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戊戌變法時的反派人物,徐桐、剛毅和楊崇伊,當屬最著名的三個丑角。這三人中,前兩位系位高權重的朝廷要員,後面這位則是鼓舌搖唇、投機鑽營的小官僚。變法期間,這些人興風作浪,欲置維新派於死地;政變發生後又一度得勢,可謂春風得意。但好景不長,風光之後一個個便走向末路,其結局可謂悲哀,其身後更是留下了永久的罵名。
徐桐 徐桐生於 1819 年,其祖上原本是漢族,歸附清廷後編入了正藍旗漢軍,成了旗人。徐桐的頑固僵化是出了名的。他死守舊觀念不放,拒絕接受一切新事物。他反對洋務,把學習外國的長處視為離經叛道,把辦洋務、辦外交的官員視為漢奸。他“惡西學如仇”,甚至到了“每見西人,以扇掩面”的地步。他對維新變法深惡痛絕,就連聽到“維新”二字都要開罵。由於他的冥頑不化和倚老賣老的作派,一些故交都遠離了他。

戊戌年(1898 年),面對內憂外患,朝廷已有意就某些方面進行變革了, 而年屆八旬的徐桐卻堅持祖宗之法不可變,聲稱“寧可亡國,不可變法”.他暗中窺探維新派的活動,並上密摺參劾著名外交大臣、維新派官員張蔭桓,稱其為作亂的罪魁禍首,要求將張“立予嚴譴,禁錮終身”.變法詔書頒佈後,他竟斥之為“多行不義必自斃”,要求慈禧制裁光緒帝。當裁撤冗員、改革官制的方案提出後,他則揚言“先革去老夫,徐議未晚”等等,一副死不買賬的樣子。光緒帝一直都很厭惡他,但礙於慈禧對他的看重,也拿他沒辦法,只有不理睬他。
但這場變法終因一場流血政變而宣告結束,維新派或被殺,或被囚,京城霎時一片血雨腥風。這下徐桐高興了,他把戲班子請到家裡,連唱了三天大戲。他巴不得將維新派趕盡殺絕,叫嚷非把張蔭桓等殺了不可,但因外人的干預未能遂願。他知道慈禧對光緒不滿,便夥同載漪、剛毅等頑固分子策劃廢掉光緒,另立皇帝,也因外人的干預未能得逞;不得已改為“建儲”,立端王載漪之子溥儁為“大阿哥”.事成,他又極力討好載漪,一心想再當帝王師,最終如願以償。徐桐的表現令慈禧頗為滿意,也對其更為賞識,一時間徐桐頗為春風得意。但外人干預廢光緒和營救維新派的舉動令其恨得咬牙,一心要出這口惡氣,這也就註定了他在稍後的“庚子事變”中會有的那番表演。
庚子年(1900 年),義和團運動蓬勃興起,載漪、剛毅等欲借義和團來對付洋人,這也正合徐桐的心思。徐桐對義和團“刀槍不入”的神話深信不疑,在慈禧面前極力鼓吹義和團的神勇無敵,鼓動決策者對外開戰。義和團向京城湧來時,他親自出城迎接帶路;義和團在京城設立總團,他特地寫了副對聯送去捧場。徐桐深信,有義和團的神助,“中國當自強矣”.在一片對外宣戰的喧囂聲中,有幾位經辦外交事務的官員被載漪等列入了殺頭名單,軍機大臣榮祿聞訊後急忙找到徐桐,希望同他聯名上書予以保全,徐桐嚴詞拒絕,並陰陽怪氣地說:“你是想做好人吧,在我看來這種漢奸多殺幾個才解氣!我兒子奉旨任監斬官,我才不會去為那些漢奸求情呢。”榮祿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徐桐主張將那些主和派官員全殺光,他的兒子刑部侍郎徐承煜,則對監斬這些所謂漢奸而洋洋自得。眼見一批忠良被戕害,慶親王奕匡忿忿地說,這些人的性命,實斷送于徐桐之手!
