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嚴子陵反裘坐釣桐廬江
嚴光 (嚴子陵)和劉秀曾經是同窗好友。後來劉秀奪得天下貴為天子,冕旒蟒袍,端坐龍椅,嚴光卻反穿羊裘,垂釣於桐廬江畔,這場景對比強烈,頗富戲劇性。劉秀念舊,念及光同學的才華和友情,便把嚴光延請至京都。嚴光卻不肯“屈尊”入宮覲見光武帝,劉秀只得枉駕出宮來看他,劉秀進屋了,他也不起床,劉秀親密地摸摸他的肚子說,老同學出來幫幫我吧!嚴光卻說,哪有強迫人做官的?劉秀把嚴光請進宮中,敘舊談心,嚴光碟桓多日,始終不以君臣之禮跪拜,甚至睡覺的時候把腳擱到劉皇上的肚子上,搞得太史急忙奏報“有客星衝犯帝座”。最後劉秀授他諫議大夫之職,嚴光堅辭不受,歸隱富春山水之間,享年八十。范仲淹贊他“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劉伯溫則看不慣嚴子陵的做派,說“不是雲臺興帝業,桐江無用一絲風”,王世貞更是諷刺他沽名釣譽。說他沽名釣譽的,大概是說劉秀對他格外厚待,憑著他和劉秀的同窗之誼,普天之下誰敢惹他,在野勝於在朝,還博得個隱士高人的美名。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嚴光與劉秀雖為同學,卻比劉秀年長34歲,劉秀請他出山的時候,他已經64歲高齡。在劉秀創業的艱難歲月,他未曾建立寸功,如今倒要以衰頹之身出來吃現成飯嗎?此君子所不為。承平之世,加官進爵自有條法,豈可憑同學之誼枉受爵祿?嚴子陵可謂進退有道,堅守本心。做人不能有非分之想,不是自己的,送上門來也不能要。
02 莊周釣於濮水莊子釣於濮水,楚威王的使者請他到楚國做官。莊子說,聽說楚國有一隻神龜活了三千歲,死後被楚國用錦繡包裹置於匝中,供奉於宗廟之上。你說神龜是願意死後被你們供奉呢?還是寧願活著,在爛泥裡甩尾巴?使者回答說,當然寧願活在爛泥裡。於是莊子朝他揮揮手,說:“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莊子為什麼寧願苟活於窮困之地,不願意步入楚國朝廷的高堂?首先是因為與自己的人生理想不和,道不同不相為謀。莊子追求的是物我兩忘的心靈自由,出將入相功名富貴何所道哉?張儀蘇秦之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為了自己謀求私利製造事端,莊子自性高潔,怎麼可能與這些人同流合汙,有惠施這個朋友和他高來高去來回碰撞也就夠了。繼春秋楚莊王稱霸以後,到了戰國楚威王時期,楚國的國力又達到了最鼎盛的時期,蘇秦慫恿楚威王稱霸。楚威王清醒地回答:楚國西面是虎狼之國秦,秦素有吞併楚巴蜀之心。韓和魏迫於秦患才與楚國結盟,是兩個不可靠的朋友。楚國要以一己之力獨自對抗秦國是不可能的。楚威王說的一點不錯。強敵秦國的秦惠文王嬴駟是個有為之君,為了削弱相權,平衡各派政治力量的對比,他果斷車裂商鞅,並藉機除掉了反對商鞅的實力派勢力,重新重用能臣,文有張儀,武有公孫衍、樗裡子、司馬錯等,朝堂之上人才濟濟。齊威王任用鄒忌為相,田忌為將,孫臏為軍師,齊國是東方的政治軍事大國,同時稷下學宮聚集了各路神仙,成為戰國的學術和文化中心。魏國樑惠王有公叔痤、龐涓,惠施等輔佐,軍事實力也很強大,趙國在趙武靈王的領導下正在逐步走向強盛。從當時的形勢看,各國爭霸,幾乎勢均力敵。聖明的君主還沒有出現,即使莊子有經世濟民的遠大志向,這個時候也不是他奮鬥的時機。楚威王還對蘇秦說:“內與群臣謀,不足恃也。寡人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搖搖然如縣旌而無所終薄。”楚國的令尹權力非常之大,君主常常受其挾制,而且楚國又是一個族群分治的國家,昭、屈、景三大家族在朝廷中勢力很大,經常相互傾軋,相對於中原各國,楚國的政治相對落後和動盪。莊子寧可曳尾於爛泥,也不會陷入如此複雜混亂的楚國政壇。因此,即使莊子退而求其次,願意為某個諸侯國效力,楚國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可見,從理想、時機、物件等各個方面看,莊子都不可能答應楚國的延聘,這叫好死不如賴活。
03 姜尚直鉤釣於渭水《武王伐紂平話》卷下:“姜尚因命守時,立鉤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 尚自言曰:‘負命者上鉤來!’” 這就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故事。姜尚就這樣在渭水河畔直鉤垂釣了56年,從青蔥少年變成了白髮老者,終於等來了一代明君姬昌。姜太公逾古稀之年出將入相,輔佐姬昌、姬發成就了一代偉業,名留青史。姬昌是商朝的西伯侯,勤政愛民,禮賢下士,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人都先後投到他的麾下,諸侯國的國力日益強盛,當然也成了商紂王的心頭之患,於是被紂王囚禁在羑里。閎夭等人賄賂紂王,並獻洛西之地,姬昌才得以釋放。回到周地的姬昌恩威並施,吸收兼併了大量的諸侯國,《論語·泰伯》稱其“三分天下有其二。”可以說姬昌的威望和仁義之名已經舉國皆知,再加上紂王荒淫無度昏庸無道,已經惡名遠揚,姬昌自然是有眾望所歸之勢。正是在這個時候,姜太公出山了。姜太公的直鉤也是有寓意的,以他的才能,何嘗不能在商紂王朝謀得高官厚祿,而要苦等56年姬昌的到來,因為他就是要直中取,不願曲中求,這才是君子所為,彰顯了高尚的人格。因此理念相合、時機成熟,物件滿意,此時不就,更待何時?
姜太公渭水河畔放直鉤,釣的是名,坐等明君;莊周釣於濮水,或許是真釣魚,釣到了可果腹,釣不著也可打發日子;嚴子陵桐廬江畔放杆,釣的是風景,有隱逸高雅的情調。同是釣魚,所求卻不同;同樣被朝廷召喚,有欣然應命,有直接拒絕,有婉然堅辭,時勢異也。姜太公受命於創業將成之際,莊周拒絕於亂世之秋,嚴子陵辭謝於守成之時,皆能明察大勢,各取所需,契合於內心,不因外物而改變自己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