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是中國古代最奇特的一道風景,從春秋戰國開始貫穿了中國古今社會,又演變成獨特的武俠文化。遊俠在漢朝時風氣很盛,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深受影響,像漢高帝劉邦當年就追隨過遊俠張耳(後為趙王),漢武帝時名臣汲黯年輕時就當過遊俠;對朝廷的局勢也有重要影響,如竇嬰率軍平定七國之亂時得到大俠劇孟後大喜過望。
漢武帝時最大的遊俠是郭解。郭解,字翁伯,是中國第一女相師許負的外孫。郭解的父親在漢文帝時因遊俠被殺,但沒有阻止他走上游俠之路。他雖然長得短小精悍,但小時候的所作所為確實膽大包天:年輕氣盛,一個不爽就殺人且殺了很多人;很講義氣,不惜性命也要為朋友報仇;藏匿亡命之徒去搶劫,或者私下鑄造錢幣,盜挖墳墓。只因碰上漢文帝和漢景帝經常加恩於民,再加上運氣好,他不僅自身能逃得性命,還總是碰上皇帝下旨大赦,所以才能安然無恙。
郭解長大之後雖然仍因小事去殺人,但開始自我反省,經常去救助別人,且行事異常低調,可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形容,因此得到社會人士的尊重。《史記》講述了他成功獲得各界人士讚譽的事情:
他外甥與人結怨被殺,屍體被姐姐陳屍於街道上用來羞辱他,兇手迫於壓力只好向他請罪,他問清楚殺人原因後就放走兇手,收葬了外甥;
別人在他外出歸來時都躲著他,只有一人坐地上盯著他看,他阻止手下人殺掉這人,還幫這人免除勞役,使得這人負荊請罪,贏得別人的爭相歸附;
洛陽有兩家結仇很深,連當地的豪強也勸解不開,他去之後成功使雙方答應和解(儘管很勉強地),而他在兩家和解前悄悄離開洛陽,並囑咐兩家在當地豪強的見證下和解,公開說不是來侵奪當地豪強的調解權的,給足了當地人的面子;
他尊重當地官府辦案人員,去旁郡辦事時能辦成就一定要辦成,辦不成也讓有關各方都滿意才敢去喝酒吃飯,可以說辦事很靠譜。
正是這種為人低調、尊重他人、辦事靠譜的行事風格,郭解成功地吸引了眾多的粉絲,以至於城中少年及附近縣城的豪傑,半夜上門拜訪郭解的常常有十多輛車子,請求把郭解家的門客接回自家供養。
更厲害的是,郭解還能請動車騎將軍衛青為他向漢武帝說情,堪稱神通廣大。在主父偃向漢武帝提出遷徙豪傑到茂陵的建議後,郭解家窮達不到遷徙的標準,但被同鄉楊縣掾(楊季主之子,未留下名字)列入遷徙名單之中。於是,郭解請動衛青為他向漢武帝求情,漢武帝一看衛青幫忙求情,意識到此人不簡單,堅持此人必須遷徙,說了句“一個百姓的權勢竟能使將軍替他說話,可見他家不窮。”接下來才是高潮,郭解遷徙到茂陵時竟收到一千多萬錢,並且得到關中豪傑的爭相結交。
經此一事,郭解走入大漢朝的首善之區、京師重地,也徹底走入漢武帝的視野,以前違法犯罪還有轉圜餘地,現在殺人直接由皇帝來裁決。郭解雖然沒犯事,但是親侄子和好心的豪傑聯手將他坑了。為報復郭解被遷徙一事,他的侄子將楊縣掾腦袋砍下來了,而楊家人去京城告狀的時候,又被關中豪傑殺死在宮門下。此事引起朝中震動,漢武帝親自下旨抓捕郭解。郭解安頓母親後逃亡,期間還得到臨晉的籍少公以死相助,而且兩人素不相識,足以說明郭解魅力之大。
郭解逃亡許久之後被抓。官員審查後發現,他犯的罪大多發生在皇帝的赦令之前。恰在此時,他又被老家的門客給坑到滅族。辦案人員到軹縣調查郭解,閒坐時,郭解的門客當眾面誇讚郭解,而一個儒生直接反駁,說“郭解專幹犯法的事,不配被稱為賢人”。一言不合,這個門客殺死儒生又割掉舌頭,然後跑路了。官員們抓不到殺人兇手就向郭解要人,但郭解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而這門客也沒有哥們義氣出來自首,所以官府很長時間都抓不到人。官員最後向漢武帝報告說郭解無罪,但公孫弘說“郭解以平民身份憑藉威權行使權力,玩弄權詐之術,因為小事而殺人,郭解自己雖然不知道,但罪過比親自殺人還嚴重。判處郭解大逆無道之罪。”因此,漢武帝再聯想起衛青幫忙說情,深以為然,下旨將郭解滅族。
郭解是當時一個非常典型的遊俠,其經歷就是一個社會大佬長成記:年輕時少年氣盛,胡作非為後能逃得性命,長大後自我收斂成為社會大佬,成為人們爭相結交的物件;勢力龐大,一個不滿意都能取人性命,貌似貧窮卻能瞬間腰纏萬貫。總之,遊俠當時已不再“遊”俠於世,而是逐漸在地方上生根,變成了地方豪強。正如韓非子曾說,俠者以武犯禁。遊俠就是地方的無冕之王,向上結交達官貴人,向下收攏追隨者,不需要自己出手就可以擺平很多事情,對漢朝的社會穩定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所以公孫弘的判詞儘管未依法條但也一針見血。
郭解一直活到漢武帝時,最應感謝的是漢朝採用黃老無為而治的國策以及文景二帝的大赦天下的愛民之心,否則殺了這麼多人是不可能逃脫法網的,而《史記》所說的幸運只是漢朝前期執法不嚴罷了。這也反映一個問題,漢朝休養生息的國策在造福普通百姓的同時,也培養了大量的遊俠和豪強,而且這些遊俠和豪強之間盤根錯節、牽連甚廣,又與貴族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儘管漢文帝、漢景帝都曾打壓過、誅殺過豪強和遊俠,但都收效甚微。漢武帝系統性地嚴厲打擊豪強和遊俠,任用酷吏,又遷徙豪傑到茂陵和邊境,也只是鎮壓一時。郭解雖然依法逃得之前的一身罪行,但還是被不知名的小迷弟給坑了,又碰到公孫弘輔佐漢武帝,只能落得滅族下場,最終成為漢武帝鎮壓豪強和遊俠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