很快清廷下了對外宣戰詔書,攻打使館區的戰鬥打響了。徐桐深信洋鬼子將被一舉殲滅,於是又請來戲班子唱開了大戲。但使館區沒攻下,聯軍卻一路殺了過來,清軍和義和團全部潰散,慈禧帶著光緒倉皇出逃,京城陷入一片混亂。這下徐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徐承煜給老爹分析道,這禍闖大了,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上頭是要怪罪到咱們頭上的,今天就算逃出去也沒活路,還是自殺殉國吧。聽說要自殺,徐桐不幹。徐承煜勸道,反正逃不過一死,兒子陪你一同上路,這樣咱們還可以得一個盡忠殉國的名分。想到自殺殉國尚可千古留名,徐桐也就答應了。於是爺倆先催促家裡全部婦孺投了井,之後在房樑上結了兩根上吊繩,徐承煜迫不及待地攙老爹上了凳子,徐桐將頭伸進繩套,側臉盯著徐承煜,意思是讓他快點陪著上路。徐承煜顫聲道,老爹你先走一步,待兒子給你收殮後就隨你而去。說著一把抽掉了老爹腳下的凳子,徐桐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沒了命。這徐承煜壓根就沒打算死,他草草掩埋了老爹的屍體,撿了件僕人的衣裳換上,慌忙跑出了家門,還沒逃出衚衕,就被聯軍給逮住了。聯軍弄清了他的身份,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他一些時日,就把他交給了清廷。徐承煜挺樂觀,心想全家都為國盡忠了,朝廷虧待不了他。稍後,慶親王奕匡奉命以全權大臣的身份到京處理善後,有官員提出“徐桐以身殉國,從容就義,擬請附奏請恤。”奕匡勃然大怒道:“徐桐死得好,可惜死得太晚了,他要早死幾天,何至會有濫殺大臣之事發生!”慶王是這個態度,徐桐“為國盡忠”的名分看來有點懸。果不其然,朝廷很快就釋出了“懲兇諭旨”,徐桐被判斬監候,因已先死,免議;徐承煜被判“即行正法”.死刑判決下達後,徐承煜面如土色,待被拖到菜市口斬決時,早已不省人事了。徐氏父子乃至徐氏一門的結局,可謂悲哀。
剛毅 剛毅生於 1834 年,滿洲鑲藍旗人。憑藉旗人的出身優勢,進刑部做了筆帖式。所謂筆帖式,就是在政府部門從事文案登記、辦理檔案之類的工作。雖說品級不高,但升遷比較容易,被稱為“八旗出身之路”.剛毅處事活絡,擅長逢迎拍馬,在刑部順風順水做到了五品郎中,之後又以京官外放道員,不數年便升至巡撫。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剛毅因積極主戰被召進京,授軍機大臣兼禮部侍郎,不久又升任兵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官至從一品。雖說是由筆帖式出身的文職高官,但剛毅文化素質不高,心胸偏狹,腦袋僵化迷信。同徐桐一樣,他最聞名的也是在戊戌變法和庚子事變時的醜惡表演。
剛毅一向頑固偏執,早在做地方官時“就是那裡最頑固的反對改革的官員”.他對漢人充滿敵意,聲稱“漢人一強,滿人必亡”.他把與自己政見相左的漢員視為仇敵,一有機會就實施打擊報復,欲置對方於死地。他對新事物歷來都持排斥態度,甚至到了“見談洋務者皆斥為漢奸”的地步。
政變發生後,剛毅率先在慈禧面前表功,說前幾個月朝野上下都在叫嚷要改革,只有我堅持誓不改革。他還趁機告光緒的狀,說我屢次規勸皇上不可胡來,每次都遭到他的斥責,等等。由於得到慈禧的賞識,剛毅一時成為一手遮天的人物。他奉旨抓捕維新志士,並坐鎮刑部,不經審訊,僅以口諭形式宣佈將譚嗣同等六君子處斬,並親任監斬官。他與徐桐、載漪等極力慫恿慈禧廢掉光緒,換新皇上。他將支援改革的漢族官員相繼逼出軍機處,還藉機給先前已被罷官的大學士翁同龢再踏上一隻腳,以“濫保匪人”的罪名將翁“交地方嚴加懲處”,報了翁某曾當眾批評他讀白字的一箭之仇。