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1092四月,孟氏被立為趙煦的皇后。孟後之立,被認為是“舊黨與高氏綜合各方面的因素,反覆權衡利弊的結果”,是為了防止哲宗親政後政局出現反覆。不過,以宋代的政治傳統,一旦人主親政,皇后預政的情形很少。
孟後之立不能如此直接地與政治聯絡在一起,也必須放在皇帝與士大夫關係的視角下去理解。
孟氏並非皇后的第一選擇,擇後之事經歷了反覆的商量。早在元五年(090)六月,太皇太后高氏就意識到“皇帝春秋漸長”,便命宰相講尋納後儀式。至八月,又從宰相呂大防之請,手詔令禮官檢詳納後禮。
但要特別注意的是,一直到元祐七年四月,主要的糾結並非納後儀制,而是皇后的人選問題。在商議皇后人選過程中,高氏及臣僚都極為關心皇后出於什麼家族,看重所謂“門閥”。
但是,最終所立的孟氏,乃孟元之孫女,孟元起自行伍,絕非世家子弟。其子孟在則被認為“善人,小官,戶靜,別無事,顯然也非大家。雖然如此,高氏在給學士院的手書中仍說,孟氏乃“閥閱之後,以禮自持,天姿端靖,雅合法相”。顯然,元對“門戶或“門閥”的看重,與唐以前的婚姻問閥閱,意義有極大的差別。
為何會如何理解呢?這是因為此時立後的種種對門戶、門閥、族姓的強調,最終的立意都在於所謂“閨門之德”,並非真正的門第高下。因此,儘管孟氏並非出自勢家,但門戶安靜—什麼樣的家風、家法,決定了她是否能“執婦禮”。
北宋中期計程車大夫創建出了一串理想形態下的鏈條女正一家道正一天下正”。強調“正君心”乃治天下或正天下之本,對於“女正”的這一闡釋,乃是將皇后的選擇與整個天下秩序的建立直接聯絡在一起了。這可與唐代故事作一個對比。
唐高宗廢王立武之時,李說:“此是陛下家事。”陳寅恪先生指出,這是武則天、李代表的山東寒族與王皇后所代表的關隴集團之間的鬥爭,李勣以棄權表示支援廢王立武。而北宋此時的立後做法是強調:趙煦的婚姻是天地、祖宗、孝道、風化及永恆秩序的組成部分,是士大夫構建整個天下秩序的關鍵之一。
正因如此,當趙煦有了更為寵愛的女子時,士大夫所賦予其婚姻的意義,就成為他沉重的壓力。
紹聖三年(1096)九月,孟後被廢;元符二年(1099)九月,劉氏被立為皇后。《宋史》本傳也說劉氏“明豔冠後庭,且多才藝”,還提到另一個重要特點—“能順意奉兩宮”。兩宮即指趙煦嫡母向太后與生母朱太后。
元祐立後,本來便是祖母高氏一手操辦的,嫡母向氏、生母朱氏似未能介入太多,故對其之廢,當沒有太多介懷,而劉氏既然“能順意奉兩宮”,向氏、朱氏就沒有太大理由反對趙煦廢孟立劉。
對於趙煦來說,廢孟立劉的主要壓力來自官僚士大夫,而為了塞臣僚之口,他在此事上可謂經營許久。
趙煦廢孟氏三年之後才將劉氏立為皇后,也是在等待時機—劉氏產子。這時候孟氏尚是皇后,劉氏為賢妃,在孟後被廢之前,趙煦欲立劉氏之意已為臣下琢磨透了,而其前提便是皇子誕降。曾布對趙煦說:“若皇嗣降生,此朝廷莫大之慶,中宮不日必有定議矣。”
皇子出生於元符二年八月八日,次日,趙煦便遣人告諸陵、太廟、社稷、高禖在曾布面前,他“喜見於色,遂及中宮事”。八月二十六日,趙煦突然對曾布說:“滿月在近。”曾布當時未明白其意,但稍後即明白“意在皇后,故有滿月之問”;次日曾布就對趙煦說:“昨日蒙宣諭皇子滿月,臣倉促間奏對有所未盡。皇子降生,母因子貴 ,聖意便可達成。趙煦笑雲:“那就讓朝臣們去找歷史典範把。”曾布日記中的這幾個細節,將哲宗的心情表露無疑:這是他等待多年的機會。
同時，趙煦立劉後也得到了宰執的支援,章惇、曾布都曾積極經營此事。用曾誕的話來說就是:“方孟後之廢,人莫不知劉氏之將立,至四年之後而命未行,是天子知清議之足畏也。”
所謂畏“清議”,其實就是趙煦試圖小心地處理與士大夫之間的關係。
此事說明,趙煦試圖賦予劉後之立在“秩序”中的正當性,因為孟氏之立就被元祐士大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趙煦無疑希望劉氏之立也能得到士大夫同樣的認可。
從孟氏之立、廢到劉氏之立,趙煦很清醒地意識到,孟氏是元祐士大夫心目中理想秩序的一部分,因此皇后的廢立,在感情上雖是自己的選擇,但關鍵是自己與士大夫的關係如何處理。從孟氏到氏,深刻說明了趙煦的矛盾:
一方面他抗拒士大夫將其生活“上綱上線”的意圖;另一方面他極為忌憚士大夫理念的壓力,因此經營、等待了多年。
紹符廢孟立劉之舉,得到了章惇、曾布、李清臣、蔡卞等宰執的支援,同時也為滿朝言官所反對,可見臣僚對於趙煦的態度也已經發生了分化，而這也為後來的徽宗朝亂象埋下了伏筆。
家事本是皇帝內事，但隨著時代的推移卻成為了國事。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有後宮干政，朝臣站隊藉機發言的因素所在，但另一重要原因即在於皇權神化的結果。而這種神化更多的寄託的是皇帝、大臣、後宮等等對於權力的嚮往：即專制權力的加強。
娶妻不正則“天不正”，“天不正”則“國不正”，正於不正卻是權力角逐的果實，這就是哲宗廢后立後的深層內涵，也可以理解為借自己的個人好惡引出己方與敵方。同時在這一與唐代相比看似進步的環節中強化了自己的皇權。