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的鐵騎一度在歐洲一度遠達多瑙河流域,前鋒探馬赤軍甚至一度深入到了捷克乃至義大利北部。然而,這些驕傲的戰績都是世界性蒙古帝國所取得,他們與後來的元朝並不能完全劃上等號。
古代中國的疆域鼎盛時能有多大?這一問題始終為歷史愛好者所熱議。作為雄踞歐亞大陸東端的農業文明,華夏大地的疆域變遷一直受到所處地理環境的巨大限制。
我們的東方是浩渺無垠的太平洋,南方則是溼熱難耐的熱帶森林,北方更是朔風寒徹的蒙古與西伯利亞高原,我們的祖先在這三個方向的擴張總是受制於海陸阻隔與緯度氣候差異,無法取得實際意義上的領土拓展。如此情形之下,一路向西,向歐亞大陸的最深處探索,似乎成為了他們最為實在的選擇。
這條西征之路,他們最遠走到了哪裡?
西域開拓者 — 漢
最先在傳統中原之外的取得實質性拓展的無疑是漢武帝劉徹。張騫開通西域之後,天山南北的綠洲國家與中原產生了持續性的商業與文化互動。漢王朝的軍隊在與匈奴爭奪塔里木盆地的過程中逐漸在當地修築堡壘並屯田駐守,並於公元前60年左右設立了“西域都護府”這一軍政機構,對玉門關以西的西域地區進行行政與軍事管轄。這個意義上說,西域都護府的管轄範圍也就決定了當時中國的西部疆域界限。
玉門關,始置於漢武帝開通西域道路,
設定河西四郡之時,因西域輸入玉石時取道於此而得名。
漢王朝對於西域諸國的管轄主要是以羈縻形式為主。西域都護府設定在烏壘城(今新疆輪臺縣境內),《漢書·鄭吉傳》中所稱“漢之號令班西域矣!”不過,漢王朝對於西域各國的羈縻程度仍然有所差異,漢朝疆域的界限應當是處在漢王朝具有一定政治影響力的地區。
西域都護府建立前後,生活在巴爾喀什湖南岸烏孫人就成為了當時漢朝統治的西北部屏障。漢武帝時期開始,漢王朝就先後下嫁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於烏孫君王。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烏孫昆莫翁歸靡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解憂公主之子)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婚重親,叛絕匈奴”,達成了十分堅固的反匈奴政治同盟。因此,烏孫所處的伊犁河流域直至巴爾喀什湖一帶當時漢王朝的西北疆域極限。
解憂公主塑像
巴爾喀什湖,位於今天哈薩克境內
後來的漢朝西域都護校尉陳湯,便是從烏壘城出發,經過烏孫赤谷城(吉爾吉斯斯坦伊什捷克),徵召烏孫軍隊隨行,遠征都賴水(哈薩克的塔拉斯河)附近的郅支城(今哈薩克江布林),斬殺居於康居城東界的北匈奴單于。以此來看,哈薩克中部的碎葉河流域(楚河)已經是漢王朝行政管轄之外的陌生之地。
西南方向,疏勒城(新疆喀什)以東的塔里木盆地明確屬於西域都護管轄無疑。需要考察的就是漢王朝在帕米爾高原及其西部的影響力。首先,位於喀什與中亞交通孔道上的捐毒國(新疆烏恰縣以西)與休循國(中亞吉爾吉斯之薩雷一塔什)皆與烏孫同種,屬於西域都護府羈縻管轄控制下的國家。
喀什古城的前身,疏勒城
在帕米爾高原之外,西漢王朝的控制力也同樣存在。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貳師將軍李廣利率領三萬漢軍圍攻中亞大宛國都貴山城(今烏茲別克塔東南城市卡散賽)40餘日,最終迫使該國獻名馬而歸降,乃至冊立大宛貴人中過去對漢親善的昧蔡為大宛王,從而使得大宛國臣服於漢朝在西域的軍事權威。
李廣利率領漢軍圍攻大宛國都貴山城
漢代大宛國位於中亞費爾幹納盆地上(烏茲別克東部、吉爾吉斯斯坦南部一帶),也就表明漢代西域的西南部可控邊界,基本為費爾幹納盆地外緣向南連線帕米爾高原一帶。
西極到達者 — 唐
相較於漢朝對西部邊疆的開拓,唐朝可以說實現了一個跨越式的發展。從太宗至高宗,自武后以至於玄宗,唐王朝都在西域保持著較為旺盛的存在力,存在一個動態伸縮的西部疆域。
