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時期的棚民
任何時代與社會當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所謂的“邊緣群體”,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社會中的乞丐,他們往往生活在“隱秘的角落”,無法發出聲音,即便發出聲音也無人呼應,他們是沉默的、是失語的,但往往也是最需要政府關注的。在清代社會,巨大的人口壓力與並未顯著增長的土地之間的矛盾愈發嚴峻,催生出許多民生問題,也催生出了“棚民”這樣的大規模的社會邊緣群體。
一、是失語者還是破壞者?導致棚民出現的根本原因,就是耕地的減少與人口的不斷增加,在古代社會,要想解決人地矛盾,除了鐵器牛耕這種罕見的技術進步,就只能尋找新的未開發土地,山區則成為許多農民的謀生之所。由於他們大多在山區“結棚”而息,因此被稱為“棚民”。在以往的研究當中,棚民群體被冠以“生態破壞者”與“治安擾亂者”的帽子,因為大量棚民進山後盲目又瘋狂地開墾山區,的確對山區以及附近平原、耕地的生態帶來巨大破壞,但將生態的惡化完全歸咎於棚民群體,顯然是不合適的。
在江南部分地區,由於儒家倫理的興盛,例如徽州等地,更關注棚民群體“擾亂”當地秩序的問題。在當地士紳與政府看來,維持倫理與秩序有時候比所謂的“民生”更加重要,那些連溫飽都無法解決的外來棚民,顯然被當做秩序的破壞者。尤其是棚民以山為生,而在重視堪輿風水的當地人看來,山水是風水格局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些重要的山脈被視作“龍脈”,是保佑當地文運暢通與祖宗血脈的根。而棚民的出現無疑對他們看重的風水格局與社會秩序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無論是將棚民看作生態的破壞者,還是地方秩序的擾亂者,“棚民”完全呈現出失語的狀態。人們大多將棚民的出現視作一種“災禍”,卻沒有思考為何會出現棚民,政府應該怎樣做才能為棚民“去汙名化”,以減少棚民與自然、地方之間的衝突。而就在一場圍繞棚民的訴訟案件當中,清政府的舉動則開始改變了人們對棚民的看法。
徽州文風發達,十分看重“文脈”
二、政府的介入棚民之所以被扣上許多負面性的帽子,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們根本無法發出聲音,而政府也沒有為其辯護,以致於問題愈發嚴重。嘉慶年間,一樁圍繞棚民的訴訟案表明,清政府開始對棚民群體的形象進行正面闡述。早在乾隆晚期,安徽徽州府休寧縣內的山林區域,就開始出現大量的棚民群體,這些來自異地的棚民在休寧不斷挖山墾殖,致使當地生態“山遭殘廢、砂石下洩、田被漲荒”。
休寧的山區
在這種情況下,當地大族首領程蒼華等人向縣政府提起訴訟,要求縣府禁止一切棚民的墾荒行為。在其影響下,當地衙門很快就下令禁止,並刻下石碑擺放在山林周邊。但事情顯然沒有這樣簡單,在利益的誘惑下,程氏族人紛紛開始突破禁令,偷偷地將自家控制的山場租借給棚民耕種,程金谷甚至透過租借土地先後獲利2000多兩白銀。1804年,程氏族人偷租土地一事東窗事發,程金谷等族人在族內遭受“審判”時,被族內審判者意外“戳死”。命案的發生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成為徹底引爆棚民群體與當地勢力之間矛盾的導火索。
在隨後的一段時間內,棚民與程氏族人之間展開一場激烈的博弈,儘管縣令要求程氏族人退還棚民租地租金,棚民則要退還所租借的土地,但現實是拿到錢的程家人始終不願吐出吃到嘴裡的“食物”,棚民也始終不願放棄賴以生存的土地。雙方就這樣來來回回地展開一輪輪拉鋸戰,直到1807年,程氏家族的首領將棚民一紙訴狀告入京城,原本的拉鋸狀況開始發生改變。
三、來自天子的決斷休寧的棚民案本是地方性案件,但現在卻隨著訴狀的進京而“上達天聽”,連嘉慶皇帝都開始介入。事實上,在當時的大清,因棚民群體引發的地方性案件不止休寧一地,而嘉慶正好要借休寧一案徹底對棚民群體進行“定性”,藉以從根源上解決無窮無盡的棚民問題。
在皇帝的介入下,時任安徽道員楊懋恬被派往休寧偵辦案件,按照嘉慶皇帝的最高指示,處理棚民案的原則是“可以透過設立法令的方式,責令棚民遷移別處或就近選址定居,地方既不能使當地聚集大量的飄無定所的人,但也不能驅趕太急以免引起民憤”。在皇帝的指示下,楊懋恬在當地展開詳細調查,他深知皇帝不想引發大規模民潮,以免出現農民暴動等情況,但如何把握好這兩方之間的利益平衡,則成為最大的難題。
嘉慶皇帝
經過詳細的失地調查,楊懋恬首先就程氏族人對棚民的指控進行澄清,他認為在方圓數百里的山區內,棚民耕種的土地是嚴格按照與程氏族人的契約來的,並無侵佔土地一說。而原有的棚屋,也已經在楊懋恬的催促下全數拆除,並無程氏指控的棚民搭建木石堡壘的“謀反”跡象。其實就楊懋恬的處置來看,看似是拆除了棚民的房屋,偏向程氏家族,但若仔細琢磨就會發現,程氏家族不但要退還向棚民徵收的所有租金,還不得不自行吞下所有的損失,撤銷一切對棚民的指控。而棚民各自得到了一筆補償金,用作返鄉的盤纏,且就棚民的形象而言,楊懋恬在結案文書上明確表明,棚民是“種地的良民”,絕非頻頻參與盜竊搶劫的“兇徒惡匪”。這看似僅僅是地方官對棚民的評價,但對棚民形象的“翻案”,很難說不是皇帝的指意。
清代社會的契約
說實話,在土地資源嚴重緊缺的清代,面對無窮盡的棚民群體,政府僅僅依靠“驅逐”與“暴力”是根本無法解決問題的。沒有人生下來就願意做飄無定所的棚民,誰都想擁有一個溫暖的家與賴以生存的耕地,但現實情況卻遠非如此,棚民群體生活的困苦與不堪,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而他們的貧弱又決定了他們根本不可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致使社會對其汙名化愈發嚴重,也由此引發了一樁樁一件件棚民案件。
貧困的生活使得社會出現大量棚民甚至是乞丐
文史君說棚民的辛酸生活並不能歸結於他們自身,他們何嘗不想擁有自己的土地呢,但生產力的滯後與人口的膨脹,加之政府的缺位,卻“造就”瞭如此大規模的棚民群體。2020年是中國脫貧攻堅戰的決勝之年,同時也是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年。回首看中國的千年歷史滄桑變化,尤其是本文講述的棚民的故事,就可以看出當今的中國在保障民生方面有了多麼巨大的進步與發展。
參考文獻趙贇:《強勢與話語:清代棚民歷史地位之反思》,《中國農史》2007年第3期。
陳瑞:《清代中期徽州山區生態環境惡化狀況研究——以棚民營山活動為中心》,《安徽史學》2003 年第 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