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近期參觀詹天佑紀念館時，看到了一塊金色的展板，名曰「由外國人擔任清末鐵路總工程司表」，部分內容如下：

線路	年代	姓名	國籍
唐胥鐵路	1880～1881	金達	英國
開平鐵路	1886～1887	金達	英國
津沽鐵路	1887～1888	金達	英國
關東鐵路	1891～1894	金達	英國
津盧鐵路	1896～1897.6	金達	英國
盧保鐵路	1897～1898.2	金達	英國
關內外鐵路	1898～1903	金達	英國

展板上頻頻出現的“金達”，他到底是誰？中國最早修築的多條鐵路，為何都和這個英國人有關係？帶著這些疑問，筆者史海鉤沉，開始搜尋起那些與金達有關的資料。

金達簡歷

克勞德·威廉·金達（1852～1936），英國人，生於日本，其父托馬斯·威廉·金達（Thomas William Kinder），歷任香港造幣廠主管（1863～1868）、日本大阪皇家造幣局總監（1870～1873）等職。金達自幼隨父親在日本生活、啟蒙，曾去俄國聖彼得堡修讀鐵路工程，曾參加過俄國烏拉爾鐵路和日本東京至橫濱鐵路的修建，1872年在日本任副工程司，1878年為躲避日本內戰前往中國。

1876年，為解決輪船招商局和北洋水師的用煤問題，李鴻章派唐廷樞負責籌建開平煤礦，1877年招股集資，1878年6月20日，開平礦務局正式掛牌開張。

金達抵達中國之時，恰逢唐廷樞銜李鴻章命籌辦開平煤礦前後，買辦出身的唐大人求賢若渴禮聘諳熟西技的洋人之際，經天津海關稅務司德璀琳（Detring）的引薦，金達來到了開張不久的開平礦務局，成為最早來華從事鐵路設計和建設的英國工程師。

金達與唐胥鐵路

為了方便煤炭運出，李鴻章與唐廷樞呈稟清廷，建議修築一條運煤鐵路，幾經周折終獲批准。唐胥鐵路於光緒七年（1881）五月十三日，由開平礦務局投資的唐胥（唐山～胥各莊）鐵路動工興建，金達被任命為主管工程師，唐胥鐵路六月五日開始鋪軌，同年十一月竣工，全長約18華里（0.9公里）。

唐胥鐵路在選擇軌距時，出於節省成本的考慮，起初有人主張採用2英尺6英寸或3英尺6英寸（日本標準）的軌距，而金達力主採用英國軌距（1435mm即日後的國際標準軌距）。英國人肯德（Percy•P•Kent）在其名著《中國鐵路發展史》中寫道：“……金達瞭解到這個問題必須力爭的重要性。他認為這條礦山鐵路一定要成為他日巨大的鐵路系統中的一段，因而他決定盡他所能，不讓中國人蒙受節省觀念的禍害，力勸採取英國標準。”唐廷樞力排眾議，最終採用了金達的標準軌距方案。

唐胥鐵路的興築及其衍生的諸多事件，在中國鐵路發展史上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唐胥鐵路是中國第一條運營的鐵路，它採用的軌距，使用的機車，乃至配套設立的修車廠實為中國的No1，而這些第一的誕生皆有金達的功勞。

唐胥鐵路建成之初，曾有過一段令今人捧腹的尷尬往事，就是牽引煤車的不是機械而是騾馬，原因就是清廷怕火車的噪音會驚擾到附近的皇家陵寢。見過世面的金達自然主張使用機車牽引，在唐廷樞的默許下，他不惜“先斬後奏”開始了“閉門造車”。直到1882年，唐胥鐵路才改用機車作為牽引動力。

金達與“中國火箭號”

修築唐胥鐵路期間，金達請工人根據他的幾張草圖，利用礦山的廢舊材料，製造了一臺“非常特殊設計”的蒸汽機車，這臺車共耗資鷹洋520元，大約合70至80英鎊。礦務局總工程司英國人薄內（R.R.Burnett）的夫人，借用英國第一臺機車之名，稱其為“中國之洛克提”（Rocket of China），即“中國火箭號”，該機車由於較為簡陋，僅用於運送些工程材料等。

