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大家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民國時期阜陽街頭

1920年，16歲的霍沛林到阜陽討生活，進了匯昌和錢莊當學徒。18歲那年，他親身經歷了一次土匪搶劫，感受到了那個時代最真實的混亂。

1922年，霍沛林已經18歲了，舊曆九月十三這一天，阜陽城十分熱鬧。地方保安團團長倪道煦中午在馬公祠設宴，倪家的親友，三家大錢莊的經理，以及城內計程車紳都來了，非常熱鬧。晚上，又安排了唱戲，霍沛林打著燈籠把自家錢莊的馬經理送到德勝樓，去聽他最愛的《九江口》。

霍沛林當時是錢莊馬經理的小跟班，所以他就站在後邊跟著看戲，隨時準備去伺候著。沒想到，戲剛開始，皖系軍閥倪嗣沖手下的安武軍一個營長，忽然派人送來了信，說“老洋人”匪幫快要到阜陽了！

劇院裡的人聽到這個訊息，當時就亂了，戲也不演了，客人都慌慌張張地跑回了家。馬經理帶著霍沛林也匆匆忙忙回了錢莊，召集其他的夥計，土匪真要打進城，需要早做準備才行。不過現在，還沒有更多的訊息，沒人知道土匪到底來不來。

到了半夜，剛躺下沒多久的霍沛林又被馬經理喊了起來，說錢莊的客人程省三看完戲回來了，要人伺候著“過過癮”——霍沛林迷迷糊糊爬起來，到南客房準備好茶水、煙土和煙具，就歪在旁邊看著程省三吞雲吐霧了。

本來就困，又閒著沒事，霍沛林往煙榻上一歪，就睡著了。睡著睡著，忽然一片嘈雜聲把他驚醒。霍沛林睜開眼一看，抽菸的程省三已經不知所蹤，外面院子裡亮堂堂的，還有很多人的吆喝聲。

霍沛林壯起膽子趴在窗戶上一看，不得了，十幾個人打著火把，正在砸賬房的門，還把其他房間抬出來的櫃子扔在地上，搶裡面的東西。沒想到，土匪這麼快就來了！

霍沛林一看這情況，趕緊溜吧。

於是，他悄悄開啟客房的後門，準備從後院跑出去。哪知道剛出了門，就聽見後面“嘩啦”一聲響，這是拉槍栓的聲音。霍沛林趕緊站住不敢動了，一個高個子土匪一把拎起他，拉到了飯廳裡。

這裡有七八個土匪，為首的一個腰裡插著手槍，惡狠狠地問：“你在這裡幹什麼的？”霍沛林趕緊回答：“我是學徒。”這人聽出口音不對，於是接著問：“你是哪裡人？”“山西人。”

土匪緊接著就問錢莊裡有沒有槍，鋼洋（銀元）放在了哪裡。霍沛林就是個學徒，哪知道這麼重要的事情啊，趕緊回答：“真的不知道，鋼洋有，多得很，可我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旁邊一個土匪大聲吆喝著：“這小子不老實，一問三不知，宰了他！”

為首的那個土匪問：“你在這裡做什麼活？”“我伺候他們，剛才還給程老爺燒煙呢！”土匪一聽這個可來了精神，立馬讓霍沛林帶路，去看看有多少煙土。於是他們又回到了客房，一搜裡面幾個大櫃子裡全是煙土，貨架上和床底下也是。

一群土匪都樂壞了，為首的那個拍了拍霍沛林的肩膀，笑著問：“他們一年給你多少錢？”霍沛林趕緊回答：“一年四串。”當學徒，肯定不會多給錢的。

這土匪一聽就樂了，趕緊說：“別幹了，咱們一塊趟去。”這是土匪拉著霍沛林入夥呢，但是他聽不懂啊，只能低著頭不說話——土匪也不閒著，就讓他趕緊把煙土都搬到院子裡。霍沛林也是機靈，搬了幾次之後，趁著亂跑到了後院，翻牆出去了。

現在街上已經一片混亂，土匪燒殺劫掠，有些地方已經起火了。

霍沛林剛跑出來，就遇到了裕隆公茶莊的管賬先生，兩人一聊才知道到處都是土匪，想跑出城有點困難。正想著該往哪邊走，又來了一夥土匪，把兩人抓住押到了旁邊的周家大客廳裡。

這大客廳裡已經被抓來了十幾個人，土匪正在一個個的搜身，看誰身上有槍。一個絡腮鬍子的土匪拿著手槍逼問錢藏在哪了，看沒人說話，他氣呼呼地喊：“這槍可不是吃素的，在楊橋我一梭子撂倒十幾個，到阜陽還沒發市，再不說，可要叫它開葷啦！”

霍沛林嚇得也不敢動，這幾個土匪看起來更狠，說不定真會殺人呢。正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喊：“張老五快來，排著啦！”“排”是土匪的黑話，意思就是“找”。原來土匪在這周家院子裡亂翻，從茶葉箱子裡翻出了銀元。

幾個土匪抬來一個大茶葉箱子，開啟一看，裡面都是白花花的銀元，樂得他們哈哈大笑。這時外面又有土匪笑著喊：“張老五，我們給你排了兩個花票！”所謂“花票”，指的是年輕女人。土匪們很快就拉來了兩個哭哭啼啼的婦女，霍沛林抬頭一看，原來這是程四大人的兩個姨太太。