政變後的那些天,剛毅擅專枉斷,盛氣凌人,儼然一副軍機領班的架勢。但很快榮祿奉旨進京主持朝政,剛毅首輔大臣的夢想落空。不久剛毅以欽差的身份到江南各省去督察稅收,每到一地必先嚴令廢止一切新政,連新辦學堂都不準保留,地方官稍有遲疑者即遭到他的訓斥,動不動就拿“康黨”的罪名嚇唬人,搞得人心惶惶。這趟出行他還打著為朝廷籌款的旗號勒索地方,撈了不少錢,被人稱為“搜刮大王”.順帶說一句,有人說剛毅不愛錢財,這話顯然靠不住。據貴州籍京官陳夔龍說,剛毅僅在京城繁華地段就有當鋪三家,庚子之亂時,剛毅特地為當鋪的事找過時任順天府尹的陳夔龍,拜託他務必多多關照,由此可見剛某是個愛財之人。
庚子年六月,朝廷對是否招撫義和團尚在猶豫,特派剛毅等前往京郊涿州一帶去探察團民的虛實。而此前剛毅已同載漪等就利用義和團對付外人,以實現廢黜光緒達成了共謀,所以外出逛了一圈回來,他就到慈禧面前將義和團的所謂“法術”吹了一通,強調“千真萬確”,力主“其術可用”.正是聽信了一幫愚頑之徒的誑言,朝廷終下決心藉助義和團與洋人一戰,並任命剛毅為統帥義和團大臣。正值暑熱天,剛毅短衣窄袖,以紅布裹頭纏腰,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走上街頭。剛毅一出場,滿大街群情激昂,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攻打列國使館的戰鬥打響。無奈“法術”降不住真槍實彈,幾個回合下來,手下死傷無數,使館沒攻下,聯軍已殺到。得悉兩宮已倉皇出逃,剛毅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丟下爛攤子就隨著混亂的人流向西逃去,沒過多久便攆上了太后和光緒,跟著一路西行。漸漸地跟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王公大臣、太監雜役,五花八門,匯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逃難大軍。到了這個份上,剛毅還不忘在下官面前擺譜,時不時就以軍機的身份發號施令,好像他真的是奉旨隨駕西狩似的。
其實剛毅心頭明白,自個畢竟是闖了大禍,上頭要怪罪他,外人也不會放過他,所以整日焦慮不安,再加上連日來疲於奔命,忽冷忽熱,飢一餐飽一頓,鬧壞了肚子,病倒在了路上。大隊人馬繼續西行,他就被撂在了山西侯馬鎮,說是安心養病,實乃等候處置。這期間,關於懲治剛毅的諭旨已下過三道,第一次為“革職留用”,第二次為“交部嚴議”,第三次為“斬監候”,待第四次“斬立決,改賜自盡”釋出時,剛毅已經死了。沒被逼著上吊,算他萬幸。官職被褫奪,家產被抄沒,人財兩空,這結局夠悽慘的。過後慈禧在同臣下談起這次劫難時仍餘怒未消,恨恨地說:“剛毅誤國,死有餘辜!”這算是對剛毅的蓋棺定論吧。
楊崇伊 楊崇伊,江蘇常熟人,1850年生,30 歲中進士,入翰林院,授編修為庶吉士,直到 45 歲才得了個從五品的監察御史職位,幹上了稽查監督百官的差使。不過這差事倒挺適合楊崇伊,他上任第一疏就參了個正著。
1895 年 8 月,康有為等在北京發起成立強學會,倡導維新變法,受到廣泛關注,翁同龢、張之洞等一批要員都捐款給予支援。正當強學會蓬勃發展之時,楊崇伊向朝廷奏了一本,彈劾強學會是“私立會黨,植黨營私”,要求取締。結果成立不久的強學會就遭到封禁,引起不小的震動。就任第一疏就出手不凡,可見這楊御史筆桿子的厲害。參劾強學會不久,楊崇伊又把矛頭指向了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文廷式是光緒帝親自拔擢和信賴的官員,著名的維新志士,曾積極參與籌建強學會等活動。楊崇伊參劾文“遇事生風,廣集同類,互相標榜,議論時政”等等,要求將其立即罷斥。慈禧早就對這個效忠光緒的文廷式心懷不滿了,楊的奏摺正中其下懷,她當即逼光緒將文“革職永不敘用,驅逐回籍,不準在京逗留”.被罷官的文廷式迴歸故里,壯志未酬且英年早逝,令人痛惜。兩次出手都令對方無招架之功,楊崇伊頗為得意,他相信前程會一片輝煌。
