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篇的嶺南之首(南海番禺),今篇要仔細講一下漢武帝平南越國後將原南越國境分設為九個郡及當時嶺南地區所實行的行政制度。
原南越國疆域:
北達廣東廣西北部,東據福建漳泉,西至滇黔桂交界處的南越國。國都設於番禺(今廣州)。
西漢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漢武帝出兵10萬發動對南越國的戰爭,並在(公元前111年)平定了南越國,將原南越國分設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儋耳、珠崖九郡(後改編為七郡),轄地包括今之廣東、廣西、雲南南部、海南、越南。
西漢元封五年嶺南九郡:
漢武帝在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為了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除京師附近七郡外,把全國分為十三個監察區域。每區由朝廷派遣刺史一人,專門負責巡察該區境內的吏政,檢舉不法的郡國官吏和強宗豪右,其監察區稱為刺史部。
關於西漢時期所創設的刺史以及對這個官職的解讀層面,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加上年代的疊加、使得不少“史家”對兩漢政制以及刺史部,刺史一職的概念模糊不清(特別是嶺南的交阯刺史),誤把刺史一職當成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刺史初設時僅有監察權力並無實際行政權力,東漢後期才逐漸掌權),長期的誤導宣傳給後世的史學界造成了一連串的錯誤解讀。
如:西漢初期的刺史部沒有固定治所。
在各州刺史逐步演變成一區之最高行政長官的歷史時期是發生在西漢末年與王莽篡漢的新朝和之後光復的東漢朝廷年間,而交阯刺史部則最為特殊、直至東漢末年才改稱為交州,這時已經接近魏蜀吳三國時期。
接下來就要專題剖析這個近幾十年來被以訛傳訛至今的所謂“廣信縣”。
2014年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訪談中,專擇此選題作解釋,比如:廣信初開,大家都知道廣信塔,卻不很清楚廣信還是嶺南古都,更不知道廣東、廣西以此分界而得名。這一解釋並未說清問題。廣信塔是封開縣2006年建成於江口鎮犀牛山上,未必大家都知道與“初開”也說不上什麼關係。所謂廣信是嶺南古都,是文學語言,不是歷史學術語。所謂“廣東、廣西以此分界而得名”,在漢代,並不存在廣東、廣西分界問題。唐末嶺南道始分嶺南東、西兩道,而此時廣信已拆分為封開、梧州兩地,東西道分界北至連山縣(今韶關連州市),南到零綠縣(今廉江市),封開、梧州兩縣只是嶺南東、西兩道分界線上的兩點,不能說成以此分界。正如韓國、朝鮮以三八線分界,不好說以開城為界,也有說“廣東、廣西之名始於宋代,都是以著名的廣信為分界線。廣信以東,謂之廣東;廣信以西,謂之廣西,”以一地作為“分界線”不準確。何況宋代已沒有廣信縣。之所以出現對“國家名片”解釋如此任性的現象。正是一些人不顧學術規範的炒作所造成的影響。
對“廣信初開”的理解,涉及到番禺在漢代的歷史地位問題,值得一析。據印花稅票設計師透露,之所以將“初開”與“嶺南古都”聯絡起來,是黃偉宗到封開和梧州考察文化,就在那裡找到了這個“廣”和這個“府”。因為我們發現了那裡就是漢平定南越時(公元前111年),以漢武帝“初開粵地、廣佈恩信”之旨而定名,“廣信”為交阯刺史部的所在地。這就是“廣”和“府”的來歷,只是尚未找到“廣”和“府”連成詞語的文字名稱依據。這段話從立論到推理方法都背離歷史。首先廣信設縣於西漢,得名於漢平南越後,武帝頒旨“初開粵地宜廣佈恩信”,此事是“大家都知道”,而不是靠何人“發現”的。漢平嶺南之前,以番禺為國都的南越國在嶺南已經營了近百年(且不要說在南越國之前還有秦在嶺南設郡縣十餘年)史稱:“趙佗王南越,稍以詩禮化其民”。漢武帝在此說的粵地“初開”,不是粵地文明初開,無非是宣示漢朝正式佔有嶺南,是開疆之意。這一解釋還可證之《漢書》載,“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置交阯,北置朔方之州”,《後漢書》記漢獻帝建安三年(198年)劉表攻取長沙、零陵、桂陽三郡,“於是開土遂廣”。漢武帝對粵地“廣佈恩信”的措施,是將政治重心從嶺南東部的番禺移至嶺南西部去,純屬政治行為,不是開闢文明。