公元648年(唐太宗駕崩前一年),安西四鎮(龜茲、焉耆、于闐、疏勒)設立,安西都護府由西州的交河轉移到了龜茲國所在地,這時唐朝才算是基本控制了今天天山山脈以南的南疆地區,也就是當年漢朝西域都護府的基本盤面(但三年之後就因為突厥貴族阿史那賀魯的反叛而僅保留吐魯番、哈密一帶)。
突厥貴族阿史那賀魯的反叛使西域短暫淪陷
使唐帝國西部疆域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重要事件發生在唐高宗年間。公元658年,以蘇定方(隋唐演義中害死羅成的奸賊)、程知節(程咬金)為統領的唐朝軍隊全力出擊。唐朝軍隊重新收復南疆,並且奠定了在庭州(北疆地區)的管轄體系。
同時,唐朝軍隊還充分發揮了投誠唐朝的舊突厥貴族號召力,利用阿史那步真與阿史那彌射兩位突厥將軍統領西突厥部落,使得西突厥“十廂部落”先後歸順(這些部落主要集中在今天伊犁河與楚河流域,分為五咄陸部與五弩失畢部)。
唐朝也部分借鑑了舊突厥的重騎兵經驗,
使得大唐騎兵作戰能力突飛猛進。
此外,唐朝在此戰曾經一直追進西突厥敗兵進入石國(今烏茲別克塔什干城),但是在獲得阿史那賀魯後即撤兵。這時唐朝在西部的疆域西北方向上伸向了中亞內陸地區,理想狀態下應當已經翻越碎葉河(楚河)進入了藥殺水(今中亞錫爾河)中游一帶(我們熟悉的譚其驤般地圖則將之這一西北疆域繪製到了雷翥海一帶,也就是鹹海)。
正是在同年,西方的阿拉伯帝國將領愛彌兒統兵渡烏滸水(今阿姆河)北上,嚴重威脅著河中、烏滸水域諸國的安全(錫爾河以南、阿姆河沿岸的中亞各國)。另外,當時的波斯王子俾路斯以波斯極東省份錫斯坦 (sejinstan)的首府疾陵(zareng)為根據地(今伊朗國土東北角的託博勒城),謀求復國。
愛彌兒統兵渡烏滸水北上,大食的初步試探
就這樣,來自東西方的兩大帝國在中亞出現交鋒之勢,中亞諸國為保生存,必須選擇依附一方。相較於相容幷包的大唐,大食國的軍事侵略與一神教宗教擴張令西域諸國十分恐懼,因而皆紛紛投庇於唐,要求將自身國土併入唐朝版圖。
在唐軍擊敗阿史那賀魯的當年,從錫爾河以南直至阿姆河流域的大部分中亞國家(包括今天土庫曼、烏茲別克的大部分地區)紛紛遣使者求封,唐朝軍隊並未越過帕米爾高原,便不費一兵一卒就獲得了中亞大部分國家的效忠。
帕米爾高原,波斯語,意為平頂屋。
中國古代稱蔥嶺,歷代這裡因為生存環境險惡,人口稀少,向來都是封建王朝影響力擴長的極限。
二年之後(661),位於今天阿姆河以南的阿富汗地區吐火羅諸國同樣請求唐朝冊封,唐朝派出使者王明遠為吐火羅道置州使,深入阿姆河以南。於是,這位唐朝使者靠一人之力冊封了16個都督府(月氏都護府、天馬都護府、悅般都護府等),一口氣就將整個阿富汗地區納入了唐朝領土。
正是在這時,當年波斯王子俾路支也接受唐朝冊封,因此他在伊朗東部的根據地錫斯坦也就成為了唐朝的領地,也就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唐朝疆域西南部可以達到伊朗的原因。
不過,唐朝對波斯與阿富汗以及中亞地區的名義佔領巔峰狀態,在維持了不到一年後就因為吐蕃入侵西域而宣告消失。此後唐朝歷代在西域的活動範圍基本在這一框架之內,帕米爾高原東部的塔里木盆地是唐王朝統治的基本盤,而曾經短暫領有的中亞、阿富汗等地區則陷入了唐朝與阿拉伯帝國的拉鋸戰之中,唐朝在中亞地區的唯一固定據地為碎葉城(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此後直到安史之亂爆發,唐王朝的疆域便再也沒有恢復到彼時的巔峰狀態。
今天的碎葉城
漢唐之後,想必眾多歷史愛好者都會將蒙古人建立的大元推上中國曆代王朝西部疆域巔峰。確實,在公元13世紀中葉的兩次西征的過程中,蒙古人的鐵騎一度在歐洲一度遠達多瑙河流域,在橫掃波蘭與匈牙利王國之後,蒙古人的前鋒探馬赤軍一度深入到了捷克乃至義大利北部,在亞洲,旭烈兀麾下的精銳騎兵甚至攻陷大馬士革與耶路撒冷,乃至飲馬地中海。然而,這些驕傲的戰績都是世界性蒙古帝國所取得,他們與後來的元朝並不能完全劃上等號。
成吉思汗西征