戊戌年六月變法開始,楊崇伊不失時機地四處活動。他認定時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榮祿是慈禧的親信,就一趟趟跑天津去套近乎,向榮祿報告維新派的活動,表達對榮的一片忠心,希望榮能出面保舉他。以榮祿選用人的標準,他不會瞧得起楊崇伊這號人物,但礙於面子,也只好敷衍他幾句,說我作為封疆大吏按規定是不能奏調御史的,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幫忙。楊崇伊跑官不成,但自認巴結上了榮祿,一有維新派的訊息就跑去報告。隨著新政的推行,各種矛盾凸顯,局面有些混亂。楊崇伊看到機會來了,又立馬給慈禧上了一道密摺,除抨擊新政、要求嚴辦維新派外,還危言聳聽地說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將被聘為政府顧問,把持朝政,這無疑是把我們老祖宗所傳的天下拱手讓給外人;在此危急關頭,愚臣不能不站出來仰懇皇太后即刻訓政,以使我大清天下轉危為安。密摺寫好後,他找軍機大臣王文韶幫忙向上遞,被王拒絕;他又找另一大臣廖守恆幫忙,也被拒絕。無奈之下,他跑去找慶親王奕匡。慶王看了摺子,也當場拒絕。楊崇伊急了,也顧不得自己地位低下了,竟向王爺發出威脅,說隨你便吧,反正摺子你也看了,將來鬧出亂子來,王爺可別推卸責任。說罷袖子一甩,轉身要走。慶親王還真被他唬住了,稍一猶豫便叫住了他,說那好吧,我幫你遞上去。慶親王即刻前往頤和園面見慈禧,楊崇伊一路跟來,候在門外等訊息。慈禧閱罷摺子,臉色驟變。楊崇伊聳人聽聞的言辭,顯然激起了老太太心中的波瀾。兩天後政變發生,西太后再度垂簾聽政。雖不能說政變就是由楊的這道密摺引發,但楊無疑是這場政變的推波助瀾者。形勢的急轉直下,維新志士的被殺被關,新政的半途而廢,凡此種種,楊崇伊都脫不了干係。
政變發生後,慈禧誇獎楊崇伊“是於國家有功之人”,待他就像“辛丑政變”時籲請她首次垂簾聽政的那個董元醇一樣,多次召見談話。楊崇伊自恃立了大功,得意忘形,四處招搖,多行不法,很快也被別人參了一本。這下完了,太后不再理他,其他人也不待見他,官還沒升到就被晾在了一邊。楊崇伊走投無路,只好給他的老師徐桐寫信求助。徐桐雖同情他,但也不便公開替他講話,只能暗中幫他斡旋。說話間已是庚子年,上頭總算給了楊某一個陝西漢中府的知府當,職級從四品。雖不如意,也只能這麼著了。在陝西待了幾年,升遷無望,恰逢母親去世,楊崇伊被準回江蘇老家丁憂守制,臨走,上頭賞了他個浙江後補道。雖說由知府升為了道員,但也只是個候補,何時能補上實缺還難說。令人不齒的是,回到家鄉且年紀一大把的楊崇伊仍不消停,竟收取一妓院老闆的好處費,持槍率眾為其到一士紳家去索要兩名已從良的雛妓。楊崇伊以為自己一出場就能把對方給唬住,不料對方不吃這一套,楊當即發威,指揮手下衝上去搶人,並在混亂中開槍打死一人。事情鬧大了,縣衙處理不了,稟請上峰定奪。時任兩江總督端方接報,會銜巡撫上奏朝廷,列舉楊崇伊的種種惡行,請旨嚴懲。諭旨下,“革江蘇在籍道員楊崇伊職,交地方官嚴加管束”.楊崇伊覺得冤,但申訴無門,名聲太臭,也沒人願幫他。時隔不久,太后駕崩了,想翻身更沒指望了。僅過了幾個月,楊某就在鬱悶和病痛中死去了。又兩年,大清也亡了。十多年後,遜位已久的末代皇帝溥儀給楊崇伊下了一道平反詔書,內容大致是說楊受了冤屈,現給他恢復名義之類。這溥儀挺有意思,自個的皇位沒了都沒地方講理,還想著給一個死去的舊臣申冤,其結果無非是給世人又添了點談資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