受刑的公子虔之徒馬上告我“欲謀反”,我心裡怎麼想的,其他人知道嗎?所謂的“欲謀反”只是欲加之罪而已。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的權臣是難得善終的,這個道理我懂,所以在那些人誣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逃跑了。有人問我,既然我如此有先見之明,為什麼不提前打算,利用手中的權勢來謀權篡位?篡位奪權!這談何容易?
《商君書》
真實的情況是我即不敢篡位,也沒有能力篡位,當時各國的政權無論怎麼更替,參與遊戲的都是本國的王公貴族,像田氏代齊那樣的事情僅僅是個例,而且田氏在齊國已經經營數代人,田氏在齊國早已經樹大根深。而我身為一個外來人,即非王室又非公族,想要造反比登天還難。“作浪”必須先“興風”,對於我來說,這個“風”就是秦國的貴族身份,沒有這個先決條件,我篡位沒有任何的勝算。所以在被誣告謀反後,我第一時間選擇的就是逃亡國外,免得我一世的英名盡毀。秦孝公正是深知此理,所以才敢把大權授權於我。
秦孝公在臨死之際要傳位給我,我知道這是對我的試探,於是我堅決地拒絕了。但此時我已知道,我的死已經會成為必然。秦孝公之所以當時不殺我,不是不想殺,也不是不能殺,更不是不忍心殺,而是我還有最後的利用價值,那就是成為秦惠文王即位後在政治上撈到的政治資本。當秦惠文王把商我除掉之後,他在秦國的王位就穩了。
我服務於秦孝公是早晚會死,而改朝換代之後是馬上就死,這是政治上的死局,只要我拿不到最高的權力,即便是萬人之上,依然是危如累卵。所以在權力鬥爭面前,只有你死我亡才能善罷甘休,否則“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鬥爭一直會持續下去。套用一句名言,可以說:權力導致鬥爭,絕對權力導致絕對的鬥爭。在絕對權力面前,真的會出現霍布斯所說的“一切人對一切人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