首先,我們熟悉的大元是忽必烈所創立的中原化蒙古國家,忽必烈建立的政權在一開始就遭遇了以阿里不哥為首的蒙古本土貴族的反對。在忽必烈經過王位繼承戰爭(1260-1264)打敗競爭對手之後,蒙古帝國的中央政權實際上已經不復存在,原本經過忽裡臺大會進行可汗選舉的正統性徹底瓦解,包括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欽察汗國與伊利汗國在內的其他四大藩王屬地實際上成為了獨立的國家。
另外,這些政權不僅獨立,甚至與元朝建立的中央政權相敵對,綿延半個世紀之久的窩闊臺汗國海都叛亂,不僅一度得到了察合臺汗國與欽察汗國的支援,更在歐亞大陸上形成了包括蒙古高原、中亞與高加索在內等多個蒙古權貴相互廝殺的戰場。由此可知,元朝時期的真正領土實際上僅僅是忽必烈所轄的大元實際控制領土,並不包括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所統轄的新疆與中亞地區。大元的西部疆域界限,實際上也就是在今天的阿爾泰山到玉門關一線。
現在西陲奠定者 — 清
如果說漢唐時期古代中國的西部疆域僅僅能讓我們作為遙遠過往之談資的話,清王朝的西部疆域則直接奠定了我們祖國今日西部邊境的輪廓。
清王朝真正進入西部邊疆的時間較晚,主要是由於包括塔里木盆地與北疆草原在內的大片地區,從明朝末年開始就歸屬於蒙古準噶爾汗國管轄。這個以北疆伊犁草原為基地的蒙古政權,曾經一度向南佔據塔里木盆地乃至於青藏高原,向西則摧毀了統一的哈薩克汗國,在17世紀中期到18世紀中期的百年時間裡始終是清王朝的西北第一邊患。
1755—1757年,乾隆皇帝趁準噶爾汗國內亂之際派遣軍隊徹底剿滅了準噶爾部殘餘勢力,並順利平定天山南部的“回部”,將天山南北重新納入中央王朝的管轄之下。此時,中亞的哈薩克汗國因為準噶爾的滅亡得以免除東面的威脅,從而萌生歸附清朝之心。
《平定準部回部得勝圖》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9月,哈薩克中玉茲汗阿布賚派遣使者七人前往承德避暑山莊朝見,在朝見的表文中,阿布賚做出了這樣的表示:“臣阿布賚願率哈薩克全部歸化鴻化,永為中國臣僕,伏唯大皇帝睿鑑。"隨後不久,哈薩克大玉茲汗同樣前來朝貢,表示“臣願竭衰駑,奮勉自效,永無二心”。
哈薩克中玉茲汗阿布賚向乾隆皇帝上書的歸誠表
哈薩克中帳與大帳汗位於今天哈薩克的中東部地區。在乾隆皇帝的默許下,哈薩克牧民遷移到楚河、塔拉斯河、巴爾喀什湖南、阿勒泰、塔城與伊犁等原準噶爾牧地放牧,成為了清王朝的邊民,歸屬於伊犁將軍的管轄。
自此之後直至第二次鴉片戰爭前後,清王朝在西北方面的實際控制區域便大致控制在齋桑泊(哈薩克境內)—巴爾喀什湖—塔拉斯河沿線,即原準噶爾汗國後期與哈薩克汗國的界限一帶。政治影響則可以延伸到哈薩克草原中部一帶。
皇帝批閱來自伊犁將軍的公務文書也側面說明了這一點
在帕米爾高原一線,清王朝同樣實現了較為有效的統治,伊犁將軍屬下的喀什噶爾地區囊括了今天喀什地區以西的絕大部分帕米爾高原地區(相當於今天塔吉克的東半部地區),將國界線推到了帕米爾高原西側的中亞一側。
從漢至唐、再到清,中原王朝在西部邊疆上都進行了經年累月的政治與軍事開拓過程,祖先們的努力最終為我們今日的國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然而,由於自然地理環境與地緣政治的綜合影響,中國古代中央王朝的軍隊能夠進入塔里木盆地,對天山南北實行有效控制已經艱辛異常,再進入更加遙遠的中亞則更多是遠征類的軍事威懾。這種軍事威懾下形成的羈縻統治不僅缺乏政治上的影響力,也沒有經濟上的延續力,更沒有文化上的向心力。
因此,漢唐與大清這樣強盛的王朝大多也只是能勉強保住塔里木盆地及天山北麓,短暫且嘗試性的進入中亞深處。其實並不是他們無心擴張,而實在是力有不逮。儘管很多我們曾經熟悉的地名今天已經成為了他人的國土,但我們在悵惘之後,要做的便是更加珍惜今日的每一寸國土。因為,在那些黃沙與冰雪覆蓋的土地下,有先輩的血氣,也有我們民族的骨氣。
富饒的伊犁河谷
邊界巡邏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