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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石亭之戰,多數人都會把目光聚焦在孫吳集團的精心籌劃抑或孫吳周魴斷髮誘敵的氣概之上。而在筆者看來,石亭之戰中還有一處細節頗值得玩味,即:開戰前,吳將朱桓向孫權獻策,建議派遣萬餘軍隊到曹休後方的險要地段夾石、掛車進行封鎖阻擊,砍伐木柴以堵塞道路,以求全殲敵兵,並趁機攻取淮南重鎮壽春,進而達到謀取許昌、洛陽的目標[1]。這一建議看起來十分宏大且振奮人心,胡三省還曾就此評價道:“言歷萬世,惟有此一時機會可乘耳。”但負責孫吳軍事的陸遜對這一建議似乎持保留意見,小說《三國演義》在此基礎上還添油加醋了一番,讓朱桓在建議遭到陸遜拒絕後“懷不平而退”。那麼,陸遜為何會對朱桓提出的這一建議持保留意見?

在筆者看來,朱桓的建議遭到擱置,陸遜乃至孫吳集團大抵有三方面的考慮。

第一,孫吳的軍力無法實現該建議規劃的目標。從歷史記載來看,石亭之戰中曹魏方面所出動的軍力不僅只是曹休一路人馬,還包括豫州刺史賈逵、荊州都督司馬懿兩路人馬,是三路同時出擊[2]。曹休一路作為主攻,所統轄的人馬數量最多,有“步騎十萬”。孫吳集團則調集了六萬人馬迎戰曹休,在軍隊的數量上處於弱勢。且孫吳集團為確保能夠專心迎戰曹休,還積極聯絡蜀漢集團,邀諸葛亮出兵牽制曹魏軍馬。根據諸葛亮與其兄諸葛瑾的書信內容[3],可知蜀漢集團對孫吳集團的邀請作出了響應,諸葛亮修整閣道,兵出散關、圍陳倉,“扳連賊勢,使不得分兵東行”,有效牽制了司馬懿所部。這側面說明了孫吳的軍力有限,無暇多線應對曹魏集團的進攻,需要藉助盟友的力量分擔曹魏集團三路進攻的軍事壓力。實際上,陸遜最後還是部分接受了朱桓的建議,派遣一支小部隊到夾石阻塞道路,但人數不多,最後因為兵力薄弱而被前來救援的曹魏軍隊驅散[4]。這也說明了孫吳的軍力有限,在取得勝利後追擊敵軍亦只是隨蹤跟進,客觀上無法取得“進取壽春,割有淮南”的戰果,更無從談“以規許、洛”了。

第二,朱桓的建議超出了孫吳既往的戰略規劃。從孫吳歷代軍事負責人的戰略構想來看,周瑜主張進取西蜀,魯肅則提出“竟長江所極”,即“二分天下”之策,呂蒙雖然沒有構建宏觀的戰略,但也謀劃了“令徵虜(孫皎)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遊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的防禦思路。可以看出,周瑜、魯肅及呂蒙的主張雖然在細節上有些許差異,但基本思路都是一致的,即先奪取長江以南地區,進而與曹魏劃江而治。而朱桓的建議中“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的步驟及目標與以往孫吳的戰略目標存在較大差異。而作為孫吳第四任軍事負責人的陸遜,雖然在謀略戰術上不輸於前任,但在戰略規劃上似乎趨於保守,沒有向孫權提出過新的主張。既往的戰略空白,加之對孫吳軍力的綜合考量(筆者按:孫吳的防禦戰、水戰頗值得稱道,但主動進攻以及應對北方騎兵作戰則乏善可陳。),陸遜才會對朱桓所提出的“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的戰略規劃採取保留意見。

第三,石亭之戰對於孫吳有更重要的政治意義。前文所述,陸遜作為孫吳的第四任軍事負責人,在對孫吳的戰略規劃上似乎趨於保守,這大抵與陸遜的身份有關。不同於淮泗集團的周瑜、魯肅及呂蒙,陸遜屬於江東本土大族,江東本土大族囿於自身利益,往往不願將自己有限的人力、物力消耗在孫吳集團對外擴張的戰爭中,因此,江東本土大族的進取心遠不如淮泗集團的人物。但在石亭之戰前夕,孫吳政權的江東化已經完成,江東本土大族在備戰時一改常態,江東本土大族的代表吳郡陸氏的陸遜、吳郡朱氏的朱桓、錢塘全氏的全琮都親自督率人馬迎戰,孫吳上下一心,最終取得了此役的勝利。對於孫權而言,藉助石亭之戰的勝利可以凝聚人心、強化孫氏在江東的統治,對於江東大族而言,藉助石亭之戰的戰果,可以加速孫權稱帝建國、更好地以鞏固自身的利益。事實上,孫權亦在石亭之戰勝利後旋即稱帝。在筆者看來,石亭之戰似乎為孫吳集團為孫權稱帝而精心謀劃的一場戰役,孫氏和江東本土大族都希望藉助戰爭的勝利達成自身的政治目的,至於石亭之戰帶來的其他機遇,似乎不在他們所思慮的範疇之內了。

在孫吳政權江東化已經完成的基礎上,石亭之戰中作為江東本土大族的朱桓提出“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的建議,實屬另類。當然,這一主張雖然遭到了擱置,但對孫吳政權中的後進人物似乎亦有啟發。此後,淮泗集團的後起之秀諸葛恪也提出了攻略壽春的計劃,不知是否是受前人的啟發。只不過,孫吳政權在完成江東化後,在戰略上開始“限江自保”,逐步失去了爭雄天下的進取心。

[1]《三國志 朱桓傳》:“黃武七年,鄱陽太守周魴譎誘魏大司馬曹休,休將步騎十萬至皖城以迎魴。時陸遜為元帥,全琮與桓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擊休。休知見欺,當引軍還,自負眾盛,邀於一戰。桓進計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先與陸遜議,遜以為不可,故計不施行。”

[2]《三國志 賈逵傳》:“太和二年,帝使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從西陽直向東關,曹休從皖,司馬宣王從江陵。”

[3]與兄瑾言治綏陽穀書:“有綏陽小谷,雖山崖絕險,溪水縱橫,難用行軍。昔邏候往來,要道通入。今使前軍斫治此道,以向陳倉,足以扳連賊勢,使不得分兵東行者也。”

[4]見《三國志 蔣濟傳》:“會(曹)休軍已敗,盡棄器仗輜重退還。吳欲塞夾石,遇救兵至,是以官軍得不沒。”及《三國志滿寵傳》:“(曹)休戰不利,退走。會朱靈等從後來斷道,與賊相遇。賊驚走,休軍乃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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