土匪張老五樂得合不攏嘴了，立刻就跑過去動手動腳。一旁的幾個土匪就在那看熱鬧，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句：“造孽啊！”張老五可能也覺得站著一圈人看他，不太合適，於是舉起槍瞪著眼喊：“滾，都在這裡看啥，快滾！”

有了這句話，大家都一鬨而散，霍沛林也趁機跑到了大街上。

此時的大街上，土匪正在挨家挨戶搶東西。

沿街的都是錢莊商鋪，土匪由南往北，一家一家地砸門，然後湧進去搶。搶完東西出來，就直接放一把火燒掉。霍沛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很快就有三個騎馬的土匪抓住他，讓他帶路去縣政府。哪想到剛過了鼓樓，忽然一個土匪騎馬趕過來，喊著：“東門打起來了，老李掛彩了！”於是，他們就扔下霍沛林走了。

霍沛林撒丫子趕緊跑，此時土匪都在南邊搶劫，鼓樓以北的人還不知道咋回事呢。反正在城裡是不安全了，要趕緊出城才行。想到這兒，霍沛林慌慌張張地往北門跑，正好碰到保安團正在集合，一個當兵的就問：“你幹什麼的？”“跑反的。”“跑什麼反？”“城破了，南關現在都是土匪！”

聽霍沛林說完這句話，又抬頭看了看南面有火光，保安團當時就亂了，都跑得比兔子還快，瞬間從北門逃出了城。霍沛林一看，也指望不上這些人，於是出了北門，跑向北邊的毛家窩子避難去了。

霍沛林後來才知道，土匪來了一批又一批，輪番地搶劫，搶完就燒。城裡的人能跑得都跑了，也沒人救火，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安武軍和保安團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據說地方保安團團長倪道煦當晚正摟著兩個年輕姑娘逍遙自在，勤務兵就衝進了屋，直接把他從床上架起來拉走了。

到了九月十五的上午，霍沛林聽說土匪已經走了，才回了城。北城門連吊橋都被燒了，霍沛林只能蹚過護城河，從城牆的一個缺口進去。大多數房屋都被燒燬，街上空空蕩蕩的，偶爾能看到兩具被燒焦的屍體。好多地方都還冒著煙，整個阜陽一片淒涼。

到了中午，逃出城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有人傳言，說倪嗣沖的隊伍來了，土匪都跑了。這麼一說，回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霍沛林也就回了匯昌和錢莊。可能是因為這裡有不少鋼洋和煙土，土匪忙著搬運，就沒放火。但是，倉庫裡的東西都被拉走了，所有房間都亂糟糟的。

霍沛林剛走到後賬房的小院裡，忽然聽到房頂上有人喊他的名字。抬頭一看，原來是錢莊馬經理，土匪一來他就上了房頂，一直躲到現在不敢下來。

這會兒聽說土匪走了，馬經理才敢下地，躲在房頂上一天多，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霍沛林趕緊到廚房找了點吃的，遞到了馬經理手中。馬經理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這才算緩過來勁兒。

到了晚上，城外的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

有些房子沒被燒還能進去住，有些人只能在斷壁殘牆中找一些能用的東西。當天晚上，霍沛林和馬經理就在賬房裡睡下了。沒想到，半夜外面又鬧了起來，人聲嘈雜，又哭又罵。馬經理反應最快，撲騰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嘴裡嘟囔著：“土匪又回來了！”

剛說到這兒，賬房的門就被砸開了，進來幾個身穿軍服的，這是保安團的兵。馬經理一看，這才放下心來，走上前滿臉堆笑地說：“老總辛苦了，請坐請坐！”那當兵的也不搭理他，扭頭看了一圈屋裡，惡狠狠地說：“老子拼命流血把土匪打跑了，你們拿什麼慰勞？”馬經理趕緊說：“這個兄弟知道，改日一定請客！小霍你趕緊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酒給老總拿過來。”

霍沛林滿肚子怨氣，剛想出門就被攔下了，門口當兵的說：“別裝蒜，老子要的是鋼洋、煙土。”霍沛林告訴他們，土匪剛搶過幾遍，還能剩下啥？馬經理此時也硬氣起來，身子一挺說：“我馬俊峰帶的是王鎮守使的人，王鎮守使是你們倪團長的姐夫，匯昌和的鋼洋、煙土多的是，想要請你們團長來。”

馬經理原想嚇唬嚇唬這幾個大頭兵，哪知道對方不吃這一套，把馬經理的胳膊一把擰到後背，直接搜他的身，摸出了不少銀元和鈔票。其他人也開始四處打砸，沒多久就從夾壁牆裡搬出了兩箱子銀元，還有不少煙土，一哄而上就給搶光了。

臨走的時候，這群兵還把床上的被子一起搶走了。馬經理坐在床邊大罵，保安團的兵比土匪還壞！

篦子

土匪搶完之後，這些官兵又搶了一晚上，真是連老鼠窩都掏了一把，一點兒東西都不給老百姓留下。第二天一大早，保安團團長倪道煦才回來，裝模作樣地貼了“安民告示”，槍斃了兩個士兵，就沒了下文。

後來，那些受災的商人士紳滿肚子氣，四處告狀，一直告到了黎元洪那裡。保安團團長倪道煦和安武團團長倪金鏞才被下了通緝令。不過，兩人得到訊息早就跑了，直到直皖戰爭後倪家垮臺，這兩人才被逮捕正法。

最後還是那個問題，什麼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大家看看篦子的圖片就知道了，那可真是啥都不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