金達在日後所撰「華北的礦山及鐵路」一文中這樣寫道：“自1880年冬季開始，在修車廠車間，一輛經我特別設計的機車在悄悄地修建，使用的是可以弄到的廢舊材料：鍋爐取自一輕型捲揚機，車輪是當舊鐵買進的，而車架則用槽鐵所制，取自唐山礦一號井豎井井架。6月9日（1881年），在喬治•史蒂芬遜誕生100週年之日，總礦師白內特（R.R.Burnett）的夫人敲下了第一顆道釘，並將機車命名為‘中國火箭號’（Rocket of China）。隨後，機車投入日常執行。”

關於金達設計的蒸汽機車還有一種說法，即最早造出的那輛比較粗糙、簡陋，是一臺0—2—0軸式（只有2對動輪，沒有導輪和從輪）蒸汽機車，執行速度僅為5公里/小時；1882年重新制造的才是被命名為“中國火箭號”，又名“龍號”的蒸汽機車，該機車較之前臺，設計更規範，製作更精細，機車全長5.69米，軸列方式為0—3—0，牽引重量達100噸，時速30公里。儘管有當事人金達的文章佐證，但筆者還是傾向於這種說法，即開平誕生的第一臺蒸汽機車也許是被稱為“中國火箭號”，但絕對不是被形容可以和同時代國外機車媲美的那臺“中國火箭號”。

值得一提的是，當初金達設計的那臺“0—3—0”型（即3對動輪，0對導輪和從輪）“中國火箭號”蒸汽機車，曾存放在位於北京府右街的交通陳列館內，並可生火行駛，供公眾參觀，“七.七事變”後，這臺機車神秘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金達與關內外鐵路

1882年，金達接替同胞白內特擔任開平礦務局總礦師，總體負責礦務局的技術指導工作。來中國前，金達曾在俄國、日本等地參與修建鐵路，有相當的經驗積累，故對在中國展築鐵路表現出濃厚興趣，他的想法得到了洋務派重臣李鴻章的贊同，唐胥鐵路與“龍號”機車僅是金達“中國鐵路交響曲”的第一樂章。

1885年8月，清廷批准成立開平鐵路公司，金達被任命為總工程司。鐵路公司隨即從開平礦務局購得唐胥鐵路，並在金達的技術負責下向西展築，1886年，唐閻（唐山～閻莊）鐵路竣工通車，接著鋪軌至蘆臺。光緒十三年（1887）二月，醇親王奕譞奏準把唐胥鐵路向東再延至榆關（今山海關），向西延至津、京。李鴻章隨即將開平鐵路公司改名為天津鐵路公司，因英文名為China Railway Company，亦稱中國鐵路公司，仍由伍廷芳、吳熾昌主持，金達為技師，承接兩端展築工程，南段延至天津，1888年8月通車，北段延至榆關，1893年通車，全線亦改稱津榆鐵路。

光緒十七年（1891）五月二十四日（6月30日），李鴻章奏準在山海關設立北洋官鐵路局，派金達為總工程司，負責修建自古冶至榆關（山海關）再向關外展築的鐵路。

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月二十日（12月6日），北洋官鐵路局（官辦）與津榆鐵路局（商辦）合併為津榆鐵路總局，清廷派奉天府尹胡燏棻為督辦大臣，金達任總工程司。

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七月初三日（7月31日），津榆鐵路總局更名為關內外鐵路總局（即山海關內外鐵路局），胡燏棻任關內外鐵路督辦大臣，仍由金達擔任總工程司。

1897年4月，應盛宣懷之聘，金達任中國鐵路總公司總工程司，參與主持蘆漢（蘆溝橋～漢口）鐵路）蘆保（蘆溝橋～保定）段鐵路的建設。

金達是個有主見且很倔犟的英國人，在擔任京津鐵路（亦稱津蘆鐵路（天津～蘆溝橋））總工程師時，他堅持要將全長127公里的線路鋪成複線，理由是既可提升運能，又可避免事故。清廷最後採納了金達的複線計劃，但津蘆鐵路的總投資也達到了414萬兩，超出預算72.5%。

金達與鐵路官學堂

在擔任北洋官鐵路局總工程師期間，金達首次提出了在中國創辦鐵路學堂的設想，為此他曾上書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力諫主張：“目前中國所需者，首在多儲人才”、“今朝廷業經定意推廣鐵路，核計目下人才雖修路500裡亦不敷用。即乏人才，緊靠外國員司辦理誠非得計，成路迅速實難專靠洋工程師數人。”並附呈上擬定的《在華學成之鐵路工程司章程》。在金達的積極倡導下，1896年，津榆鐵路總局（北洋鐵路總局）創辦了中國第一所鐵路學堂——山海關北洋鐵路官學堂，英文名稱為Imperial Chinese Railway College（中華帝國鐵道學院）。山海關鐵路學堂因八國聯軍入侵而中輟，後於1905年在唐山覆校，歷經“唐山鐵路學堂”、“山海關內外路礦學堂”，終定名為唐山路礦學堂，即為今西南交通大學前身。