其次,將廣信說成“交阯部首府”不當。漢武帝劃全國為十三刺史部(其中交阯部是唯一至西漢末年尚沒有改稱為州的),每部設刺史一人,職在監察州內各郡,不插手地方行政事務,其駐所不存在“首府”之說。直至東漢後期漢靈帝中平五年(118年)為了鎮壓黃巾起義,派宗室劉焉出任益州牧,才標誌著作為監察區的州轉變為行政區,出現州--郡--縣三級制行政區劃。《後漢書》引王範《交廣春秋》曰:交州,治贏婁,元封五年移治蒼梧廣信縣,建安十五年移治番禺縣,詔書以州邊遠,使持節並七郡皆授鼓吹,以重威鎮。贏婁縣,治所在今越南河內市西北。據此,漢武帝下旨“廣佈恩信”時,交阯刺史部治所尚未設在廣信。東漢順帝時,“交阯太守周敞求立為州,朝儀不許,即拜敞為交阯刺史”。直至漢獻帝建安八年(203年),“張津為刺史,士燮為交阯太守,共表立為州,乃拜津為交州牧”。至此交阯刺史部始稱交州。此時,由於交阯部刺史朱符在民變中逃離而死,士燮乘機上表推薦其兄弟分別任合浦、九真、南海太守,並把州治從交阯郡龍編遷到蒼梧郡廣信,此後,至建安二十二年(217年),交州刺史步騭遷交州州治到番禺,從交阯為州再到東漢滅亡,廣信正式稱為州治只有14年。不管文字如何戲說,從交阯刺史部、交州用放大鏡也找不出廣府的“府”字來!番禺在秦朝就是南海郡郡治,治吏是東南一尉,更不要說在西漢初成為南越國都,是名符其實的古都,輪不到廣信做首府。
即使成為州治的廣信,亦並未名符其實地起到發號施令的政治中心作用。廣信縣是蒼梧郡郡治,交阯刺史部部所最初設在交阯郡郡治,交阯郡太守士燮的家族是東漢後期嶺南勢力最大的家族。士燮祖籍魯國汶陽(今山東泰安西南),王莽亂政時,避地廣信。其父士賜,漢桓帝時曾任日南郡(今越南南部)太守,士燮出身豪門,少時遊學京師洛陽,有才華,舉孝廉,補尚書郎,不久被免職,回家奔喪,服滿舉茂才,任巫山(今四川巫山縣)令,靈帝光和年間(178年--184年)升任交趾郡太守,此時交阯郡範圍為今廣西崇左到越南河內以北一帶。交阯郡屬嶺南大郡,士燮自小接受良好教育,又有在內地任官經驗,他做了四十多年交趾太守,直至東漢亡,可知其為經營得根深蒂固的一方諸侯。他在文化上也很有建樹,所著《春秋左氏傳》《士燮集》甚為北方名儒袁徽稱道。漢末天下大亂,地處僻遠的交趾地方勢力很大,上下級之間,官民之間的關係不易處理,動輒惹來殺身之禍,相鄰的九真郡太守儋萌,上司交阯刺史朱符都因動亂身亡,只有士燮能把握局面,二十餘年間疆場無事,百姓安居樂業,交趾郡人丁興旺,據《漢書•地理志》,交趾郡人口數為交阯刺史部總人口數54.38%,是南海郡人數之八倍。可見交阯郡在嶺南的中心地位,部刺史沒有行政事務管理權,強勢的交阯郡郡治自然成了嶺南政治文化中心。
士燮主政交阯,中原和嶺南士人往依避難者數以百計,應是奔著他而來,與他的遊學、士宦經歷、個人學問及管理有方有關。這之後,廣信成為州治期間,交州七郡就有四郡是士家兄弟任太守,士家權傾嶺南。交州雖設刺史,但為各路諸侯覬覦插手,爭奪激烈,形同虛設。這從交阯由刺史部改州,須由士燮與張津合奏而可見一斑。首任交州刺史張津裝神弄鬼,不理政事,被部將區景所殺,割據江南的荊州刺史劉表乘機派零陵賴恭為交州刺史。蒼梧太守史璜死後,曹操挾持下的東漢政權鞭長莫及,只好借重士燮勢力去維持統一,賜士燮璽書雲:“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宜,不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窺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太守如故”。這是要士燮不買賴恭的帳,加封綏南中郎將,仍然當他的交阯太守固守老巢,卻委以董督七郡,管轄嶺南。士燮領詔,派張旻奉貢進京,當時中原戰亂,道路斷絕,士燮能不廢貢職,令朝廷喜出望外,漢獻帝又下拜士燮為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士家一族,成為名正言順雄踞嶺南的南霸天。這說明交阯郡太守一職是實權,交阯郡郡治才是嶺南實際上的統治中心。必須指出,漢平南越後至東漢亡的344年間,士燮經營交阯四十多年,不到八分之一時間,其餘時間,嶺南更屬於動盪局面。如上所述,廣信正式作為交州州治也只14年,進入三國時期不久,交州州治移回番禺,交阯士族勢力很快就被孫權剷除殆盡。在這一段歷史中,廣信在嶺南的影響力究竟能有多大,無須述說。
由此還引發出歷史研究的另一些問題。《三國志》記述士家出入威嚴的一段話,常被引為佛教傳入廣東及海外胡人來粵的文獻資料。這段話是這樣講的,燮兄弟併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磬,備具威儀,笳鼓簫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佗不足逾也,士燮時駐交阯郡治(今屬越南),所述的這一場面,並不是發生在廣東。故阮元《廣東通志》未將士燮列入該志“宦職略”、也未列傳,該志“職官表”中“刺史、州、獻帝朝”欄下有士燮名字,加註稱:“以綏南中郎將董督交趾太守”。據《吳書》本傳。僅案:交阯太守與廣東無涉,以董督七郡故列之,點明士燮實職交趾太守,“與廣東無涉”,只是因為他被朝廷委以“董督七郡”,“董督”是統率、監督,七郡包括南海等郡,也算是管到廣東境的一位上司,才列入該志職官表。這說明博學的阮元對此真知灼見,士燮主政這段歷史,常為粵地史書所引用,以之作為漢代粵地之輝煌炫耀,殊不知是表錯情,今人述說廣東漢代歷史,往往大寫士燮,連《廣州通史》《漢朝統治下的番禺》章“文化傳入與學術研究的起步”節中都專設有“士燮的學術貢獻”一目,其實無涉番禺,可見在此囉嗦一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