金達與北戴河

今天的北戴河，是人所共知的避暑勝地。而最早發現這塊海濱勝地的,正是金達這位洋人工程師。光緒十九年（1893），為修築津榆（天津～榆關）鐵路，來此地勘測選線的金達，住在劉莊臨時搭建的工棚裡，工作關係，往返于山水之間的他，發現這裡陽光溫和、沙軟潮平，風景如畫，很適宜療養、避暑，他將北戴河推薦給了常駐京、津的華洋朋友，光緒十九年（1898），清廷正式闢北戴河為避暑地，之後，國內外的商賈名流、軍政要員蜂擁至此購地、築屋，截止到1949年，北戴河已有719幢別墅，其中483幢為洋人所建。北戴河成為僅次於廬山的中國第二大別墅區，被譽為“東亞避暑地之冠”。

民國十四年（1925年）出版的《北戴河海濱志略》（管洛聲 著 王揖唐 序），其中的“西人卜居之始”一章有這樣的記載：“海濱倚山面海，平疇深谷，隔絕塵境。在昔交通往返不便，文人學士罕至其地，是以不甚著聞於世。清光緒十九年，築津榆鐵路工程師英員金達測勘路線至金山嘴，稱其沙軟潮平，為海水浴最佳之處……自是英美傳教士相繼其地。”

國人沒有忘記這位北戴河的發現者，如今，當您漫步在中海灘路附近時，很容易會看到一座佇立在海濱，刻有“金達1852-1936”的塑像。

結語

1909年，金達在得到清廷優厚待遇後退休並返回英國，他的“中國鐵路交響曲”至此曲終人散。從1878年～1909年，金達在中國任職時間長達31年，其中大部分時光在鐵路部門度過。中國第一個軌距標準、第一條運營鐵路、第一座維修工廠和第一輛蒸汽機車的誕生，都離不開金達這位總工程師的技術主張、設計與指導。金達還是一位慧眼識珠的伯樂，他大膽啟用了中國最早的一批鐵路工程人才，其中包括後來主持修建京張鐵路的詹天佑、鄺孫謀等，這些當年的留美幼童儘管專修鐵路工學，但因清廷官員崇洋媚外並未受到重用，是金達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能施展專長的實踐平臺。

金達對晚清鐵路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他不是完人，他畢竟是英國人，在幫助中國開煤礦、建鐵路的同時，他也沒忘記為自己的祖國——大英帝國謀取利益或提供情報，尤其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期間，1901年2月，英國侵略軍接防關內鐵路後，成立了英國鐵路局，金達出任總工程師，他雖沒直接乾燒殺掠搶的勾當，但卻間接成為助紂為虐的幫兇。

關於對金達的歷史評價，著名的「Engineering」雜誌曾寫道：“金達非但是一個愛好鐵路的人，而且在他來到中國之前，在英國、俄國、日本已有了建築鐵路的經驗，所以他是具備著從各方面得來的豐富經驗而投入此次工作的。金達不僅築了鐵路，他還製造了比買來的便宜得多的機車和車輛，而且質量可與歐洲最好的出品媲美。他的成功是他的無限的光榮，首先，他在他工作的地區能深得人心；其次，使他們熱衷於鐵路事業。要做到這些他必須拿出最大的才能和無限的耐心；他必須儘可能使他自己適應於天朝的思想方法和工作順序。畢竟事實是如此，鐵路已漸漸地獲得了反對各種革新事業的人士的讚美，而且鐵路雖屬初創，它已獲得了令人滿意的利潤。”

為了表彰金達對中國鐵路的突出貢獻，1905年，清廷曾授予其二品官職，以資獎勵。英國維多利亞女皇，曾授予其聖密契爾聖喬治騎士勳位。

1936年8月9日，克勞德．威廉．金達（Claude William Kinder）在英國東南部的切特（Churt）鎮與世長辭，享年84歲。

克勞德．威廉．金達 1852-1936

金達為唐胥鐵路設計的蒸汽機車

佇立在北戴河海濱的金達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